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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蒋光慈文集-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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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绿翠鸟,而是因为云姑不在面前,我初尝受孤寂的苦味。由感觉孤寂而想起云姑,由想起云姑而深悔不应得罪了云姑,使云姑难过。‘唉!总是我的不是!一只绿翠鸟要什么紧呢?况且云姑又不是有意地这样做她也爱绿翠鸟呀!我为什么要强迫了她?总都是我的不是,我应当向她赔罪。但是,云姑见我这样地对她不好,怕一定要不理我了罢?倘若我去赔罪,她不理我,究竟怎么好?’我想来想去,不知如何办才好,最后,我又哭了,哭得更为悲哀;不过这种哭不是为着绿翠鸟,而是为着云姑,为着我自己不应以一只绿翠鸟得罪了云姑。”
  “朋友,这是我有生第一次感受着人间的悲哀!我已决定向云姑赔罪,但怕云姑真正生了气,不愿再理我了。恰好到刚吃晚餐的时候,云姑家用的一个老妈送一封信给我,照着信封面的字迹,我知道这是云姑写给我的,我惭愧地向老妈问一声,‘云姑今天好么?’‘云姑?云姑今天几几乎哭了一天,大约是同你吵嘴了罢。唉!好好地玩才对,为什么你又与她斗气呢?你看,这一封信是云姑教我送给你的。’老妈不高兴地将话说完就走了。我听了云姑几几乎哭了一天,我的一颗小心落到痛苦的深窟里,深深地诅咒自己为什么要做出这样大的罪过来。我将信拿在手里,但我不敢拆开,因为我不知道里面写的是与我讲和的话,还是与我绝交的话。我终于战兢兢地把信扯开了。”
  苏丹撒得不等李孟汉说完,赶紧地插着问:“信里到底写什么呢?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李孟汉,我替你担心呢。”李孟汉微微地笑了一笑,用手把炉内的白杨树块架一架,便又接着说自己的故事:
  “自然是好消息啊!我的云姑对于我,没有不可谅解的。这一封信里说:‘亲爱的汉哥!我承认我自己做错了事,损失了你所心爱的东西,但是,汉哥啊!请你原谅我,我不是有意地在你面前做错事啊!你肯原谅我吗?我想你一定可以原谅我!我今天没有和你在一起,我心里是如何难过啊!汉哥!我的两眼都哭红了,你可怜我一些儿罢!倘若你可怜我,请你明早在我们平素所靠的大石前等我,我来向你谢罪。’我读了这一封信,朋友,你们想想我是如何高兴呢。但同时我又惭愧的不得了;我本应当向她谢罪,而她反说向我谢罪,反要我可怜她,唉!这是如何使我惭愧的事啊!”
  “第二天日出的时候,我起来践云姑的约,向着海边一块大石走去,谁知云姑先我而至。她已站在那儿倚着大石等我呢,我喊一声‘云姑!’她喊一声‘汉哥!’——我俩互相看着,说不出别的话来;她两眼一红,扑到我的怀里,我俩又拥抱着痛哭一场。为什么哭呢?喜欢过度么?还是悲哀呢?当时哭的时候,没有感觉着这些,现在我也答应不出来。这时青草上闪着鲜明的露珠,林中的鸟儿清婉地奏着晨歌,平静的海时起温柔的波纹一轮新鲜而红润的朝阳慢慢地升起,将自己的柔光射在一对拥抱着痛哭的小孩身上。”
  李孟汉说到此处停住了。他这时的脸上很显然地慢慢增加起来悲哀的表情,一点儿愉快的笑痕渐渐从他脸上消失下去了。他将两手合拢着,两眼不转睛地向着炉中的火焰望。我虽然没有研究过心理学,但我感觉到他这时的心弦又起悲哀的颤动了。沉默了几分钟,苏丹撒得是一个急性人,无论什么事都要追根问到底,不愿再继续着忍受这种沉默了,便向李孟汉说道:“你的故事还未说完啦,为什么你不继续说了?我听得正高兴,你忽然不说了,那可是不行啊!李孟汉,请你将你的故事说完罢,不然的话,我今夜一定是不能入梦的。维嘉已经说过,明天上半天没有课,我们睡迟些不要紧,你怕什么呢?快说,快说,李孟汉。”我当然是与苏丹撒得表同情的,便也怂恿着李孟汉将故事说完。我平素是睡得很早的,这天晚上却是一个例外,睡神不来催促我,我也不感觉到一点儿疲倦。
  李孟汉还是沉默着。我也急起来了;苏丹撒得如生了气的样子,将李孟汉的左手握住在自己的两手里,硬逼迫他将故事说完。李盂汉很可怜的样子,向我俩看了几眼,似觉是要求我俩怜悯他,他不得已又重行开口了:
  “唉!我以为说到此地倒是适可而止,没有再说的必要了;再说下去,不但我自己要难过不了,就是你们听者怕也不会高兴的。也罢,苏丹撒得,你把我的手放开,我说就是了。唉!说,说我哪有心肠说下去呢?你们真是恶作剧啊!
  “自从我与云姑闹了这一次之后,我俩间的情爱更加浓厚起来了。不过我俩的情爱随着我俩的年纪——我与云姑同年生的,不过我比她大几个月——渐渐地变化起来了。从前的情爱完全是属于天真的,是小孩子的,是不自觉的,可是到了后来,这种情爱渐脱离了小孩子的范围,而转到觉悟的时期:隐隐地我俩相互地觉着,我俩不得不相爱,因为我是她的,她是我的,在将来的生活是水远不可分离的伴侣。朋友,我真描写不出来这时期的心境,而且我的俄国话说得不十分好,更没有文学的天才,我真是形容不好啊!
  “光阴快得很,不已地把人们的年纪催促大了——我与云姑不觉已到了十四岁。唉!在十四岁这一年中,朋友,我的悲哀的不幸的生活算开始了。俗话说‘天有不测的风云。人有暂时的祸福。’在我们高丽,朋友,暂时的福是没有的,可是暂时的祸,说不定你即刻就可以领受着。你或者坐在家里没有做一点儿事情,但是你的性命并不因此就可以保险的。日本人的警察,帝国主义者的鹰犬,可以随时将某一个高丽人逮捕,或随便加上一个谋叛的罪名,即刻就杀头或枪毙。唉!日本人在高丽的行凶做恶,你们能够梦见么?任你们的想像力是如何富足,怕也不会想像高丽人受日本帝国主义者的虐待到什么程度啊!”
  “我的父亲是一个热心恢复高丽独立的人,这是为我所知道的。在这一年有一位高丽人暗杀了某日本警官,日本当局竟说我父亲是主使的嫌疑犯——这个底细我实在不晓得了。结果,我的父亲被捉去枪毙了”
  苏丹撒得骇得站将起来,连喊道:“这真是岂有此理!这真是岂有此理!唉!我不料日本人在你们高丽这般地做恶!”我听了李孟汉的话吃了一大惊,苏丹撒得这种态度又把我骇了一跳。李孟汉又落了泪。接着他又含着哭声断断续续地说道:“我的父亲被日本人枪毙了之后我的母亲她她唉!可怜她她也投海死了”苏丹撒得瞪着两眼不作声,简直变成了木偶一般;我似觉我的两眼也潮湿起来,泪珠儿几乎从眼眶内进涌出来了。大家重行沉默下来。窗外的风此时更呜呜地狂叫得厉害,俄而如万马奔腾,俄而如波涛怒吼,俄而如千军哭喊,俄而如地覆天翻。这是悲悼高丽的命运呢,还是为李孟汉的不平而鸣呢?
  李孟汉止了哭,用手帕拭一拭眼泪,又悲哀地继续着说道:
  “倘若没有云姑,倘若没有云姑的婉劝,朋友,我久已追随我的父母而去了,现在这个地方哪里有我李孟汉,你们又哪里能在这莫斯科见着我的面,今晚又哪里能听我说话呢?啊!云姑是我的恩人!啊!云姑是我的生命的鼓励者!”
  “我的父母双双惨死之后,剩下了一个孤苦伶仃的我;云姑的父亲(他也差一点被警察捉去了,但经过许多人证明,幸得保安全)将我收留在他家里,待我如自己的儿子一样。可是我总整日不住地哭泣,总是想方法自杀,因为我觉着父母既然惨死,一个孤另另的我没有再活的兴趣了。云姑不为着我,当然也是悲哀极了;她几乎连饭都吃不下去。她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子,她感觉我的态度异常,生怕我要做出一些自寻短见的事情,干是她特别留意我的行动。我曾向她表示过要自杀的心思,她听着就哭起来了。她百般地哀劝我,她指示我将来一些应走的道路。唉!我的云姑,她真是一个可敬佩的姑娘!她的见识比我的高超几倍:她说我应当留此身为将来用,将来总有报仇的一天;她说,死了没有用处,大丈夫不应当自寻短见;她又说,倘若我死了,她一定要哭死,试问我的心能忍么?我觉着云姑的话合乎情理,她的颖慧的心眼实为我所不及,于是我将自杀的念头就抛却了。并且我当时虽然想自杀,但心头上总还有一件挂念而不能丢的东西——这东西是什么呢?这就是云姑,寄托我的生命的云姑!朋友,你们想想,倘若没有云姑鼓励着我,现在你们有与我李孟汉相处的机会么?”
  “从这时起,云姑简直变成了我的温柔慈善的母亲了。她安慰我,保护我,体贴我,可以说是无微不至。我虽然有同她生气的时候,但她都能容忍下去,毫不见怪于我。唉!我的云姑,我的可爱的云姑,可惜我不能再受她的柔情的润泽了!”
  “这样平静地又过了两年,云姑越长越好看,越长越比从前标致了!她的美丽,唉!我简直形容不出来——是啊,我也不应当拿一些俗字眼来形容她那仙人般的美丽!也许世界上还有比我云姑更为美丽的女子,但在我的眼中,朋友,你们所说的美丽的女子,简直不能引起我一丝一毫的注意啊。你们平素或笑我是老学究,不爱谈论女子的事情,唉!你们哪里知道我的爱情如一块墓穴一样,已经被云姑整个地睡去了,不能再容别人的占领呢?我并不是为云姑守节,乃是以为世界上没有比云姑更可爱的女子了;我领受了云姑的爱,这已经是我此生的大幸,不愿再希望别的了。朋友,你们明白我么?你们或者很不容易明白我!”
  “我已经是到了十六岁了。日本人,唉!凶恶的日本人能任我这样平安地生活下去么?杀了我的父亲,逼死了我的母亲,这还不能令他们满意,他们还要,唉!还要我这一条命!我不知高丽人有什么对不起日本人的地方,致使他们一定要灭高丽人的种,一定要把高丽人杀得一个不留。我年纪渐渐大了,日本的警察对于我的注意和监视,也就渐渐紧张起来了。布满了警察要逮捕我的风声。云姑的父亲见着这种情形,深恐日本人又下毒手,说不定什么时候把我捉去杀了。他老人家日夜战兢兢地,饮食不安;我呢,我自己倒反不以为意的样了。一日,他老人家把我喊到面前,四顾无人,他对我籁籁地流下了泪,我这时真是莫知所以。他含着哭声向我说道:‘汉儿,自从你父母死后,我祝你如自己的亲生的儿子一般,你大约也感觉得到;我本想将你放在自己的面前扶养成人,一则使你的父母在九泉下也能瞑目,二则也尽尽我对死友的义务,况且我已把云姑许给你了呢?但是现在,我的汉儿,这高丽你不能再居住下去了日本的警察对于你,唉!谁知道他们怀着什么恶意呢!倘若你一有不幸,再遭了他们的毒手,那我怎么能对得起你,又怎么能对得起你的亡故的父母呢?唉!我的汉儿!事到如今,你不得不早为脱逃之计,我已经替你预备好了,就是今晚,你你你一定要离开这悲哀的高丽他年啊!他年或有见面的机会!’云姑的父亲情不自己地放声哭了。我这时简直如晴天遇着霹雳一般,无所措手足,不知说什么话才好。朋友,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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