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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醒世恒言-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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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那女儿一心牵挂着范二郎,见爷的骂娘,斗彆气死了。死不多日,今番得了阳和之气,一灵儿又醒将转来。朱真吃了一惊。见那女孩儿叫声:〃哥哥,你是兀谁?〃朱真那厮好急智,便道:〃姐姐,我特来救你。〃女孩儿抬起身来,便理会得了:一来见身上衣服脱在一壁,二来见斧头刀仗在身边,如何不理会得?朱真欲待要杀了,却又舍不得。那女孩儿道:〃哥哥,你救我去见樊楼酒店范二郎,重重相谢你。〃朱真心中自思:〃别人兀自坏钱取浑家,不能得恁地一个好女儿。救将归去,却是兀谁得知。〃朱真道:〃且不要慌,我带你家去,教你见范二郎则个。〃女孩儿道:〃若见得范二郎,我便随你去。〃当下朱真把些衣服与女孩儿着了,收拾了金银珠翠物事衣服包了,把灯吹灭,倾那油入那油罐儿里,收了行头,揭起斗笠,送那女子上来。朱真也爬上来,把石头来盖得没缝,又捧些雪铺上。却教女孩儿上脊背来,把蓑衣着了,一手挽着皮袋,一手绾着金珠物事,把斗笠戴了,迤逶取路,到自家门前,把手去门上敲了两三下。那娘的知是儿子回来,放开了门。
  朱真进家中,娘的吃一惊道:〃我儿,如何尸首都驮回来?〃朱真道:〃娘不要高声。〃放下物件行头,将女孩儿入到自己卧房里面。朱真得起一把明晃晃的刀来,觑着女孩儿道:〃我有一件事和你商量。你若依得我时,我便将你去见范二郎。你若依不得我时,你见我这刀么?砍你做两段。〃女孩儿慌道:〃告哥哥,不知教我依甚的事?〃朱真道:〃第一教你在房里不要则声,第二不要出房门。依得我时,两三日内,说与范二郎。若不依我,杀了你!〃女孩儿道:〃依得,依得。〃朱真分付罢,出房去与娘说了一遍。
  话休絮烦。夜间离不得伴那厮睡。一日两日,不得女孩儿出房门。那女孩儿问道:〃你曾见范二郎么?〃朱真道:〃见来。范二郎为你害在家里,等病好了,却来取你。〃自十一月二十日头至次年正月十五日,当日晚朱真对着娘道:〃我每年只听得鳌山好看,不曾去看,今日去看则个,到五更前后,便归。〃朱真分付了,自入城去看灯。
  你道好巧!约莫也是更尽前后,朱真的老娘在家,只听得叫〃有火〃!急开门看时,是隔四五家酒店里火起,慌杀娘的,急走入来收拾。女孩儿听得,自思道:〃这里不走,更待何时!〃走出门首,叫婆婆来收拾。娘的不知是计,入房收拾。女孩儿从热闹里便走,却不认得路,见走过的人,问道:〃曹门里在那里?〃人指道:〃前面便是。〃迤逶入了门,又问人:〃樊楼酒店在那里?〃人说道:〃只在前面。〃女孩儿好慌。若还前面遇见朱真,也没许多话。女孩儿迤逶走到樊楼酒店,见酒博士在门前招呼。女孩儿深深地道个万福。酒傅士还了喏道:〃小娘子没甚事?〃女孩儿道:〃这里莫是樊楼?〃酒博士道:〃这里便是。〃女孩儿道:〃借问则个,范二郎在那里么?〃酒博士思量道:〃你看二郎!直引得光景上门。〃酒博士道:〃在酒店里的便是。〃女孩儿移身直到柜边,叫道:〃二郎万福!〃范二郎不听得都休,听得叫,慌忙走下柜来,近前看时,吃了一惊,连声叫:〃灭,灭!〃女孩儿道:〃二哥,我是人,你道是鬼?〃范二郎如何肯信?一头叫:〃灭,灭!〃一只手扶着凳子。却恨凳子上有许多汤桶儿,慌忙用手提起一只汤桶儿来,觑着女子脸上丢将过去。你道好巧!去那女孩儿太阳上打着。大叫一声,匹然倒地。慌杀酒保,连忙走来看时,只见女孩儿倒在地下。性命如何?正是:小园昨夜东风恶,吹折江梅就地横。
  酒博士看那女孩儿时,血浸着死了。范二郎口里兀自叫:〃灭,灭!〃范大郎见外头闹吵,急走出来看了,只听得兄弟叫:〃灭,灭!〃大郎问兄弟:〃如何做此事?〃良久定醒。问:〃做甚打死他?〃二郎道:〃哥哥,他是鬼!曹门里贩海周大郎的女儿。〃大郎道:〃他若是鬼,须没血出,如何计结?〃去酒店门前哄动有二三十人看,即时地方便入来捉范二郎。范大郎对众人道:〃他是曹门里周大郎的女儿,十一月已自死了。我兄弟只道他是鬼,不想是人,打杀了他。我如今也不知他是人是鬼。你们要捉我兄弟去,容我请他爷来看尸则个。〃众人道:〃既是恁地,你快去请他来。〃
  范大郎急急奔到曹门里周大郎门前,见个奶子问道:〃你是兀谁?〃范大郎道:〃樊楼酒店范大郎在这里,有些急事,说声则个。〃奶子即时入去请。不多时,周大郎出来,相见罢。范大郎说了上件事,道:〃敢烦认尸则个,生死不忘。〃周大郎也不肯信。范大郎闲时不是说谎的人。周大郎同范大郎到酒店前看见也呆了,道:〃我女儿已死了,如何得再活?有这等事!〃那地方不容范大郎分说,当夜将一行人拘锁,到次早解入南衙。
  开封府包大尹看了解状,也理会不下,权将范二郎送狱司监候。一面相尸,一面下文书行使臣房审实。作公的一面差人去坟上掘起看时,只有空棺材。问管坟的张一、张二,说道:〃十一月间,雪下时,夜间听得狗子叫。次早开门看,只见狗子死在雪里,更不知别项因依。〃把文书呈大尹。大尹焦躁,限三日要捉上件贼人。展个两三限,并无下落。好似:金瓶落井全无信,铁枪磨针尚少功。
  且说范二郎在狱司间想:〃此事好怪!若说是人,他已死过了,见有入殓的仵作及坟墓在彼可证;若说是鬼,打时有血,死后有尸,棺材又是空的。〃展转寻思,委决不下,又想道:〃可惜好个花枝般的女儿!若是鬼,倒也罢了;若不是鬼,可不枉害了他性命!〃夜里翻来覆去,想一会,疑一会,转睡不着。直想到茶坊里初会时光景,便道:〃我那日好不着迷哩!四目相视,急切不能上手。不论是鬼不是鬼,我且慢慢里商量,直恁性急,坏了他性命,好不罪过!如今陷于缧绁,这事又不得明白,如何是了!悔之无及!〃转悔转想,转想转悔。
  捱了两个更次,不觉睡去。梦见女子胜仙,浓妆而至。范二郎大惊道:〃小娘子原来不死。〃小娘子道:〃打得偏些,虽然闷倒,不曾伤命。奴两遍死去,都只为官人。今日知道官人在此,特特相寻,与官人了其心愿,休得见拒,亦是冥数当然。〃范二郎忘其所以,就和他云雨起来。枕席之间,欢情无限。事毕,珍重而别。醒来方知是梦,越添了许多想悔。次夜亦复如此。到第三夜又来,比前愈加眷恋,临去告诉道:〃奴阳寿未绝。今被五道将军收用。奴一心只忆着官人,泣诉其情,蒙五道将军可怜,给假三日。如今限期满了,若再迟延,必遭呵斥。奴从此与官人永别。官人之事,奴已拜求五道将军,但耐心,一月之后,必然无事。〃范二郎自觉伤感,啼哭起来。醒了,记起梦中之言,似信不信。
  刚刚一月三十个日头,只见狱辛奉大尹钧旨,取出范二郎赴狱司勘问。原来开封府有一个常卖董贵,当日绾着一个篮儿,出城门外去,只见一个婆子在门前叫常卖,把着一件物事递与董贵。是甚的?是一朵珠子结成的栀子花。那一夜朱真归家,失下这朵珠花。婆婆私下捡得在手,不理会得直几钱,要卖一两贯钱作私房。董贵道:〃要几钱?〃婆子道:〃胡乱。〃董贵道:〃还你两贯。〃婆子道:〃好。〃董贵还了钱,径将来使臣房里,见了观察,说道恁地。即时观察把这朵栀子花径来曹门里,教周大郎、周妈妈看,认得是女儿临死带去的。即时差人捉婆子。婆子说:〃儿子朱真不在。〃当时搜捉朱真不见,却在桑家瓦里看耍,被作公的捉了,解上开封府。包大尹送狱司勘问上件事情,朱真抵赖不得,一一招伏。当案薛孔目初拟朱真劫坟当斩,范二郎免死,刺配牢城营,未曾呈案。其夜梦见一神如五道将军之状,怒责薛孔目曰:〃范二郎有何罪过,拟他刺配!快与他出脱了。〃薛孔目醒来,大惊,改拟范二郎打鬼,与人命不同,事属怪异,宜径行释放。包大尹看了,都依拟。范二郎欢天喜地回家。后来娶妻,不忘周胜仙之情,岁时到五道将军庙中烧纸祭奠。有诗为证:
  情郎情女等情痴,只为情奇事亦奇。
  若把无情有情比,无情翻似得便宜。
  第十五卷 赫大卿遗恨鸳鸯绦
  皮包血肉骨包身,强作娇妍诳惑人。
  千古英雄皆坐此,百年同是一坑尘。
  这首诗乃昔日性如子所作,单戒那淫色自戕的。论来好色与好淫不同,假如古诗云:〃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岂不顾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此谓之好色。若是不择美恶,以多为胜,如俗语所云:〃石灰布袋,到处留迹。〃其色何在?但可谓之好淫而已。然虽如此,在色中又有多般:假如张敞画眉,相如病渴,虽为儒者所讥,然夫妇之情,人伦之本,此谓之正色;又如娇妾美婢,倚翠偎红,金钗十二行,锦障五十里,樱桃杨柳,歌舞擅场,碧月紫云,风流媃艳,虽非一马一鞍,毕竟有花有叶,此谓之傍色;又如锦营献笑,花阵图欢,露水分司,身到偶然留影,风云随例,颜开那惜缠头,旅馆长途,堪消寂寞,花前月下,亦助襟怀,虽市门之游,豪客不废,然女闾之遗,正人耻言,不得不谓之邪色;至如上蒸下报,同人道于兽禽,钻穴逾墙,役心机于鬼蜮,偷暂时之欢乐,为万世之罪人,明有人诛,幽蒙鬼责,这谓之乱色。又有一种不是正色,不是傍色,虽然比不得乱色,却又比不得邪色。填塞了虚空圈套,污秽却清净门风,惨同神面刮金,恶胜佛头浇粪,远则地府填单,近则阳间业报。奉劝世人,切须谨慎!正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休把淫心杂道心。
  说这本朝宣德年间,江西临江府新淦县,有个监生,姓赫名应祥,字大卿,为人风流俊美,落拓不羁,专好的是声色二事。遇着花街柳巷,舞榭歌台,便流留不舍,就当做家里一般,把老大一个家业,也弄去了十之三四。浑家陆氏,见他恁般花费,苦口谏劝。赫大卿到道老婆不贤,时常反目。因这上,陆氏立誓不管,领着三岁一个孩子喜儿,自在一间净室里持斋念佛,由他放荡。一日,正值清明佳节,赫大卿穿着一身华丽衣服,独自一个到郊外踏青游玩。有宋张咏诗为证:
  春游千万家,美人颜如花。
  三三两两映花立,飘飘似欲乘烟霞。
  赫大卿只拣妇女丛聚之处,或前或后,往来摇摆,卖弄风流,希图要逢着个有缘分的佳人。不想一无所遇,好不败兴。自觉无聊,走向一个酒馆中,沽饮三杯。上了酒楼,拣沿街一副座头坐下。酒保送上酒肴,自斟自饮,倚窗观看游人。不觉三杯两盏,吃勾半酣,起身下楼,算还酒钱,离了酒馆,一步步任意走去。此时已是未牌时分。行不多时,渐渐酒涌上来,口干舌燥,思量得盏茶来解渴便好。正无处求觅,忽抬头见前面林子中,幡影摇曳,磬韵悠扬,料道是个僧寮道院,心中欢喜,即忙趋向前去。抹过林子,显出一个大庵院来。赫大卿打一看时,周围都是粉墙包裹,门前十来株倒垂杨柳,中间向阳两扇八字墙门,上面高悬金字解额,写着〃非空庵〃三字。赫大卿点头道:〃常闻得人说,城外非空庵中有标致尼姑,只恨没有工夫,未曾见得。不想今日趁了这便。〃即整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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