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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天雷 作者:刘晓刚-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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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不到风的存在。梦娜指挥他把车往海边开。出城之后四周漆黑一片,大灯的光柱挑得远远的,把密不透风的黑暗撕开两道口子,照着柏油路上画着的白线。两个人谁也不说话,风灌满车厢,一团寒凉。梦娜双手抱着肩膀,秦雪雷胸口的衬衣被风吹得鼓起来。风像一只被衬衣裹着的小动物,在秦雪雷的胸膛上小腹上不安地蹿动。 

        秦雪雷问梦娜:“是不是有点冷?”      
               梦娜点点头。“有点。不过没关系,转过这个弯就到了。” 
        他们来到海边。秦雪雷把车停在长堤上,熄了火,闭了灯。他们下车,梦娜在前面走,秦雪雷在后面跟着。他们顺着台阶下到沙滩上,在黑暗里穿行。秦雪雷什么都看不见,只感觉到梦娜被风吹起的裙边拂过他的小腿。当他们停住脚步的时候,秦雪雷才知道大海就在一步之外的地方向他们低语。大海像一个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庞然巨物,在一个未知的世界里,从异常遥远的地方向他们低语。在海风和海浪里,秦雪雷感觉到梦娜的呼吸。她的呼吸起初是急促的,但渐渐归于平静,在海的有节奏的低语里归于平静。秦雪雷朝前迈了一步,海浪打湿了他的鞋袜。海在抚摸他,他在海的身边。他下垂的指尖碰到了梦娜的裙角,梦娜的裙角在海风中飘扬。 

        天上终于出现了微弱的星光,遮蔽苍穹的云雾逐渐散去,星光越来越明亮。在朦胧的星光里,秦雪雷看见梦娜坐在沙滩上,脱掉鞋子,把脚埋在沙子里。梦娜双手支在地上,向上仰着头,长发垂向地面,仿佛在凝视夜空中的什么东西。夜空中只有星光,但秦雪雷知道梦娜凝视的绝不是星光。秦雪雷想走,觉得这个环境不适合他。正在这时,梦娜开始说话了。 

        “我生在云南的一个小县城。很小的一个县城,大概有七八万人。整个县城只有一个大烟囱。我小时候总喜欢趴在窗台上望那根烟囱,幻想自己变成一只小鸟,飞去烟囱顶上落着。在小学里老师讨厌我,因为我虽然聪明,但却特别喜欢漂亮衣服,像个小妖精。我上初一那年,爸爸去乡下承包了三十亩烟地,开始种烟叶。种烟叶很赚钱,也很辛苦。我们云南人把赚钱叫做苦钱,钱不是赚出来的,是苦出来的。放暑假我会去烟地里帮忙,收烟时节爸妈忙不过来。采烟叶从七月中到八月底,太阳晒得人头晕眼花,叶片的味道强烈刺鼻,捏在手里黏糊糊的。我居然没被太阳晒成个非洲人,真是命好。” 

        梦娜换个姿势坐,两只手抱住腿,下巴搁在膝盖上。海风越来越大,海风的咸涩冲进秦雪雷的鼻子。海风的味道比烟叶好得多,梦娜的命却不如她自己说的那样好。秦雪雷想。 

        “每一株烟像人一样粗细,有的比人还高呢。烟叶是椭圆形的,有半米长,一片压一片。烟叶会长角虫,草绿色,手指一般粗。捻下来扔在地上踩,能踩出一泡绿浆来。好恶心。烟叶在采摘的季节油脂最多,糊满整个叶片,反射着太阳光,闪闪发亮。摘一天烟叶人就累得全身酸痛,从头到脚油腻腻的,除了烟叶的味道,别的什么味道都闻不出。爸爸摘五六个星期的烟叶,能瘦上七八斤。每天傍晚歇工,爸爸都要喝烧酒,一喝就是半瓶。我妈妈爱昵人,会点按摩。爸爸喝酒吃饭,妈妈就给他疏松筋骨。爸爸摸着我的头说,不知道以后哪个好男人娶了我,也能像他一样享上这般福气。” 

        秦雪雷站得脚发酸。他坐下来,离梦娜一个胳膊的距离。他闻到了梦娜身上的香味儿,一点烟油味道也没有。梦娜拨拉着沙子,摸到一个贝壳,丢掉了。秦雪雷想起妈妈教给他的话,“自古红颜多薄命”。梦娜这样的女人肯定碰不上好男人,坏男人说不定倒能享上她爸爸一样的福气。可是男人有好坏之分吗?人有好坏之分吗?他想把这些说给梦娜听,终于忍住没讲,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胸膛里一阵酸楚。梦娜把腿盘起来,接着说下去。 

        “收完烟叶还得烤烟叶,烤得好的烟叶才卖得出好价钱。爸爸是个烤烟的好手,他自己在村里盖了个烤房。我和妈妈把烟叶扎成一捆一捆的吊在烤房的屋梁上,爸爸带几个工人把烤房封严实,点火开烤。烤烟最怕烟道里的叶片起火,爸爸没日没夜地耐心照料。你知道吗,火候大了烟叶的色香味就不够成色,火候小了会留下霉菌。烤好烟叶可真不容易啊!等我们给烟厂交货后换回一沓沓的钞票,爸爸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我去昆明买漂亮衣服。我发育早,十三四岁身材就成熟了。爸爸让妈妈陪我去买,他不喜欢逛街,一个人在百货商场外面等。我和妈妈从商场出来,总看见爸爸蹲在街边抽烟。” 

        梦娜的声音低沉,叙述的语调很平缓,好像讲的是别个小姑娘的故事。秦雪雷从梦娜的讲述里感到了一种哀伤,一种永远也回不到从前的哀伤。他想起小时候父亲带他进山套野兔赶野鸡的事,那可比烤烟有意思多了。但是梦娜的忧伤把烤烟这件事印在他脑海里,他开始想象梦娜家乡的一切。阳光,蓝天,红土,青山,还有一个刚刚发育、辛勤劳作的少女。黑暗的苍穹透出些亮色,天顶像块紫水晶。秦雪雷知道黎明就要来了。 

        他侧过头问梦娜:“你放寒假干什么?冬天用不着去烟地吧?” 
        “放寒假正是种烟的时候。烟苗得种在垄上,我和妈妈要把苗根的土弄松,还要清干净杂草。云南的冬天不太冷,难得遇上一场雪。种完烟苗,爸爸天天去垄上看。烟苗密了不好,要撒得稀些才行。春节我们一家三口在县城过年,烟地雇人照管。平常我在县城读书,住学校宿舍。我一个人怕黑不敢在家里睡,宿舍里有乡下的同学给我壮胆。过春节真好,我们家很热闹,亲戚朋友好多好多。我开心极了。有几个男同学想追我,春节来我家玩。妈妈看出来了,偷偷问我喜欢哪一个。我一个都不喜欢。” 
   
        周围又亮了些,可以看见海的轮廓。梦娜一定爱上了一个人。虽然秦雪雷没有恋爱过,但从梦娜说“我一个都不喜欢”的口气里,他听出了隐含的意义。那就是“我只喜欢一个”。 

        梦娜躺下来,两只胳膊盘在头顶,左腿伸直,右腿微曲。秦雪雷不敢再看,转过头眺望晨雾中的大海。他的心跳得很有力,很快。实在是太安静了,连海浪的声音仿佛也消失在雾气里了。 

        他听见梦娜说:“你过来。” 
        他向梦娜俯过身去。一只胳膊的距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远。这是人在黑暗中常犯的判断错误。无论如何,黑暗是让人相互吸引的。秦雪雷看见梦娜的胸脯起伏着,看不清梦娜的脸。梦娜的胳膊绕上他的脖子,脸颊贴上他的下颚。 

        “抱着我。” 
        秦雪雷不知道怎样去抱。如果这样俯身伸出双手,他必须躺倒才行。他犹豫一下,梦娜一使劲,把他拉倒了。两个人躺在沙滩上,梦娜的头发把秦雪雷的脸埋住了。秦雪雷失去了视觉,浑身僵硬,一动不动。过一会儿,梦娜坐起身,一手支地,一手扶头。秦雪雷还躺在那里。天快亮了。 

        这是秦雪雷生平第一次拥抱女人,结果除了紧张什么都没感觉到。海风吹在他身上,他有些困倦,想睡觉。梦娜突然笑起来,低沉欢快的笑声让秦雪雷一跃而起。梦娜捧起一把把沙子堆在脚上,直到沙堆埋过大半截小腿才停下。 

        “你从没抱过女人吧?” 
        秦雪雷摇摇头。 
        “黄东阳给我讲了你们两个在看守所的事。你胆子挺大呀!” 
        “我是个农民,什么都不懂。胆子也不像黄大哥说的那么大。” 
        梦娜站起身朝长堤走去,一只手拎着鞋。秦雪雷看着梦娜的脚在沙滩上踩出一个个小窝。沙滩上足迹凌乱,小窝却很清晰。离出太阳还早,但天已经亮了。走到车旁,梦娜问秦雪雷要车钥匙。关上车门,梦娜并不打火,手指转着车钥匙玩。手机响,梦娜看一眼,不接。秦雪雷知道是黄东阳打来的。手机响个不停,梦娜好像没听见。 

        “我刚上高一两个月,爸爸卖完烟叶回到家,一气喝了一瓶白酒。他告诉妈妈我们有一百万块钱了。妈妈高兴得淌眼泪,我根本没有‘一百万’人民币的概念,只知道那是很多很多钱。我们买了新房子和小汽车,过上了让县里人羡慕的好生活。厄运也从那时候开始了。转过年的春天,爸爸跑到山里面,呆了很长时间。妈妈和帮工照顾烟田,我心满意足地在学校里做我的小公主,跟男孩子们玩半懂不懂的爱情游戏。秋天爸爸才回家,带着成捆的钞票。我们一家三口开车去昆明,住四星酒店,买数不清的东西。爸爸说要在昆明买别墅,让我念昆明最好的中学。我那时还不晓得‘好日子不到头’的道理,整天做梦把‘小公主’从县城当到昆明来。三个月后爸爸被抓进公安局,警察说爸爸在山里种罂粟。罂粟就是鸦片。爸爸是重犯,不能探视。直到他被枪毙的前一天,我们母女两个才见了他最后一面。爸爸手上脚上全是镣铐,看上去跟平时一样自然。他笑着摇摇头,对妈妈讲:‘苦钱把脑袋苦掉了。这是命。就是对不起你和女儿。’妈妈一滴眼泪也没流。我想哭,可又不愿意当着看守的面哭,强忍着把眼泪憋回去。爸爸的脸刮得光光的,两腮和嘴唇上青黢黢的,眼睛里的红丝很明显。三天后,我们带着爸爸的骨灰回家了。” 

        手机又响起来。梦娜抓起手机扔出去,手机撞在混凝土路面上,依然铃声不断。梦娜打着火,启动车子,缓缓地朝手机轧过去。世界恢复了宁静。海风送来海浪轻柔的呢喃。 

        “妈妈卧病在床。我们一贫如洗。房子,车子,所有的钱都被当作毒资抄没了。我和妈妈搬回原来的屋子,守着爸爸的骨灰盒过日子。妈妈没钱治病,外公外婆给了不少钱。那是他们一辈子的积蓄。我退学离家,来到梅港,挣钱给妈妈治病。我找到挣钱最快的职业,成了一个三陪小姐。我从来不出台,直到我碰到那个男人。” 

        秦雪雷静静地听着。他不打算把自己的经历告诉眼前这个女人,因为他确定自己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女人。他的心底萌生了一种越来越强烈的冲动,他全身像在火窟里煎熬。海滩雾气弥漫,阴暗的天空浓云翻滚,雨立刻就要来了。冬天的海萧瑟凄凉。梦娜点上一支烟慢慢地吸,牙齿把过滤嘴咬得深凹下去。秦雪雷也想抽一支烟,但他控制住了这个小小的欲望。 
      
        “刚才你抱我的时候就像个木头!我对着你这根木头讲了一个晚上,你一点反应也没有。你怎么总像石头一样冷冰冰的?你到底有人的感觉没有?” 
        梦娜抓住秦雪雷的肩膀死命地摇晃,指甲隔着衣服掐进秦雪雷的肌肤里。秦雪雷转头看着梦娜的黑眼睛,缓缓地说:“当我抱你的时候,我知道你爱一个人。你只爱那个人就是我全部的反应。” 

        梦娜的双唇微微分开,眼睛张得大大的。“你让我害怕。你知道吗?你真的让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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