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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偶遇 短篇集-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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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没有空,今天是他的结婚纪念日,他怎么能够跑出来?我是他的生死之交,我替他来的。”

  “原来如此。”

  “嗨!”我忽然想起,“你的中文说得不错。”

  “我是中国人。”

  “可是他们说你不会说中文。”我说。

  他苦笑一下,提起行李。

  计程车的人龙三十尺长。

  我说:“算了,我开车送你。”

  “送我上哪里?”他问。

  “酒店。”我说。

  “什么酒店?”

  “什么?”我跳起来,“你不知道什么酒店?”

  “我自然不知道,有一个姓林的人会替我安排,我不是跟你说清楚了吗?”

  “你不必对我叫,上车吧。”真是一场糊涂。

  “我并没有叫。”他闷闷不乐。

  “我替你订酒店吧。”我说。

  “谢谢你。”他一路维持沉默。

  他的面孔真熟,我想: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但是哪里呢?

  我问:“你干哪一行?”

  “广告。”他说。

  “啊,你是老板?”

  “小小的老板,微不足道,所以才得到这种待遇。”他诉苦。

  我笑,“别担心,我总会替你找到睡觉的地方。”

  “谢谢。”

  我把他放在一个咖啡室里,每间酒店打过去,可是都住满了人,一间空房都没有。”

  一小时下来,他几乎精神崩溃。

  他说“小姐,我在飞机上已有廿二小时,我口渴我疲倦,我想淋一个浴,休息一下,小姐,请你救救我。”

  “我也够累的!”我大声说:“这件事根本与我无关,看,我没联络到小林他们,这不是我的错。”

  “我知道了。”他抬起布满红筋的眼睛。

  我觉得他好可怜,于是说:“你有否身份证明书?”

  “干么?”他问。

  “看清楚你的底子之后让你到我家去休息。”我说。

  他将他所有的文件交给我,然后说:“小姐,你是一个仁慈的人,我将会永远感激你。”

  “你言重了。”我微笑说,

  我把车驶到家去,他在车厢后面睡着了。

  我大喝一声,把他惊醒。

  他一到我家便坐下来解领带脱外套,我也任得他,这是香港著名的一个黄梅天,我看他混身都发腻了。

  我问:“要不要淋一个浴?我给你倒一杯冰冻啤酒。”

  “你就是天使!”他感激涕零。

  我把毛巾牙刷肥皂指给他看,他自行李箱子内取出替换衣裳,便进去浴间。

  我替他做一个简单的水果沙拉加一杯啤酒,他出来一看到,瞳孔发亮,他说:“你便是男人梦寐以求的对象。”

  因为一杯啤酒与一个沙拉?

  他狠吞虎咽地吃。

  我说:“一会儿我再替你找小林。”

  “是是。”他饮着啤酒。

  我说:“我再跟你去瞧瞧还有没有啤酒。”

  等我自厨房拿了啤酒出来,看见他躺在我的沙发上。

  他睡着了!

  我说:“喂!你不能在我家睡觉!喂。”

  我踢他的屁股。

  他动也不动,鼻子发出鼾声;“呼,呼。”

  我嚷:“起来!起来。”

  他没有反应。

  我啼笑皆非,这汉子体重起码有一百六十磅,我又拉他不动,现在如果有什么人到我家来看到他躺在这里,我一世的英名也就扫地了。

  都是小林两夫妻害的。

  我恶向胆边生,赶紧打电话到林家,他们家的录音带说:“林氏夫妇今天结婚纪念日,外出庆祝,有什么重要的事,请留话。”

  我大叫:“混球!把客人扔在飞机场,混球——”

  录音带中止了,我生气,又再拨电话这样断断续续的把他们两夫妻臭骂一顿。

  我挂上电话,看着沙发上的客人,无可奈何。

  他睡得像一头猪似的。

  我把碗筷洗干净之后,到房间躺着看武侠小说,看完厚厚的一套书,天早黑了。

  我到厨房为自己做晚餐,一下子就把饭炒得香气扑鼻。

  那混小子仍然在睡,双腿蜷缩在沙发上,比起飞机上,那是太舒服了。

  我一边看电视中的足球赛,一边吃饭,津津有味。

  有种奇异的感觉,我从来未曾在男人身旁看过电视,只觉有种安全感。

  因为他躺在沙发上,我只好坐地下,把头枕他大腿上,他大腿结实有力,比任何椅垫都写意。

  我搔搔头皮。

  也许屋子里真需要一个男人。

  球赛到下半场三比〇的时候,他转了个身,呻吟一声,我在那里起劲的嚷:“加把油!对,踢啊!都是死人吗?”我挥拳助阵。

  结果三比一,力挽狂澜无效,我拥护的那一队终于输了。

  大个子慢慢靠起身子来,糊里糊涂的问:“我在哪里?嘎?我在哪里?”

  我看他一眼?“你在阿拉伯后宫,已被油王收为爱妃。”

  他笑,“老天!”

  “你睡够了?”

  “嗯。”他伸一个懒腰,取过香烟,点起一枝。

  刚巧电视播出那只香烟广告,我看看他,再看看电视,呆住了。

  我说:“看!”

  他瞥到自己往广告中出现,马上聚精会神地看起来,一边问:“拍得不错吧,是我自编自导自演兼制片。”

  “你是那家伙?”我问。

  “是呀。”

  是呀,为什么我没发觉?这广告我已看过无数次。

  我说:“你本人比上镜头好看。”

  “为什么?”

  “本人很爽快很随和,广告中太神气太威风。”

  他笑,随即问我:“姓林的他们还没回来?”

  “没有。”我说。

  “反正明天我上他公司去找他也行。”

  “可是你今天晚上睡哪儿?”我担心地问。

  “睡你这里不行?”

  “对不起,”我说:“我不能那么做。”

  他点点头,“我很明白。”

  “或许我们可以试一试小公寓。”

  “我不去,有臭虫。”他笑。

  “别这样好不好?”我也笑。

  我很想说出本来另一个朋友想把他介绍给我的故事,但终于没开口。

  “我请你出去吃饭,来。”他说。

  “我已经吃过。”我说。

  “没关系,陪我喝咖啡。”

  “好。”我终于说。

  我与他吃了晚饭,顺便逛逛香港,在山顶,浓雾弥漫,他说:“这种天气,实在忍不住兴起结婚的念头来。”

  我取笑他:“浓雾天想结婚,雾散了怎么办?瞎浪漫。”

  他微笑。

  他是个很有气质的英俊男人,最重要的是,他并不自觉英俊。

  我看着他,原来咪咪要为我介绍的人就是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太妙了。

  他比我们想象中的好,至少与他在一起舒服,自在,无拘无束。

  午夜十二点正,我拨一个电话到林家,终于有人来接听。

  我冷笑道:“在接吻吗?”

  “喂,你在哪里?电话打到你家去没有人。”小林急。

  “我们在山顶流浪!”

  “我为他订了希尔顿,真抱歉,忘记跟你说,这次我可惨了——”

  “你惨?”我再冷笑,把小林冷进冰箱里去,“我们怎么办?”

  “我想我已经失去这个客人,明天见了老板,死无葬舟之地,我马上出来接他,你们别动。”

  “好,限你廿分钟赶到,山顶旧咖啡厅。”

  但是安东尼怪我,他问:“你为什么叫他来,我不需要他,我自己懂得到希尔顿。”

  我笑:“他需要你。”

  “不要紧,我不会怪他,生意毫无问题。他做了件好事——我因此认识了你。”

  我抱住双臂,看着他笑。

  “首先,”我说,“你要把中文名字告诉我。”

  “自然。”他说:“苏震佳。”

  我伸出手,“你好你好。”

  他微笑,“我明天能约你吃晚饭吗?”

  “自然?”我说。

  我心中在想,如果鬼灵精侄女儿再打电话来,我可以跟他说:“有人约会我。”

  他点起一枝烟。

  奇怪,就是因为那个广告——

  小林的车子赶到了。

  他奔出来与苏震佳握手,道歉,他送他到酒店。

  我回家。

  多少年心情未曾这么好过了。

  我吹着口哨,打开衣柜,不知为什么,把跳舞的裙子都取出来查看。

  忽然电话响了,我连忙接听。

  是苏的声音,他说:“还没睡?”

  “马上睡了。”

  “记得,明天有我的约会。”

  我快乐的说:“是,我会记得。”

  自然记得。




偶遇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集《偶遇》

  雅伦冯是张太太张先生介绍我认识的。

  听他的名字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那种在殖民地受教育,打幼稚园起就得讲英文,一帆风顺到香港大学,考到硕士,在政府机关找到所谓一份高薪的工作,非常年轻有为的样子,开着一部日本房车进出上班,日日如是,可是生活得很起劲。

  中国不是因为他们而强的。

  我最不喜欢这种男人,一点出息都没有,缺乏气质,也许他是牛头角顺嫂心目中的乘龙快婿,但对于我,他什么也不是。

  况且那日雅伦冯带着他的女友丽丝一起赴会。

  丽丝是一个小巧的女孩子,五官端正,称得上漂亮,也颇能说几句笑话,可是她没有那种阳光空气,大地芬芳的味道。

  香港土产。我想。

  张先生他们很客气,可是我仍然觉得闷。

  张说:“小白老说找不到男朋友,别太挑剔好不好?”

  我笑笑。

  我怎么挑剔?我当时想,旨趣不同的人不能够在一起,譬如说我看上了雅伦冯这个人,他也未必会喜欢我。

  张又对雅伦冯说:“他们艺术学生,就是这样子,浪漫不羁,成天披着长头发穿双凉鞋晒太阳,要不就雨中散步,很不负责任的一种态度,却又瞧不起我们这一群‘普通人’。”张笑了。

  我白张一眼。

  张太太说:“她还算是好的,就是那把头发惊人点,”她摸我的长发,“天然这么鬈,天天怎么梳擦呢?一大把熨过的稻草似的。”

  丽丝说:“不少人特别去理发店做成这个样子呢,很流行。”她停一下好奇的问:“白小姐你干哪一行?”

  “我画画。”我说:“必要时也画帆船与蛋家妇女。”

  雅伦冯听了笑出来。

  “听她的!”张说:“她取笑香港的文化呢,她住巴黎,回来分遗产,没多久又回去过她那红酒面包的日子,她是闲云野鹤。”

  张太太说:“小白有很精明的头脑,她在巴黎有一爿店。”

  我问:“你们呢?你们俩做什么?”

  丽丝答:“我与雅伦是同事,同在政府机构做行政工作。”

  张太太说:“他们是大学同学。”

  我忽然失口说:“那不是惨过结婚?”

  室内一片静默,我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走到露台去独自坐着。

  人生要过得丰富,因为我们只能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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