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4年第11期-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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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要这么说，叫我有什么办法，我看你也用不着解释，过了一段时间，人家自然就不说了，这种事情，你越解释越糟，就像那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故事一样，你越申辩人家越不听，你说是不是？”
张林仿佛浑身都是口，沈大为知道自己根本就无力说服他。沈大为心里很不高兴。最后，倒是他儿子一句话让他不想再说什么了。他儿子说，爸你不要再说什么了，再说就跟祥林嫂差不多了。
沈大为点了点头，他本来想说我干脆退休算了，但想想儿子读书正要钱用，老婆朱蕾也总在他耳边嘀咕家里钱太紧，看见年轻的新贵买了新房子还有的买了小车，她总是在家里感叹说，我们都五十多岁的人工作了一辈子还赶不到一个毛孩子。一边说一边叹息不已。想到这些，他也就把话都吞回去了。
十
从此，沈大为说话就比较少了。看见厂长张林，他总是往一边躲。实在躲不开也只是敷衍一下。张林看见他却总是一脸笑容。他常常是装着看天气似的偏着头从张林面前走过去，张林也不介意。这天上午，他一进厂门就看见张林笑盈盈地迎面走来，他就加快步子，准备从维修车间旁边的小路穿过去，但是张林却喊了住了他。
“大为，你怎么老躲着我，是不是对我有意见？或者我有什么事没做好？”
“没有什么事。”
“真的没有？”
“真的。”
“没有就好1厂里最近又遇到了一个大困难，需要你出来帮一把。”
沈大为心想一定又是哪个客户要他看病，但他还是等着张林往下说了再来想法给予回绝。张林显得有些慎重，他用一种讨好的目光看着沈大为，然后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才开口。
“是这样，像我们这样的大厂能够苟延残喘活下来确实是不容易，这里面，除了关系户以外，还有许多领导给予我们帮助你知道吧？”
沈大为点点头。
“市经委的一位管我们厂的主任，对我们那是情有独钟，凡是我们厂的事需要他帮忙的，他从来都是尽力相助。”
“他是不是也病了，要我去给他看看。”
“不是他，是他的儿子，据说肾衰，你看能不……”
“肾衰只有透析、换肾，我怎么看，我又不是神仙。”
“你看我都答应别人了，这位主任对我们厂的存亡关系太大，我怎么好拒绝他呢？”沈大为就是心软，他一下子想到厂长张林的难处，想到工厂那么多人的生存，他终于还有些不忍心回绝。
“我去可以，但是一定要说清楚，我是一个工人，不是医生，我可以认真的给他儿子看，但是，我肯定治不好他的病。让他千万不要听那些传言，千万不要一开始就有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可以可以。”
张林一口答应。张林心里想的是在江西给人看病，沈大为也并没有把客户的经理彻底治好，但是诚意起了作用。他觉得沈大为不仅有诚意，而且还是一员福将。
但是，张林这回失算了，经委的这位主任是一个非常实际的人，他不相信诚意，他看重事实。事实是沈大为用功做了多次，而且做得非常认真，但是他儿子只是精神好一点而已，病情检查报告证明，一切依然如故，仍然要做换肾手术，才能彻底根治他儿子的病。
主任非常失望，私下里对厂长说，你们吹得那么神，我也听说过，可是，没想到根本就没有什么用。
张林只有陪笑脸。他本来还想说至少您儿子的精神要好一些，但是主任接着用更肯定也更坚定的语气说，说得不好听一点，是一点用也没有，真不知道那么大的名声是怎么来的。张林的笑脸僵持着不敢收回去。
有人悄悄地把主任的话讲给沈大为听了，还特地安慰他说你不要生气，大家对你还是那么信任。沈大为笑笑说，我才不会有什么想法，这样正好，免得今后再有这种事找我。
可是，事情并没有像沈大为想象的那样就此完结。
十一
张林的上任并没有从根本上扭转厂子的命运，工厂的效益不断下滑，有些每况愈下的味道。工资虽然有，但奖金是一分钱也发不出来了。张林虽然精明过人，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想来想去也还是只有模仿其他大厂的做法——甩包袱。现在厂内最大的包袱有两个，一是职工小学，二是厂医务室。职工小学比较好办，找过教委，教委只接受不给钱，否则坚决不接受，虽然一分钱没捞到，厂长张林还是决定让小学独立出去，让他们自己设法生存，自生自灭，怎么办都行，反正厂里是再不会拨款了。
比较难办的是厂医务室。
几千人的工厂，有一个十几人的医务室，应该不算什么。可是，医务室却完全是个赔钱货。依张林的想法，早就要撤消厂医务室。但是，过去工厂效益好时，上级和往来单位的重要关系户中，都有相关的人被安插进了厂医务室。现在甩出去，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得罪的人那就太多太多。张林为此而寝食难安。
这天吃过晚饭，张林在宿舍外的碎石路上散步，碰见两个人向他问路。他们问沈大为家住哪儿。又是找沈大为看病的，沈大为仍然是那样受人欢迎。张林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想到这个主意，张林不免为自己总是在关键时刻能够灵机一动而得意。
第二天，他亲自到车间把沈大为叫到车间外的一片空地上来谈事。这里的一片空地原是打算种植草坪，然后砌一个大花坛，让此处成为厂内一景。由于工厂始终回天乏力，这里就成了堆废料的地方。天长日久，竟有蓬蓬勃勃的杂草，从空地上、从废旧零件的缝隙里大片大片的生长出来。杂草中，各种昆虫都有。宣传科有个几年前从大学中文系来的年轻人，他说这里像是鲁迅笔下的百草园，现在的大都市到处是钢筋水泥的世界，哪里能找到这样的野趣，于是就把扔在会议室门外的破旧的长靠椅弄了两对来。往这里一坐，还真是有点百草园的情调。只可惜工人们对工厂的前景忧心忡忡，不知何时会关门倒闭，整日里惶惶不安，谁还有那份闲情逸致。
倒是沈大为比较喜欢这地方。中午休息的时候，张林常常看见他在这里打坐或者给人疏通穴位治病。他说这里有一种新鲜的空气场。两个人坐下来，张林欲先从闲话说起，然后慢慢地过渡到主题上来。但是沈大为打断了他。
“有什么你就直说，我知道你找我是有事，你这样绕来绕去的我坐不住。”
张林笑起来。
“那好，我就直说，事情是这样，现在厂医务室是一个大包袱，每月的开支厂里根本就承受不起，我想让它面向厂内的同时也让它面向社会，但是就医务室现有的医生水平恐怕很吸引入到这儿来看病，我想如果你加入进来，这样就有一样绝活，有一个独有的品牌，可以招徕患者，说不定还能让它起死回生挣钱哩。”
沈大为当然不会答应，同时他也知道任怎么解释张林也是听不进去的。他尽量显得平心静气。
“凭我一个人的本事不可能支撑起一个医院，这样下去，我个人的名声倒无所谓，关键是害了那些求医的人。”
张林没料到开口就被回绝，他知道沈大为是个犟人，他说不的事任你再说破天也是枉然。张林心里的不高兴难免要摆到脸上来，他觉得沈大为是不识好歹。
“你知道，我没让你退休，这事可是我一人顶着办的，你想想厂里这么多人，独独对你是例外，人家对我还不是有许多的意见，如果你去了医务室别人也就无话可说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那好，我愿意退休，真的。这样也不让你为难。”
沈大为回答这么干脆，张林知道已经无可挽回了。
十二
沈大为终于退休了。
等他老伴和儿子知道的时候，他已经把手续都办妥了。沈大为的儿子还没有毕业。儿子的同学都穿的名牌，儿子也知道家里的困难，也不开口要，但一回家就闷闷不乐的，不说话也不笑。沈大为不是一个贪财的人，家里存留的都是过去低工资时代的那一点点积蓄，在如今无异于杯水车薪。
老伴朱蕾看他执意退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经常当着他的面叹气的时候更多了。沈大为心里也着急。以他个人的性子，从来没把钱放在眼里，有饭吃、有衣穿就满足了。但是儿子不是这样想的。儿子还交了女朋友，女友说我们也不贪钱，但是也不能跟别人差得太远。你不能说这话不对。现在的女孩子有几个不是见谁有钱就跟谁的，像儿子女友这样就已经不多了。看看他们家住得这样破败，人家还坚持和他们的儿子谈恋爱，这已经是相当不错了。而且，他们在年轻人当中，已经是相当的清高了，再清高就只能是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怪物。
这就让沈大为不好说儿子什么了。朱蕾也不让他说。
“你不要再说儿子了，他已经很不错了，只怪我们没用，连一个儿子都不能让他生活得快活。”
朱蕾说着眼泪就哗哗地往下流，用手捂住，眼泪从指缝里往外流。
沈大为看见真是心如刀绞。他最怕女人的眼泪。
十三
沈大为的那帮同事和老哥们听说他退休了，都来看他。
大家免不了再次旧话重提，建议他出来办个健身功辅导班。他们举了很多办班办发了财的例子，就连办得最晚的老黄，时间不长，现在都在南湖花园买了一处别墅。据说他下一步还要买私家车。他们都希望沈大为能够出山。有了沈大为这面旗帜，他们办的辅导班真正是货真价实，而且因为货真价实，会具有与众不同的吸引力。
沈大为一开始是反对，他曾被这些老哥们拉去见识过那种的所谓大师的所谓带功报告。开讲的时候，大师说我现在说话就是在现场治病，当我问你的病好了没有，你说好了，就是接受了我发出的良性信息，就对你的身体有好处，如果你说不好，就是把我发给你的功力给挡回去了，那就只会加重你的病。接着大师就从宇宙太空一直讲到功夫治病靠的就是各人的悟性，而悟性又是如何的至关重要云云，大约一两个小时过去。等应邀来的报社和电视台的新闻记者纷纷而至时，大师环顾四周，大发一声喊：你们的病好了没有？全场男女老少数千人稍稍犹疑了一会儿，马上像醒过来了似的异口同声地回答：都——好——了！有了大师前面的话，谁敢不说好？据说门口就停着市里某领导的小车，马上就把大师接去发功治病了。
“骗子骗子，这全是骗人的！”
沈大为开始还出于惺惺相惜的心情，对那些四处游走的大师有些认同感，觉得他们毕竟是在宣传和普及健身功夫，做的是善事。自从被人拉去听过一次外地来的大师的带功报告后，从此对那些在外面到处游走的大师们，印象糟透了。现在让他干这个，他自然不会同意。
老哥们的劝说真正是苦口婆心。
“这次我们下定了决心，就是你不去我们也要办这个辅导班的，我们邀请你去就是不想骗人！而是要让那些功夫爱好者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功夫，而且也可以学到一点真东西，以后也能鉴别真假，不会让那些伪功夫误人子弟，如果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