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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当代-2005年第4期-第29章

小说: 当代-2005年第4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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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随便跨上一辆车,从起点坐到终点,再换一辆车,再从起点到终点。我发现,冰雪融化后的乌市其实与其他城市没有太大的区别,令人大失所望。我开始怀念大雪中的乌市。我们三个人笑呵呵地走在铺满积雪的大街上漫步,鼻头冻得通红,积雪的反光让我们泪流不止。我初来乍到,穿着康赛的外套满大街找工作。康赛身无分文,我倾囊而出,支助他在铺天盖地的大雪中前往《漠风》杂志社。还有陶乐,我们在那里开荒写作,种地喂鸡。还有康赛的树林,生长诗歌的树林,还有……阿原一去不回,康赛死去活来。 
  我想不下去了,我开始怀疑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大街上到处都是促销的把戏,人们穿着轻便而花哨的软底鞋,只为忙碌的身影更加行云流水,疾步如飞。小孩子架上了眼镜,一副为了明天忧心忡忡的样子。老人们拿着花花绿绿的彩票,在街边逡巡着,眼巴巴地期待着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通往内蒙的火车就要开了。我最后一次回过头来打量这个地方,我想我今生再也不会到这个地方来了。生命如此短暂,要走的地方又是那么多,我不可能在路上重重复复,寻寻觅觅。我只能一直不停地走,走,绝不回头。 
  我收回目光,望着搁在膝上的双手。我的双手已不再柔软,到处是棉花秆留下的划伤和茧块。在西部摘棉花的大军里,就是这双手,像上下翻飞的蝴蝶,为我挣回了足够游历内蒙古的旅费。 
  我依然坐硬座,一个摘棉花的朋友告诉我,坐火车是练瑜伽的最好机会。我盘起双腿,双手放在膝上,闭上眼睛,开始调整呼吸。我准备学习瑜伽,因为我这辈子将在火车上度过许多时光,所以,我决定让自己去喜欢瑜伽。 
  到了呼市,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去找了那个肤色黑黑的歌唱家诗人。他真的蜷居在他朋友的地下室里,我撩开门帘,他一跃而起,说我们正在等你呢,我们明天就出发。 
  他们要去某个偏远的地方看望一个朋友。他们的朋友是那里的一名老师,从内地主动要求过来支教的,他已经来了一年多了。 
  越往草原深处,景色越是美轮美奂。蓝天白云像刚刚洗过一般明亮耀眼,绿色的草原一望无际。人们衣着鲜艳,悠然自得,太阳升起老高才从帐篷里爬出来,在太阳底下劳动,喝酒,跳舞。据说,等这个季节结束时,他们就会收起帐篷,赶着牛羊,追随着太阳到另一个地方去。 
  他们见面时,隔着老远,就怪叫着奔跑起来,三个人结结实实地抱在一起。他们笑啊,叫啊,然后就哭了起来,主要是那个支教的老师在哭,他说他想回去,他想念他的女朋友,想念家人,可他又舍不得这些孩子。他说这些孩子需要他,他教他们认字,给他们讲外面的世界,和他们一起放牧,他们已经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他走了,他们刚刚开始的课程就得中断,他们很快就会把他教的字忘光的,他一年多的工作也就白做了。 
  我脱口而出,我来接替你怎么样? 
  尽管他们都不赞成,但我已在突然之间下定了决心。我总是这样,突然之间,就决定了一些重大的事情。 
  我有摘棉花攒起来的一笔旅费,所以我不怕没有工资。我在陶乐都可以生活得悠然自得,所以我不怕艰难困苦。我越来越渴望能以这种方式行走在大地上,而不是呆在一种秩序中,直到老死。所以我不怕流动迁徙。我有很要好的朋友,虽然他们都不在我身边。但我会给他们写信,所以我不怕孤独。 
  最后,他们发现实在无法阻拦我,只好留下一些东西,依依不舍地走了。他们几乎是赤手空拳走的,他们把旅行包、衣服、毛巾、书籍、刀具、钞票、打火机、口香糖,甚至钥匙串都留了下来。他们一边走一边喊,给我们写信!给我们写信! 
  后来我才知道,我根本无法写信,没有哪个邮递员可以找到我们的地址,就算他千辛万苦找到了,我们又搬家了。 
  我满怀信心地接替了那个只有五个学生的小学教师工作。我教他们说汉话,写汉字,他们教我骑马,吃糌粑。我很快学会了很长时间不洗头不洗澡,学会了喝酒,学会了大声说粗话。我的身体比以前好多了,尽管他们仍然望着我直摆头。 
  为了给自己找一个庇护所,也为了免遭体力过剩的男人的侵袭,我围着早雷巴根大叔跑来跑去,一脸真诚地喊他爸爸。直喊得他热泪长流,恨不得把我含到嘴里。他咕噜了半天,也叫不出小西这个名字,他索性大手一挥,说干脆,你就叫塔娜吧。 
  我在早雷巴根“爸爸”家的帐篷里过了很久很久。具体有多久,我已经弄不清了。我渐渐没了时间观念,我只知道太阳升起来了,太阳又落下去了,草原发黄了,枯了,草原又返青了,活了。我的“爸爸”对我说,塔娜,你还是回去吧,你再不回去你家人都认不得你了。过了几天又对我说,塔娜,你还是别回去了,你走了我们会难过的。 
  有一天,一个汉人开着车经过这里。他坐在车上,摁着喇叭大声问,请问,你们这里有一个叫小西的姑娘吗?我正在一只桶里搅着奶粑,脱口而出,没有!话音刚落,我手中的搅棒啪地一声掉了下来。 
  天哪,那个人是谁啊!那个戴着墨镜和牛仔帽的家伙是谁啊!我站起来,连滚带爬地向阿原跑去。 
  阿原看上去老了许多,也晒黑了许多。他使劲地抱住我,不停地拍打我,他说小西,你这个死丫头,我到处找你,疯了一样到处找你。幸亏我后来回了一趟老家,我去找了康赛,又去找了内蒙古大学的那个人,才知道你原来躲在这里。 
  康赛他好吗?他在税务局工作得如何?他还在写诗吗?一见面,我就恢复成以前的语调。 
  阿原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笑,看了看我,接着又笑。 
  我急了,使劲捶着他,要他快点告诉我。 
  至于康赛到底过得怎么样的问题,他装模作样地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也许你得自己去看看,然后自己去评判。对了,我来找你是要告诉你,你妈妈收到一封信,是出版社寄给你的。我想拆开看看,你妈妈死活不让,她说,我都不能拆她的信,何况是你!她要你一定回去一趟,回去看你的那封信,免得误事儿。 
  我终于想起来了,我的《来去如风》!我给出版社留的联系地址!天哪,他们一定是先寄到棉花地,查无此人后又改寄到老妈那里的。我竟差点把这事儿忘了。 
  我急于看到出版社的信,当即就向早雷巴根“爸爸”辞行,和阿原一起向草原外冲去。 
  在路上,我问阿原,你过得好吗? 
  他回过头来,眯着眼睛看我,久久不说一句话,末了,他说,你认为呢? 
  我一笑,紧紧依偎着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四天后,我终于回到家里,回到老妈身边。老妈拿出那封压得平平整整的信,慎重地交到我手里。她真是我的好老妈,自从那年她偷偷拆开我的信件遭到我的绝食抗议后,她就再也不敢动我的任何东西了。 
  并不见得完全是好消息。出版社认为文笔很美,也指出了作品里的很多可贵之处,然后就提了一大堆意见。最后建议,能否干脆把它改写成一个纪实性的东西。我觉得这个建议也不是不可以考虑。虽然结局不如预期的好,但毕竟有人认真地看过它,并且肯定了它的一些东西,所以我并不太沮丧。 
  老妈照例在一旁故作精明地观察着我。她突然对我说,你不用撒谎了,我知道你根本没在报社上班,其实你只要告诉我你的真实地址就行,免得我有事跟你联系不上。 
  我一脸惭愧地看着她,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心里却在想,老妈,我怎么可能什么事都告诉你真相呢? 
  然后我就去找康赛。税务局大楼是小城最为醒目的大楼。康赛在四楼。 
  看到康赛的第一眼,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长胖了,整整齐齐的制服上面,白净的小脸看上去憨憨的。我大喊一声:康赛!他猛地抬起头来,一见是我,他的脸居然红了。 
  他快步走了出来,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声说:你怎么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听出来了,他的声音都高兴得有点颤抖。 
  我一把掀掉康赛头上的帽子,说你把头发剪短了?可我还是觉得你留长发更好看。 
  他又一次窘得满脸通红,赶紧抢过帽子戴在头上,竖起手指嘘了一声,还向左右看了看,顺便向一个正从他身边路过的制服笑了一下。我不满地说,你干吗呀,鬼鬼祟祟的。话音刚落,就看见有些脑袋向这边探过来。我开始感到有点不自在。 
  他把我朝走廊外推,指着外面一家小店,轻声说,你先在那里等我一会,我还有一刻钟就下班了,我一下班就过来找你。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叮嘱道,千万别乱走,就在那儿等我,啊。 
  十二点整,透过巨大的玻璃大门,我看见税务局的人依次走向考勤机,他们在那里排队打卡,然后鱼贯而出。康赛也走在队伍里面,他走在他们中间,走得不紧不慢,中规中矩。很奇怪,以前他穿牛仔裤的时候,走起路来总是轻飘飘的,就像走在棉花上。不知是不是穿了制服的原因,我觉得他的步态突然变了,变得有点拖泥带水了。 
  他来到小店,四下看了看,突然一把摘下帽子,放在桌上,笑嘻嘻地望着我。 
  我却觉得有点别扭,我说康赛,你变了,和陶乐时的康赛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他垂下眼皮,难为情地笑了一下。 
  讲讲你的生活,你回来以后,一切都还好吧?看得出来,你过得很好,比在陶乐时胖了,气色也好多了。 
  陶乐!康赛的表情顿时变得悠远起来,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陶乐! 
  我说我后来给你写过好多信,可你一封也没回。 
  那些信都被我母亲扣住了,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我有点明白了。我想起了自己的老妈,她远远不如康赛的妈妈厉害,她绝对没有跑到新疆去我把押回来的魄力。我不知道这对我来讲,是一种幸运还是不幸。我点点头说,我知道她,我已经领教过她的厉害了。 
  小西,如果她曾经有对你不起的地方,请你不要记恨她,她现在再也不能去抓我了,她的一条腿已经残了,是因我而残的。 
  康赛慢慢向我讲起了他被母亲抓回来以后的事情。 
  他回来后,第二天就被母亲押到税务局报到去了。他被安排到缴税大厅上班。简单的岗前培训过后,他就正式上岗了。三尺柜台,几本票据,他坐在那里,一刻不停地数钱、开票。他说,你不可能有什么别的想法,外面有人排着队等你,里面有头儿盯着你,有时,你想上厕所都找不到机会。 
  没过几天,康赛就出事了。傍晚扎账的时候,康赛的柜台短款八百元。头儿来帮他查账,一连查了三天,也没有结果。头儿说,实在查不出来,就按制度办事吧。所谓按制度办事,就是责任人自动补上短款。康赛坚决不同意,他认为补上短款,就等于承认了自己的贪污行为,所以他坚决不同意赔款。 
  不同意也没办法,谁也拧不过制度。局里决定,每月从他工资里扣掉二百元,分四个月还清。为了表示抗议,康赛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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