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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王府井的女孩们-第9章

小说: 王府井的女孩们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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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的转盘上,我不甘心自己被这些重负压着,我为什么总是牺牲品?我想要有人
把我从这带走,逃离开。我的生命中第一次有了那么一点点运气,他的爱就是我在
这污浊世界里沉浮的救生圈,给三个孩子当后妈,我知道明天会有新的难题,可我
顾不得那么多,只能饮鸩止渴了。〃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有用自己的手抓住她的手摩挲着,希望让她在这残酷的世
界里感受一丝温暖。
    她眼里噙着泪,却努力不使它落下,〃 谢谢,不要对别人说好吗,我想虚荣一
次,我想做一次公主,让人人都嫉妒。〃
    〃 为什么告诉我?〃
    〃 总希望有一个人知道事实的真相,再说你是个好听众。你是个有充沛想象力
和敏感心的人,不会事不关己,连点体恤的心情都没有。〃
    有些人直到从你的生活中消失时,你才会后悔没能多了解她,但命中注定,我
们只能擦肩而过。
    罗西临走时,我们聚会了一次,同宿舍的林林、刘凤阁、贾珂、李婷还有我,
罗西没什么特别熟络的同事,不过其他几位的呼朋唤友使那晚小包间里人满为患。
别的画廊的女孩有的也来了,其中叫剑梅的刚从德国回来,在那儿只呆了两个月。
在女孩们的追问下,她只说遭老罪了,没多说别的。后来就有人传言那德国男人需
求很多,中国女人是无法适应的,又有暴力倾向,她去有点试婚的色彩,婚没试成
倒给自己留下伤害。
    有两位常出没王府井的野导也来了,被称为野导,是指她们没有正式的导游证,
也不隶属于哪个旅行社,偶尔她们也会往画廊带外国人。其中有一个我们称为〃 美
人鱼〃 的,因为有一位丹麦小伙子要娶她,她没有答应,所以得此绰号。人们说她
除了做野导外,还任由出导游费的人在她的身体上游览探寻一番,我对她一直是嗤
之以鼻的。没想到在送罗西的聚会上,她也到场。她和我还有林林前后脚从天外天
烤鸭店出来。
    林林直愣愣地对〃 美人鱼〃 说:〃 你瞧人罗西,你怎么不抓住那个丹麦小帅哥,
何苦这么作践自己?〃 我觉得林林是喝多了。
    〃 我知道你们都看不上我。〃 她忽然回过头,对我说,〃 嗨,你为什么没跟那
个英国小哥哥走?〃
    〃 我不爱他。〃 我不想多说什么,于是给了她一个最简练的回答。
    〃 爱?爱情对我是奢侈品。你们不知道饿肚子是什么滋味,全家老少睡在一铺
炕上又是什么滋味。我的家乡很闭塞,是个山沟沟,三面是山,出了村子便没有路,
只有一个大坑,当走到土坑时,三轮车整个竖起来,让你感觉很惊悚。我挣钱给父
母盖房,哥哥娶上媳妇,还要把弟弟的户口办到城里,太多的人指望着我,我不能
离开。我愿意这样?〃 她有些抽泣,〃 丹麦童话王国,我又那么爱他,可我的生
命不属于我自己,我没资格谈情说爱。〃
    林林说:〃 你是个傻瓜,你的哥哥弟弟没有手脚?要是我,我就走,你真蠢!〃
    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世界除了黑与白,还有灰色地带,许多交错不清的情
感。

                           多少哀愁随歌声淡去
    我们为经常出没在王府井的老外也都起了绰号,和平饭店工作的法国〃 小帅哥
〃,时常更换女友,除了中国女孩,各个国家各种肤色的都有,最怕风流的小伙子长
了副纯情的面孔,我们常拿他打趣。还有一位长着自然卷发,来中国学跆拳道的,
我们有时也戏弄这个老外,我们就管他叫〃 卷毛狗〃 ,凤阁不喜欢这个穷学生,林
林说是凤阁对狗过敏。〃bad boy〃 (坏男孩)拥有巴基斯坦和美国血统,他曾委屈
地说你们为什么叫我〃bad boy〃 ,我只是表现出对你们的欣赏。〃 教授〃 迈克,他
说自己是印地安那州的大学校长,我从没相信过,他五十多岁,与沈晓关系亲密,
对我们也很友善,住在王府饭店旁的丽苑公寓。他给剑梅也买了个六百多块钱的快
译通,沈晓知道后气乎乎地去兴师问罪,回来的时候很高兴,说迈克哭着承认自己
错了,还跪下了。  沈晓是罗西走后,老板从别的画廊挖来的一个女孩,周岁才十
九,记得半年前的傍晚我们坐在一起,她说自己看见那些留着蓬乱胡须的老外就很
反感,总觉得里面会爬出虫子。她还突然问我:〃 你说我的想法是不是不切实际?
我希望有所大房子,有个非常爱我的男人,那男人长相要帅,要有大把的钱,想上
哪儿上哪儿,拥有豪华轿车。〃 与别的少女不同,这条街造就她的浪漫有很多物质
内容。我说:〃 你要的确实太多了。〃
    当时她还在别的画廊做,仅仅半年后,她就有了如此大的转变。后来老迈克走
了,回国后还给沈晓寄来二百五十美金。穿着从隆福寺买的几十甚至十几元的衣衫,
忍受着身处异乡的精神上的孤独,异国的浮光掠影考验着物质和精神的双重贫瘠,
老外又善于甜言蜜语温存体贴,很容易让一些少不更事没有什么人生阅历的女孩子
迷失。
    我和林林在派派思喝咖啡时,林林说今天在书店看到一本有关女性心理研究的
书,上面说异国他乡的男人,特别是一个神秘莫测的男人,对女人是致命的诱惑。
    我说,这倒是为我们这条街所有犯错误的女孩找到了借口。
    凤阁指着坐在街边长椅上的一个神情没落的男人说,那是她以前工作过的画廊
老板,他和未婚妻因吸毒被劳教。
    以后的接连两天里,我都见他独自坐在麦当劳前的长椅上。有一刻我禁不住好
奇心坐到他身边,对他〃 嗨〃 一声,算是打招呼。
    他看了我一眼,说:〃 你也是在这条街上卖画的?我前两天看见你和凤阁在一
起,她说起我的事了吧。我不喜欢你用这种怜悯的眼光看着我,不过你是个好心人。
小心点儿,心别太善,看见一条狗将死了,你即使不像别人那样踢它一脚,也别搭
理它,没啥好处。女人大凡年轻有点儿姿色,当她一无所有时,只要她愿意运用与
生俱来的资本,就有咸鱼翻身的可能,男人如果没落到一无是处就难得翻身了。我
的未婚妻上星期嫁人了,开始了她新的人生,我却彻底完了。〃
    我摇了摇头,〃 你可不是一条将死的狗,而且你不愿意别人可怜你,说明你还
有救。有时你觉得自己站在悬崖边,再往前走就会落入悬崖,其实只要你有勇气往
前走,你会发现路在脚下延伸开来;麻木才是绝望的境地,痛苦比麻木强,疼痛会
促使你去做点什么,所以保留最初的刺痛没什么不好。〃
    〃 做人不要太直率太热情。〃 他淡淡的一笑,〃 还有不要太好奇,你是个好奇
心很重的人,要运用得当,否则好奇心总有一天会害了你。〃
    〃 咱俩想到一块儿去了。〃 我也笑道。
    那次的谈话双方很愉快,这是我俩初始都没想到的。他半年后又在王府井小吃
街的好友宾馆的二楼新开了间画廊。也就是在那时,是他给了我最大的帮助,使我
度过了生存的低谷。
    几个女孩子,一看就是在公司上班的职员,公司可能就在东方广场的写字楼里,
她们中午来王府井散步,互相嬉戏开着玩笑,她们对其中一个剪着短发蛮有气质的
女孩说她像戴安娜王妃,那女孩说,我没法和戴安娜比,不过像她那么活着,命短
一点儿也行。
    林林看着她们说,我如果有贾珂、刘凤阁她们那样的学历,我不会像现在这样
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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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饶有兴趣地问,那你会做什么?
    我会开着小轿车拎着笔记本电脑在国贸或现代城上班,做高级白领。
    你就是本科生也不会那样,再说在北京本科生不值钱。
    晚上遇见一位其他画廊的男翻译,他以前和一个日本女孩谈过一场轰轰烈烈的
恋爱,留下的后遗症就是他不再吃猪肉,因为和他热恋过的日本女孩就不吃猪肉,
曾有好事的同行在饭桌上使招数逼他就范,但他连猪肉渣都不往嘴里放,这可能算
是他对那段逝去恋情的一种悼念方式。他对我和林林说活越来越不好干,他都得头
痛病了,夜里做梦领老外去画廊,白天醒来就带不回老外。他还说双胞胎姐妹接手
了别人转让的画廊,两人能吃苦脸皮厚胆子大,长得像兵马俑,老外也许就喜欢她
们的土腥味。
    对〃 土〃 这个字眼,林林是有几分敏感的。同样从农村走出来,刘凤阁长相俊
俏一些,让人发觉不到她的出身。林林的肤色和长相带点农家女的印记,在大都市
里她一直和自己的〃 土〃 味做斗争,于是有时难免夸张、做作。不过我觉得带点乡
间的气息没什么不好,每当迎面碰见双胞胎姐妹时,我就会感觉污浊的空气里多了
一股泥土之香。
    林林劝我:〃 不要对刘凤阁存友情的奢望,她与你走得近些,只不过是因为她
也寂寞孤独,她也需要诉说,需要倾听者,但她绝不会给你实质性的帮助。我劝你
只把她作为玩伴,否则你会伤心。〃
    我说:〃 我欣赏她活得积极、活得有技巧,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还很勤快,
她感染了我。〃
    〃 你真有意思,不靠自身的力量,而靠别人。等她死了,你就完蛋了?像刘凤
阁这种人,她离开两天,我就会把她忘记。〃
    〃 其实谁又不需要诉说呢,所以我是为这条街的女孩们做出贡献的,契诃夫的
'我的烦恼向谁诉说'(指《苦恼》)的男主人公在偌大的城市找不到人倾听自己内
心的痛苦,最后只好向一匹老马诉说。我总比一匹老马强得多。〃 我调侃地说。
    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以前人们都不喜欢狼,后来北方的狼(指齐秦演唱的《狼
》)唱红了,大家是喜欢那歌词。
    〃 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走在无垠的旷野中,凄厉的北风吹过,漫漫的黄沙
掠过,我只有咬着冷冷的牙,报一两声长啸,不为别的,只为那传说中美丽的草原。〃
    我们在午夜王府井的街头高唱着,不在意还在长椅上零散坐着的人,好像整条
街都只属于我们,多少哀愁随歌声淡去。那是漂泊异地的草根阶层们独有的哀愁。
    我去与一对夫妻攀谈,丈夫是德国人,他对绘画作品不太感兴趣,却很健谈幽
默。我夸赞他的妻子很漂亮,他问道:〃 难道我不漂亮吗?〃 他说自己的妻子是比
利时人,他们是到中国来旅游的,我说他们可以去大连,他说已经去过青岛就不去
大连了。我就和他说大连与青岛是有几分相似,但也有其独特的东西,便对他讲起
大连的景致。
    在与外国人打交道的过程中我常极力推荐他们去大连,家乡在我的记忆中并不
完美,甚至盛载着太多的失落和苦楚,但是远离家乡,这就犹如即使剪断新生婴儿
和母体相连的脐带,可是婴儿血管里仍流淌着母亲的血液。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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