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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长江文艺 2005年第02期-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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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都巳仙逝,其后代不是进城打工,就是在乡办企业谋饭,很少再有靠种地刨食的庄户人家了。郑午昌是皇村舆论中公认的知识分子,都晓得他是五十年代的大学生,都佩服他年轻时候居然有胆量做右派。此外,人家老郑六十好几还不见退休荣归故里,说明城里的单位还在器重他。皇村人看重郑午昌,当然是他的学问,当然是他参与编撰的那百十部辞书啦。
  皇村交通也方便,长途客车一个多小时就到市中心。郑午昌自打四十余岁娶了老婆后,不再住辞书社的集体宿舍,他懂得了回家,回皇村,懂得了一个男人应该在太阳初升时离家,在太阳落山时回家。
  太阳落山的那一份光景,皇村还保留着鸡鸣狗吠的田园牧歌式情调。尽管现代化一天天强大,村民早已用上了彩电冰箱洗衣机,但传统还是传统,皇村还是皇村,你的家里倘不喂上一群鸡鸭鹅猫狗兔猪羊什么的,你的房前屋后倘不种些时鲜蔬菜而任其去荒芜着,那么皇村人便有权看不起你,皇村人就会把你看成是一个“异类”。
  在这个暮霭四合的皇村村落,郑午昌的妻子南茜在操持晚饭,她束着一条水红的围腰,在光线不那么明亮的厨房,你仍能感觉她暗中涌动的某种标致,你会忽略她年已五旬的这个事实。
  南茜不是举炊的高手,她操持的饭菜也仅仅能使丈夫以及一子一女对付着过。南茜是县属剧团的评弹演员,你可以想象怀里搂着一把琵琶,操着一口糯软的吴语,同时将一对多愁善感的眼睛掩藏在弹拨乐器背后的那么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那就是南茜。
  郑午昌手挟公文包,推开竹编的院子小门,家养的黄狗就扑上来,在他的腿脚边磨蹭撒娇。郑午昌由于几十年一贯制在辞书部门供职坐班,所以归家总有一个大体的时间,狗摸准了他的作息时间,总是掩藏在门后伏击他。这狗,毛色蜡黄,但毛已露颓势,是条渐入老境的狗了。这是第二条毛色蜡黄的狗。第一条黄狗,刚刚进入青春期就被村里的泼皮偷去宰杀了,眼下这条黄狗的性命,得力于郑午昌的挽救——它在大雪天生下后被人扔了,当时处于弥留状态,郑午昌把它抱了回来,让它远远地烤火,细细地喂米汤,竟然活了。因为是第二条黄狗,所以郑午昌呼它为“二黄”。
  南茜从雾气腾腾的厨房出来,几根稻草碎屑粘在袖管,有一种温存的烟火气息。长久以来,南茜喜欢用煤气烧开水,用乡下的稻草、棉花杆来烧菜煮饭,其口味特别好。她接过丈夫的公文包。
  “谈妥了,返聘的事?”
  “谈妥了,签了三年的聘约。”郑午昌拍打公交车带来的灰尘。“而且,不要坐班,可以在家做。”
  南茜说:“编些什么书呢?”
  “眼下,先编一本《中华人文景观大全》,中外合资的“海王星”旅行社出钱赞助,这事,已经与社里签约了。”郑午昌说。
   南茜说:“这种东西,印出来后销得动吗?”
   郑午昌说:“好销难销是社里头头的事,再说就是难销社里也没有什么风险。老丁呢,让我负责华东片。其实,华东片的风景,我爷爷逛得最多,他一辈子都在这个圈子里跑生意,他老人家才是一个‘大全’。如果他老人家还活着,那就好了。”
  
  
  四
  
  “好了,吃饭吧。”南茜淡淡地说。
  晚饭后,郑午昌按惯例,先去村西的小河边散步消食。时令刚过立夏,发育早的蝉,居然借着月色,深深浅浅地鸣叫起来,很多柳叶条儿绵软地荡向河面,像小心探情的女人。
  郑午昌散淡地沿着河边闲走,他能看见河对岸的荒地上新近出现的一座座私坟,那是外来打工者擅自垒造的,用来埋葬附近一个建筑工地坍楼事故中蒙难的几个外来工。这几座私坟鬼气旺盛,一些磷火在周围幽幽地闪烁,逼着夜行者给他们让路。
  就在这时,自信视力很好的郑午昌,看见了邻居杜高,还有他的情人茹丽,这对男女非常惬意地坐在对岸柳叶的堤下,毫无遮蔽地在偷情。不管道义上应该如何裁判,但在眼前的河堤月色下,他们俩的确很美。
  杜高,屠夫出身,如今养猪场的老板。茹丽,裁缝。他们已有近二十年的偷情史,并且一点也不惧怕公开,事实上他们双方的配偶都采取了容忍的态度,这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怪事。
  还有,杜、茹二人,似乎也不想改变名份,或者说,他们压根儿就不想要什么名份那一类的东西。他们只想索求现在,索求快活。
  想到这儿,倒是郑午昌感到自己有些卑琐了,不应该偷窥别人的快活。他转过身,朝皇村方向退回去。他在回去的独行中,忽然就触及了自己内心的隐痛,因为他的妻子南茜,不也是在这个方面,给他这个做丈夫的带来过耻辱么?仅仅由于他这位作丈夫的没有张扬,所以才保全了眼下的这个家。
  能够苟且,不也是一种丈夫吗?比如我。
  南茜,你是我心中的痛。
  郑午昌回到家,南茜给他开门。他关门的手势有些重,门被碰得山响。妻子向他投来探询的目光,倒是他感到了怯意,竟没有去触及她的眼睛。
  出了什么事?她的平静的呼吸好像在问。
  没事。他的混乱的呼吸好像在作答。
  郑午昌把身子歪向客厅里的沙发,电视开着,正在放一部清宫古典片子,屏幕上弥漫着一种矫情与造作,一眼就可以看出编、导、演们烂熟于心的现代奴气,看上去,大臣们比已经阉割的太监还要奴气,这也是自古以来中国的叭儿狗不绝如缕的原因吧。
  女儿和儿子已经回来了。郑午昌可以窥见女儿郑小小虚掩的门,以及女儿卧室内穿衣镜的一角。初夏的小风潜入女儿的闺房,轻轻拂动那件悬吊在大橱旁的女儿十分中意的黛青色连衣裙,裙下摆人工制作的那一朵朵花样的皱褶,像大剧院幕布垂落而下的流苏。郑小小伏在台灯光圈下,凝神看一份装帧精良的美容服饰杂志,她全神贯注,脸上如沐春风。
  女儿非常顺利地离婚了,顺利得没有一点先兆。她和丈夫同在一家私企装潢公司做事,两年前发生恋情,半年后结婚,一年半后就离婚。不,没有什么一定要离婚的理由。真的没有。有天郑小小回娘家说:结婚没劲。她就去与丈夫说了,想不到对方一拍即合,如此,和和平平上民政局,把手续办了。
  郑小小从夫家撤退,又住回了娘家。
  妻子南茜,是开通的,并不因为女儿的婚姻失败而沮丧。她带女儿去杭州某大庙烧过一次香,还求了签。签并不太好,母女俩相视一笑,将它投入香炉烧了。
  她们回来后对郑午昌说,签很好,三年内会有一门绝佳的亲事。到时侯,我会再嫁的,爸爸。
  三年后,女儿二十八岁。郑午昌想。
  儿子郑一帆,人高马大,头发很鬈,有点欧罗巴的味道。他的一双眼睛有点蓝。郑一帆长相像母亲南茜,并不像父亲郑午昌。当然,这里面有一个让郑午昌深感屈辱与痛苦的故事,面对这种事实,他只好坚持唯一的做法,那就是尽可能地埋葬记忆。
  郑一帆喜欢独处,他的卧室在二楼,最迷恋的业余爱好是玩音响。为了把自己提拔成“发烧友”,他下大本钱改造了卧室,房间的所有墙壁换上了大兴安岭出产的正宗圆木,情景活像当年抗美援朝时志愿军的坑道指挥所,他用掉八个立方的木料。音响器材花去将近十万。
  南茜责怪儿子过于大手大脚。郑一帆的回答很简单。我想听声音。
  当他的音响打开时,无比丰富的超低音在整个宅院内千回百转,让你感觉到现实的虚幻和不可靠。可当他听说室外还是能听见他的音响时,郑一帆十分沮丧,他认为自己的“硬件”还是没有过关,让不该泄漏的音乐从屋子里漏出去了。
  郑一帆对父亲,一向是矜持的,尤其是当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了与这位挂名的非血统的父亲是一种什么关系之后。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过失。孽缘是上一辈人造成的,与我无关。
  郑午昌没有上楼与儿子叙谈的欲望。他上了自己的卧室,在阳台上抽了支烟。这时,他隐约听见了村东头原打谷场上传来的丝竹之声,以及和着伴奏的女人的吟唱,那种唱腔,有时是清丽婉约的,而有时又是风骚造作的,让你想起月光下女人们故意暴露的胴体。
  他自然明白,这是妻子南茜组织的一个业余评弹社在活动。妻虽然还在县评弹团做演员,但毕竟人有点老了,走村串乡的巡回演出已感体力不支。她有太多的闲暇需要打发,于是由她挑头,把皇村闲散的一批评弹爱好者团聚起来。天气好的晚上,她们在打谷场上聚合,天气不好,则换成村北的小庙。很多男人去围观,他们一边抽烟,一边放肆地看这些弹唱的女人,这不用掏钱。特别需要指出的是,里头还有几个年轻的寡妇,她们一点没有再嫁的征兆,她们因此成为围观人群中的光棍男人的注目点,他们在抽烟的同时,大口大口呼吸着那些女人身上的脂粉。
  郑午昌在阳台上立了一会儿,他好像听见内中有一把琵琶断弦的声响。
  
  五
  
  一周后,郑午昌接到社长老丁的电话,说“海王星”旅行社招聘到一批导游小姐,准备去江浙一带做导游实习课。老丁问他是否打算同去,顺便做些采访,将江浙一带的景点弄些条目,先写起来,日后,再慢慢采集鲁皖赣闽四省的,为那本“景观大全”搜集素材。
  “明天一早,‘海王星’旅游车要出发,我让她们到皇村来拐一拐,把你捎走。你看好不好老郑?”
  “当然好,当然好啰。”郑午昌连声说。
  放下电话,他干坐了一会,随即就动手收拾起行李来。好像是一次美丽的远足,非常值得翻箱倒柜地寻找装束。他翻了一阵,得出结论,西装过于板结拘谨,中山装又太寒酸老派,比来比去,应当还是休闲服好。可他没有休闲服。正在为难,儿子悄悄拿了套簇新的茄克式休闲衣裤,还有一双时髦的登山旅游鞋,进来送给他,这倒让郑午昌困窘起来。
  “这一套我没穿过,爸爸拿去。”
  郑午昌说:“你自己穿吧,我其实不缺。”
  郑一帆放下东西,走了。刚刚升起的太阳把他的影子投在地上,儿子的身子老长老长。忽然间,他有些晕眩,他开始怀疑起眼前的事实来:郑一帆,难道真是妻子与人偷情的果实?难道,他的身上真的没有我的骨血么?
  过了一会儿,晕眩消失,室内外的一切景观复又清晰起来。不错,事实早就澄清了,妻子也早已向他作了表白。并且,他本人也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女人的贞节究竟有什么意义。他想起了无名氏一篇文章的标题。次日一早,汽车喇叭声在皇村街口—迭声响,“海王星”旅行社的一辆中巴,载着清一色的女人,候着郑午昌呢。南茜送丈夫出屋,关照道,小心冷暖,出外活动随大流,别单独出行。郑午昌说知道了。女儿郑小小送给他水果点心,一家人看着他上车才离开。
  车上那群实习导游的小姐,林林总总近二十名,看都不看郑午昌一眼。那位旅行社的女领队,一脸漂亮,介于四十五至五十岁之间,正是徐娘半老的当令火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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