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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短篇小说(第九辑)-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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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容。

    “拿去吧。”司机慷慨地把塑料罐递给孩子。

    一条滚滚的黄龙从母子俩眼前腾起。

    “甘草,甘草”,女人慌忙站起来大声喊叫,蹦蹦车拐了一个弯儿就不见了,
纷纷落下的扬尘像热情的祝福。女人顿时被善良感动。

    太阳真的似一只火炉,烤得女人和孩子浑身是汗,女人头上的汗淌到脸上,就
一阵钻心的疼痛,女人曾经漂亮的脸庞现在烂得泛着血丝儿,那是太阳给晒的。女
人在家里一边放驴,一边挖甘草,风吹日晒,硬是毁了女人一张漂亮的脸蛋,脸蛋
先是变红变黑,接着脱皮,接着就裂干了血红的小口子。更可怜的是那头老驴,为
了啃一些草芽儿,嘴紧挨在地上拱,结果嘴唇也磨得脱皮,被热土烫着,嘴肿得跟
河马一样。

    男孩已喝完了那一塑料罐儿茶水。女人小心翼翼地把空塑料罐儿装进行李袋,
那是对一个好心人的念想。

    一只黄鼠从路的这边跑到那边,眨眨眼看看路上一大一小两个土头土脑的行人,
随即钻进一簇柠条中去了。柠条泛着绿黝黝的祥光,在这个旱海里,绿色对任何生
命都充满着诱惑和庇护。

    他们走过了一个又一个村庄,走过了一片又一片赤裸的荒原。

    黄昏时分,他们看见了山坡下不远的地方有一条黑色的龙,不知头尾地蜿蜒着,
许多小甲虫在龙背上来去爬行。

    “妈,那是啥?”

    “大路,铺了沥青的大路。”

    “你看那甲虫跑得多快。”

    “那不是甲虫,是汽车。”

    “比咱家驴还跑得快?”

    “比咱们家的驴还快。”

    男孩没出过远门。确切地说,没有离开过家门,男孩走过最宽敞的路就是今天
走过的这条土路,这条路还能走汽车,老家的路连一台手扶拖拉机都过不去。

    女人现在感到累了,瘫坐在路边一个小土堆上,男孩依着母亲坐下,看山下的
大路和汽车。

    “妈,我爸就是坐着汽车走的吗?”

    “嗯。”

    “是向南走了,还是向北走了?”

    “不知道。”

    女人不知道古拉本在北边还是在南边。她记忆中走得最远的一次是未婚夫带着
她去固原县城照结婚照,当时,她仍没有搞清楚固原是在南边还是北边。

    “我们能找着我爸吗?”

    “能。”

    “找着了我就去念书。”

    “找着了你就去念书。”

    女人的丈夫是四年前就出门打工去的。那一年是1995年,男孩才三岁半,那一
年也是百年不遇的大旱,和今年一样的是,天不下雨,泉里的水干了,城里人大老
远用汽车把水送到山里,山里人沿着那土路提着桶桶罐罐抢水喝,牛羊渴死了一层,
男人都去外面打工挣钱去了,只留下女人在家里带孩子、挖甘草。不一样的是,那
年春天还下过一场雨,田里多少撒下了一些种子,尽管庄稼长势不好,但毕竟还有
点绿色,有绿色就有希望。而今年,一滴雨也没下,地里一粒种子也没撒,五月节
过了,土地一派赤贫,只有星星点点的柠条多少湿润着女人的眼睛。

    女人的丈夫就是那一年出门的,来信说是在银川一家建筑工地干活,天冷了就
回家。天冷的时候,丈夫没有回家,同村出外打工的人回来说,娃他爸干了一年活,
包工头跑了,没领上钱,没脸回来了。女人知道男人很有志气,她相信男人挣了钱
就会回来,他爱自己的女人,爱自己的儿子。第二年天冷的时候,男人还没有回来。
有人说男人在古拉本私人煤窖上干活,女人问古拉本在啥地方,那人说古拉本在内
蒙。从此,女人就一直想着古拉本。挣不了钱就有个口话么,女人常常自言自语。

    后来,女人几次听到私人煤窖塌陷压死人的事,她就独自一个人流泪:“你活
着给我们个口话口沙,死了你给我托个梦口沙,你咋就一点音信都没有呢?”

    沉沉的夜幕像一只巨大的筛子,滤尽了白天的暑气。女人和男孩来到铺着沥青
的大路边,路上的车辆往来穿梭,路两边一溜贴着瓷片的建筑物,门口都悬着灯泡,
大都是小卖部、饭馆和加油站。

    男孩说:“我饿。”

    “我给你买馍吃。”

    “咱们有馍呢。”

    “我给你买面。”

    女人带着男孩走进一家门面最小的饭馆,要了一碗烩面,女人要了一碗不要钱
的面汤,把干粮泡在面汤碗里边吃。

    “师傅,有走古拉本的车吗?”女人问。

    “明天早上有路过的,晚上没有。”饭馆老板回答。

    “走古拉本得多少车费?”

    “三十块钱差不多,你上车后再跟他们侃价。”老板很精明地教女人。

    女人心里暗暗一喜,她贴身的衣兜里还有五十一块钱,这都是她挖甘草攒下的,
是她用一张漂亮的脸蛋为代价换下的。

    “你是哪达人?”老板问。

    “干堡子人。”

    “走古拉本干啥?”

    “浪亲戚。”

    “今晚走不成了,你就住在饭馆里,我也是干堡子人,我咋没见过你,你叫啥
名字?”

    “命贱,爹妈没安名字。”女人答。女人刚嫁过来的时候,村里人见面叫她新
媳妇,生了孩子,再没有叫她新媳妇了,叫孩子的名儿,她的名字只有男人高兴的
时候才嘟囔几声,男人走后,连女人自己都差点忘了她还有个好听的名字。

    吃过饭,女人带着孩子来到一个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墙角下,女人取出干粮和塑
料罐,让孩子枕着包衣服的行李躺下,自己则枕着那一小捆甘草。水泥做的台阶像
炕一样平整,被白天的毒日头晒过的水泥台阶也像炕一样温暖,很快,母子俩都进
入了梦乡。

    女人梦见她和孩子骑在自家的驴背上,驴就像《西游记》中的白龙马一样,在
天空中飞翔,她看见古拉本的山上到处都是绿树,树林里挖了一个又一个黑窟窿,
山下有一条清亮的小河缠绕在古拉本的膝下,丈夫从一个黑窟窿里钻出来,满脸煤
黑而又惊喜地挥着手大喊:“甘草,甘草。”

    女人的名字叫甘草。


                男人真蠢

                                  式森

    金钱啊,你这万恶的魔鬼。你使父子离散,朋友使坏,夫妻反目成仇……

    老太太孤寡一人,独自住在城南一所陈旧的老屋里。她很少出门,也不与人交
往,几乎过着一种与世隔绝的生活。然而在这看似平淡无奇的背后,却深深地隐藏
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这就是每到夜深人静后,老太太会像做贼似的从床底下弄
出一个黑坛子,然后伸手从里面掏出一扎扎耀眼的人民币,并且一张接一张地点算
起来。这一切她做得既熟练又十分投入。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那张皱巴巴的脸上
才会浮现出一丝近似快感的笑意。算起来老太太守着这个秘密已近半个世纪;日复
一日,年复一年,几乎耗尽她一生的年华。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如此一个被包裹得
严严实实的秘密,某天夜里竟然被人给轻易捅破了。这个人叫兰。那天晚上她正在
清扫街道,当偶然窥见黑屋里那奇怪的一幕时,她差点就笑出声,但很快她就忍住
了,面色也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三天后,老太太死在冰凉的床上。凶手正是兰和她的丈夫强。

    “天啊,整整五十万!”兰数完最后一张钱后,禁不住叫出了声。

    强坐在一旁很少言语,也很少将目光移向那堆小山似的金钱。是的,事情正如
他所预料的一样,进行得既顺利又圆满;既没惊动左邻右舍,又没留下任何一点蛛
丝马迹。最关键的是,有谁会想到这么一个毫不起眼的老太婆,居然在家里藏着如
此一笔巨款。仅凭这一点,警方即使想破此案也会变得困难重重,茫无头绪。强越
想越觉得自己干了一件了不起的案子,神不知鬼不觉的,简直可以用“无与伦比”
来形容。

    这时,兰却一门心思放在了那堆钱上。她的脸由于极度兴奋憋得通红,并且两
眼闪闪发光,她抬头说道:

    “老公,明天我打算先出去买件皮衣,另外再给家里添置点东西。”

    “不行。”强断然地说。

    “怎么啦?”兰像被泼了一头凉水。

    “现在还不是享受的时候。总之,不能有丝毫的变化,而引起外界的怀疑。只
有坚持这一点,咱们才能保守住这个秘密。”强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这番话
来的。

    “可你不是说过咱们干得很漂亮,很成功,不会被察觉吗?”兰不以为然地问
道。

    “没错,我是说过。但我指的是之前所做的,并非以后,我看目前你就先学会
忍一忍,就当这些钱从来也不曾存在过,或者说在这之前啥事都不曾发生过,一切
照旧,过去是怎么过的,今后还怎么过。”强耐心地说道。

    “那有啥意思呀?”兰沮丧地咕哝道。她忽然觉得自己的男人变得有点怪怪的,
甚至还有点陌生,跟从前不大一样。


    接下来的日子一如往昔:焦躁、乏味、一贫如洗……或许这就是强所期望看到
的。然而兰却是个不甘寂寞的女人。她念念不忘那笔钱,而且那种有钱却不能花的
尴尬处境,令她痛苦难熬,难于忍受,终于有一天,她鼓起勇气打破了沉默。那天
她为自己选购了不少漂亮的时装,以及价格昂贵的首饰,经过一番浓妆艳抹的打扮
后,在邻居们诧异的目光下,一步三摇地走回家中。这无疑是一次挑衅。强的脸色
陡然大变,他被彻底激怒了,猛地揪住兰的头发,拳头如雨点般地洒落下来;兰也
不甘示弱,哭喊着奋力反抗,两人顿时抱成一团,最后实在打累了,打不动了,这
才收住了手,双双跪倒在地板上,气喘不息。

    “你知道这么做有多危险吗?迟早会惹火烧身的。”强气咻咻地说道。

    “烧就烧,我不怕!再说我又没花你的钱,凭什么要来管我?”兰不服气地问
道。

    “你!”强哑口无言。

    “实话告诉你,我根本没动那些钱,而且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把它们藏在哪儿。”
兰说。

    “那你从哪里来的钱?”强疑惑地问道。

    “我借的,跟我二哥借的。现在你无话可说了吧?”兰振振地说。

    强先是一愣,转念一想,顿时火冒三丈:“这叫什么混帐话?借的到头还不得
还!从哪儿还?说白了,你一直都没死心,一直都在想方设法打这笔钱的主意。”

    “那又怎么样?别忘了,这些钱我也有份,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你无权干涉。
另外还有一件事,如果你再不说出藏钱的地点,我可要怀疑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动
机。”兰的嘴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我能有什么动机?”强不解地说。

    “谁敢保证你不会背着我,拿去跟你的老相好一道分享呢?”兰的话正好刺中
强的痛处。

    “胡说,我早就不跟她来往。你少在这儿借题发挥。”强愤愤地说。

    “好,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信你一回。不过你今天无论如何都得把实情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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