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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血色青春 (共四部) 作者:王山-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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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站住了,脸上挂着笑。 
  手中的砍刀却无力地掉在地上,三个钢环只哗啦响了一下,就寂静无声了。 
  铁锹又拍在了胡俊光的头顶上。他的眼睛大睁着,眼神恍偬而零乱,嘴角流出了白色的涎液。但是,他的身子仍笔直地僵立着,昂然,无畏,绝不屈服。 
  边亚军用右手再次举起铁锹,但是他已经没有力量再进行致命的打击了,只是软绵绵地捅在胡俊光的胸口上。 
  胡俊光像一截木桩似的、铿然有声地仰倒在地上。 
  他倒下了,身子仍是坚挺着,没有屈服。 
  边亚军已经不行了。左肩的刀伤使他的半个身子都处于麻痹之中,左臂已完全失去知觉,像棍子似的吊在被劈裂的肩膀上;过多的失血使他心慌气短,头晕目眩,再也无力继续恶斗下去了。 
  他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无数次血斗的经历告诉他,沉着、冷静,是护身和制敌的力招。失去理智,就等于失去了生命。他知道自己再也经不起一击了,但是他仍有可能活下去。为了活下去,他必须笑一笑。笑,在格斗间隙往往能使人迅速恢复清醒的头脑和顽强的斗志。周奉天说过,清醒的人有两个大脑、四只眼睛、八只手! 
  周奉天?他在群敌的围击时笑了吗?肯定没有,因为他后来死了。我必须笑,我不能就这样死去! 
  于是,他笑了。样子很苦,很僵硬,是那种勉强挣扎出来的笑,一定不潇洒,没风度,他想。但是,我毕竟笑了,你们呢? 
  周身疲懒、昏昏欲睡。他强迫自己睁大眼睛,向四外看。 
  这时,他才第一次看见那几个漂亮的女孩子。她们是谁,到这儿来干什么呢? 
  一个女孩跪在地上,把胡俊光的头抱在怀里,拼命的摇晃着他。胡俊光的头顶上不断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女孩的衣衫和双手。她满脸泪水,用手抹一把,把脸涂抹得红白相间,滑稽而可怖。 
  另一个女孩勇敢地冲上前来,奋力推搡开边亚军。然后,她跺着脚,一边歇斯底里地嚎啕大哭,一边撕开裂肺般地厉声高叫:你们,胆小鬼,懦夫!你们,冲上去呀,打!杀一死一他! 
  晕了头的“摄政王”们被她的叫喊声唤醒了。他们红着眼,怒骂着,高高举起尖刀、巨棒和硬石,从四面围逼上来。 
  边亚军用右手举起铁锹,威猛地向四外一抡,在锹头尖厉的啸声中,他纵声怪笑:狗男女们,来吧,老子有八只手。 
  陈成带着人赶来了。他刚好来得及架住边亚军抡向一个女孩头顶的铁锹。这个女孩为了护住昏死过去的胡俊光,奋不顾身地扑倒在他的身上。 
  亚军,你疯了,对女人下手?陈成死死地抱住边亚军。 
  发现他浑身都被血水浸透了。 
  边亚军只看了陈成一眼,就浑身瘫软地昏了过去。他的手仍紧抓住铁锹把,手指像铁钩似的僵硬。全体“摄政王”都被陈成带来的人堵在了院子里,恐慌,沮丧,不知所措。相比较而言,女孩子们倒是比较从容、镇定。她们也知道自己在这时应该干什么:安抚伤者,低声咒骂敌人。 
  院外,大队红卫兵也及时赶到了。整整一条胡同人声鼎沸,水泄不通。 
  没有再交手。 
  当三名老红卫兵和十名玩主被相继抬出院门时,院里院外突然变得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沉默了。望着十三名头破血流的同龄人,他们的内心里在想什么?是麻木,还是反省与自责?抑或是蓄积着仇恨,愤怒? 
  这里还有必要记叙一件小插曲。当伤员被抬出街口时,聚集在街道上的几百名老红卫兵们突然大声喧哗起来。 
  先是有人流声荡气地鼓噪,以后是齐声“噢,噢”地吼叫。再以后,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老红卫兵和玩主都参加了呼吼。 
  声嘶力竭、歇斯底里然而又是同心协力、起落整齐地狂吼。 
  每个人都在倾泻着自己内心深处郁结的愤怒。 
  他们到底在吼什么? 
  在街道的另一端,有一队警察。 
  警察并没有试图靠近这一大群暴徒,只是远远地监视着。远远在站在那里也不行,还是被吼声哄走了。 
  夜半时分,陈成在积水潭医院的大门外面又遇到了阮晋生。 
  阮晋生大度地向陈成打招呼。然后,冷冷地说:陈成,后会有期。 
  陈成点点头,说:来日方长,再见面时,我们还会有更多的事情可做。 
  流血之后,北京城的夜晚很恬静。 
  街边人家中突然爆出婴儿的啼哭声,清脆、嘹亮、感人肺腑。 
  一位神经质的老人照例在沿街宣讲伟大领袖的语录。 
  他已坚持了两年多,夜夜如此,风雨无阻。不过,他的声带嘶哑,语调呆板拖沓,极辉煌的内容从他的嘴里流出来,也变得含混不清了。 
  婴儿停止了啼哭,似乎也在认真地谛听。 
  他能听得懂吗? 
(第二章第01节) 
                第二章 
1 
  血战之后,边亚军被送到积水潭医院,连夜进行了清创和缝合。手术时又失了一些血,送到病房时,他面如死灰,形同枯槁,只比死人多一口气了。 
  凌晨三时,陈成突然闯进医院。他先到病房看了看边亚军的情况;然后急步走进值班室,找到值班大夫,要求医院为边亚军补充一些血液,使他快点儿苏醒过来。 
  值班大夫断然拒绝了。 
  “血库里没有储备多余的血浆。”大夫说。他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神清气朗,仙风道骨,既有长者的严厉、孤傲,又透出职业性的冷漠与倔犟。“即使有血浆,我们也不能使用在这个患者身上。” 
  “为什么?”陈成的语气同样生冷、强硬。 
  “对流氓斗殴致伤者,我已尽了基本的人道主义义务。 
  除此之外,我无事可做。“ 
  “至少有一件事,您应做而未做。” 
  “请教。 
  “为自己和自己家人的安全负责。” 
  “威胁?” 
  “忠告!”陈成盯着大夫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即使是一条狼,也有三豺四狈为友。您的这个患者,他也有朋友,而且大都是一些寡廉鲜耻、缺调少教的坏种,愚鲁无知,不明事理,无人能予以约束。如果稍有闪失,他们必然会迁怒于您,干出些伤天害理的事来。” 
  “看得出,你也是他的朋友。”大夫瞥了陈成一眼,鄙夷地说。 
  陈成笑了:“我还是您的朋友。” 
  “不敢高攀!”大夫恨恨地转身而去,“我可以苟且偷生,但绝不愿引狼为友。” 
  第二天一大早,陈成再到医院去时,边亚军已经输了血,苏醒过来。 
  他还是十分虚弱、疲惫,但是脸上已经有了血色,他那双细长的眼睛里,也有了光彩。那种光彩,是边亚军独有的。 
  “亚军,你能下地走走吗?”犹豫了好一阵,陈成才试探着问边亚军。 
  “去哪里?”边亚军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那双眼睛盯着陈成的脸,试图找出更多的东西来。 
  陈成把脸转过去了。 
  边亚军在床上挪动一下身子,巨大的疼痛立刻使他狠吸了一口凉气,额上渗出了豆大的黄汗。但他还是咬紧牙关,平静地说:“我,可以走。”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默默地想着各自的心事。 
  窗外,两只麻雀叽叽喳喳地飞落到窗台上,轮换着叩啄玻璃上的一个黑色漆斑,发出好听的嘭嘭声。也许,它们把这块斑粒误作美味的小虫子。但何以百折不挠、一再受骗呢?诱惑?本能?愚昧?抑或是其他? 
  不得而知。或者,永远无解。 
  “他死了?”过了很久,边亚军才低声问陈成,声音嘶哑、沮丧。 
  陈成缄默不语,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看看窗外,两只麻雀飞走了,又落下两只。它们也锲而不舍地叩啄起那块漆斑。 
  他伸手抠掉了漆斑。 
  麻雀再飞落到窗台时,找不到漆斑,显得惶惑、失落。 
  明白了。它们需要受骗,对于它们来说,那是一种快乐。 
  “亚军,你现在必须做出选择。”陈成严肃地说。 
  “留在医院里,警察随时都可能出现在你的床前,你将立即被逮捕。当然,对于这次死亡事件,你有足够的理由为自己申辩。特别是你首先是挨打的一方,事情就发生在你的家门口。但是,无论你是自我防卫还是被逼无奈失手伤人,死亡的毕竟是胡俊光。 
  “如果再计人事件的前因后果,连带上以前的旧案,亚军,你入狱后的前途大致有两个:或者以命抵命,或者长期坐监。还有,如果把政治因素也考虑在内,由双方的家庭出身推演到阶级立场,再据此分析下去,你将有可能以阶级报复杀人定罪。这样,前途基本就确定了。 
  “问题还在于,一旦被拘捕,你将只能听天由命,根本没有申辩的机会和权力,再也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亚军,这种结局是你我都不愿看到的。但是,事已至此,恐怕人力难以挽回,你必须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边亚军神情惘然,怅帐地望着窗外飞来飞去的麻雀,幽幽地说:“周奉天死了,没有人为他承担任何责任。胡俊光死了,我却必须要付出同等的代价。对此,我早已有思想准备,从来没有抱过任何幻想。出身低贱,命也就低贱了。 
  “但是,我不认这个命,心里不服气,都是人,凭什么有贵有贱?正因为如此,我才走上了今天这条路,才不顾一切地要替周奉天复仇,讨回公道!” 
  肩伤和情绪冲动,使边亚军的半边脸扭曲得变了形,肌肉痛苦地抽搐在一起。 
  “陈成,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懂得这个道理,我边亚军绝不是赖账不还的人。胡俊光罪不当死,我也理应为他偿命。只是现在就结束一切,让我乖乖付账,难抒我胸中的恶气。让我去死,可以!但是必须要让我瞑目!,‘陈成背过身去,悄悄地擦了擦眼睛。 
  “亚军,还存在另一种选择。这种选择更痛苦,更艰难,不仅将使你丧失最后的生存机会和可能存在的侥幸,而且它将更迅速、更确定不移地把你带向死亡。因此,它的结局将更惨。 
  “这个选择就是亡命。这意味着你从此就要失去一切。 
  失去家庭和亲人,失去前途和希望,甚至,将永远失去祖国,失去做一个正常人的基本权力和资格。 
  “那时,你会羡慕一只狗。因为狗毕竟可以大摇大摆地在阳光下行走,它还有自己的窝!你,边亚军,将一无所有!” 
  说到这里陈成已经很难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哽咽失声。 
  边亚军紧闭双眼,两行热泪滚落到病号服上。 
  过了好一会儿,陈成又接着说:“亡命,会使你沮丧、痛苦,更会使你疯狂。因为,保住生命成了你的惟一原则。为了活命,你必须含垢忍辱、寡廉鲜耻、背信弃义以至于丧心病狂。所以,选择亡命,就是选择死亡。 
  “亚军,这是一种延长了的死亡,不仅悲惨,而且肮脏。 
  所以,这个结局更是你我所不愿见到的。“ 
  这时,边亚军强忍着伤痛,挣扎着下了床。在穿鞋时,受伤的肩膀重重地碰在了床栏杆上,他轻轻地呻吟一声,一下子摔倒在地板上。 
  陈成双臂抱在胸前,淡漠地望着边亚军艰难地往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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