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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血色青春 (共四部) 作者:王山-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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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能活了。”他说。 
  “你还能活下去,而且可以活得很好。兰女能够永远和你在一起,人们也将永远忘记这件事。”陈成缓缓地说。 
  胖子睁大了眼睛。 
  “因为,派去反映问题的那个人,就是我。” 
  一直到了20年以后,申金梅仍拒绝对兰女事件做出自己的评价。在笔者的一再追问下,她也只是用冰冷的商业语言概略地叙述了事件的发生过程:“在终端买主收到兰女之前,陈成强行对这件待发货品采取了一次加价行动,取得了对她的部分所有权利,然后就是促销了。交易完成,他拿到了应得的利润。” 
  “利润?”我惊骇不已。 
  “典型的利润,数额不大,3100公斤标准面粉。”申金梅的语调刻板、冷淡,遣词用句精当而又准确,“以后,他又勒索回了50公斤付费的食用油和一扇变质的冻猪肉。” 
  “本钱呢?” 
  “极其低微。一条人命,再加上200口农民的尊严和荣誉。仅此而已。” 
  “本微利厚,看来,这是一次成功的交易。”沉默了片刻,我才轻声说。 
  申金梅笑了。“哪里,买空卖空,巧取豪夺,小试身手罢了。”她鄙夷地说,“现在的陈成可是技艺大长了,只是底子太差,始终脱不开那副下贱的坯子。” 
  这时,申金梅正作为公司的全权代表和陈成的公司谈着一笔生意,并且对陈成的顽强、刁钻以及表面上彬彬有礼而暗下里大使流氓手段愤恨不已。这家伙,为了摸清底价,竟一连向好男色的公司驻广州事务所主任推荐了好几个粉面小生,且个个都俊俏、飘逸,会飞媚眼、挑兰花指。 
  不知他是否也向申金梅推荐了什么,但愿他不忍,也不敢。 
  “据说,兰女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 
  “何止!那是一个罕见的小美人儿!”申金梅冷笑着说,“把她出手时,陈成是千般不舍,一步一哭,怆然泣血。” 
  我笑了,问她:“是不是因为有了您,陈成才决意不留下她的?” 
  “你高看了陈成,也太抬举我了。贱取是珠,贵出是土。只要有人出了高价,他是谁都肯出让的。” 
  “我不懂。” 
  她拒绝解释。 
  20年后的申金梅是个极有女人韵味的女人,雍容、妩媚,靡颜腻理,肌肤平滑如水。但是,她的谈吐却常常是冷峻峭刻,尖利如刀,令人惶悚、战栗。 
  她称陈成是个天才。天才的惟一特征是在本能上能够把复杂变为单纯。 
  她说,在陈成的眼睛里,兰女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堆可以数计、很容易估量取舍的价值。 
(第四章第18节) 
                 18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双方几乎都没有来得及做出充分合理的反应。殴斗在瞬间就发生了,然后又瞬间就结束了。 
  起于受辱后的疯狂和愤怒,而留下的,是血腥以及比血腥更残酷的仇恨与报复。当然,也留下了深深的思考。 
  陈成说,猎娘可以,但同时你必须猎狼。问题在于我们一再忘记这条古训。我们猎取了姑娘,随后就被恶狼狠咬了一口。 
  王星敏说,这只不过是长期酝酿过程中的一次偶然喷发和碰撞。饥馑的农民除了一再累积的无望、压抑和愤怒,已经再无所有了。 
  公社武装部长阎炳玉说,坏人打坏人,政府不管。 
  挨千刀的北京人,你们,把兰女藏在哪儿了! 
  追截兰女一家未获,狂怒的娘娘沟男人们立刻就明白了什么。没有人发号施令,只是歇斯底里的一声躁吼,红了眼睛的人群疾风般卷回村里。在牲口棚前的粪堆上,把六名脸色苍白、魂不附体的北京知识青年团团围了起来。 
  “说,你们把兰女藏在了哪儿?” 
  “……没有……我们不知道……”六双手拼命地做出意义不明的手势,六张嘴张口结舌,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打死他们!”一个沉稳的声音低声说。 
  打!众人发自心底的响应。 
  一拥而上,棍棒齐下,凄厉的惨号,宣泄的怒骂,肢骨的断裂声,还有血…… 
  在如林的棍棒叉杖砸落在头顶上之前,六名北京青年曾做出了最后一个防护动作。他们齐齐地跪在了地上。三个男生,一边鸡啄米似的把头往地上急磕,一边惊恐地告饶哭喊。女生们则用双手死死地捂住了脸。 
  但是,这一切都没有能拯救他们自己。 
  最冷静的是申金梅。在一柄粗木棒子猛击在她的后脑上的同时,她还竭力睁大眼睛向村西的坡地上张望。 
  陈成就在那里,你,怎么不赶快回来呀! 
  另一根担杖又狠戳在她的后背上。她回过头去,睁圆了眼睛想看清打她的那个人的面孔,但是,她只看见了宣红红,她的脸上被击裂了一道大口子,全是血。申金梅猛扑过去,抱着红红,两个人一齐倒在粪堆上。 
  红红是惟一作了抵抗的人。她抓了一把粪土,尖叫着扬向殴打她的人。有人向她的脸刺了一刀,锋利的刀尖深深地刺透面颊,然后又顺势割裂了整张脸。 
  但是,就在尖刀正直刺向她的那一瞬间,她没有闭上眼睛。她看清了那个人的面孔。 
  韩杰想到了跑。头上身上鲜血淋漓,他还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又挨了几棍子,他仍不肯倒下。突然,他响天震地地悲号了一声,疯了般地撞出人群,拼命向灶间方向猛跑。刚跑出几步他就跌倒了,挣扎着爬了起来,还是跑。 
  他要去拿那杆火药枪。 
  然而他还是没能跑掉。几条壮汉追了上去,一顿乱棍又把他打倒在地上。 
  结束了。 
  结束之后,五名血肉模糊的知青横躺竖卧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只有钟伟光仍傻痴痴地跪着,令人惊讶的是,在棍棒挥舞混乱中,他居然没有受一点儿伤。他哭了,凄凄惨惨切切,像个无助的寡妇。 
  结束之后,行凶的人们开始感到了惶恐。愤怒得以宣泄,淘空的心灵里剩下的是空虚、悔之无及和对后果的极度恐惧。 
  有几个人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拉住知青们的手,小声地劝他们快些起来。像是在哄不慎自己摔倒碰破鼻子的孩子,拍拍身上的土,抹一把伤口上的血,就可以回家去了。 
  他们却起不来了,因为他们早已不是孩子。 
  这时有人注意到了南奎元。在整个过程中,他一直蹲在高高的粪堆的顶端,半眯着那双金黄色的眼睛,苍鹰般俯视着下边发生的一切。神情超然、冷漠。但他知道事情远没有结束,因为陈成还没有出现。他当时如果在这里就好了,他会还手、打人,甚至会打死人。 
  奎元想站起身来干些什么,可是竟没能站起来。两条腿绵软无力而又战栗不止,再也支撑不起自己的身躯。 
  他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然后放任地向后倒下去,身子横着从粪堆上滚落下来。 
  他不想再睁开眼,渴盼着自己能够得到一个安详的、不受打扰的死。但是,他如果真的就这样死去,娘娘沟,这支流落在华汉大地的圣族苗裔,也就将自此毁亡了。 
  除了宣红红以外,谁也不知道陈成是在什么时候赶回来的。当娘娘沟的汉子们惊恐地发现他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身后时,那辆雪亮的钢镐已经抡圆了砸向他们的头顶。 
  第一条汉子仓皇中举起五齿耙柄挡了一下,耙柄被砸断成两截,沉重的镐刃准确击在他的肩胛上。他跌倒在地上,身子痛苦地挣动抽搐了很久。 
  另一条汉子转身想跑,镐头敲落在他的后心上,鲜血从嘴里一下子就喷溅了出来。 
  其他人立即排成了一行,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凶器。 
  现在谁都知道,他们必须打死他。 
  陈成没有把粪送上西坡的地里。半路上,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他又回了一次头,远远地看见宣红红他们仍懒洋洋地站在粪堆旁,什么也没有发生。他继续往前走,但是心慌得急跳,额上突然涌出一层冷汗。 
  这时他才清醒地意识到,出事了。没有来得及多想,他抄起钢镐就往回猛跑。 
  但是,晚了。 
  当他看见同伴们东一个西一个躺倒在地上,看见他们躯体上的创口和血污时,头脑中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他的嘴一张一合,发出一声声嘶哑的、发自兽类原始本能的干嚎。 
  他抡起钢镐,不想别的,只想报复、杀人。 
  就在这时,发生了后来令娘娘沟人心胆惧裂、震骇失声的一幕。 
  粪堆前,一个披散着发辫,面容残伤得已无法辨认的姑娘突然蠕动了,几下,然后又挣扎着缓缓地坐了起来。 
  她的面颊被割裂开,向两边翻卷过去,裸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额头上全是血污尘土,但是那双眼睛却晶莹而又明澈,亮得令人心惊。 
  她已经不会说话了,从喉咙里发出一种呀呀的怪叫声,她怪叫着站了起来,扑进陈成的怀里。 
  她的手,死死地指定了一个人。 
  郭杆子。 
  郭杆子站在人群的中间。他的手里仍然紧握着那把叶形尖刀。刀柄和手被鲜血涂染成黑紫色。他下意识地往破裤子上抹,但是,什么也抹不掉了。 
  他持刀作了抵抗。刀尖向前,对准向他扑过来的陈成的前胸突刺,动作坚决,有力,没有丝毫的胆怯和犹豫。 
  刃尖刺穿陈成的衣服,钻透皮肉,深深地楔在胸骨上,发出铮铮的颤响。而在郭杆子的左右,汉子们奋力而上,长棒短棍拼命举起又死力地往下砸。陈成满头满脸都是血。 
  然而,这一切都无济于事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一片失魂丧魄的惨叫声中,那柄雪亮的钢镐带着风声准确而沉重地刨在郭杆子的脸上后来有人说,那颗眼珠子掉在地上就掉散了,黄糊糊的一摊,像新鲜的鸡屎。 
  那天夜里,娘娘沟一片死寂,没有灯光,没有人声,甚至也没有鸡鸣狗吠。两匹没有卸套的骡子拖着那辆木轱辘车在村街上胡闯乱撞了一气之后,不知又跑到哪里去了。 
  一位老妇跪坐在知青灶间院门外的老榆树下,啼哭、乞求、诅咒,声调阴郁而凄楚。这是郭杆子的老娘。 
  下午,一辆汽车开到了沟口的大青石壁障下,给知青点卸下了十几袋面粉。然后,又拉上了韩杰、宣红红等四个知青重伤员去了大同医院。村民们从家里拿出厚羊皮和毛毡,铺在车厢板上,又用棉被把他们层层地裹严,举着抬上车的。 
  老妇用门板拖着疼得直打滚的儿子往沟口挪,人们来来去去,见了只是摇头叹气,没有一个人搭手帮忙。到了沟口。汽车早就开得没影了。 
  奎元后来帮着老妇把郭杆子又拖回了破窑里。临走时,奎元撂下了一小块麻饼和一句话。他说,你要是能熬得住疼昵,就活着;要是熬不住,就早些死吧。 
  听到老妇的哀哭声,申金梅挣扎着从炕上下了地,在钟伟光的搀扶下走到院外。她递给老妇两个白面馒头和一盒止疼药片,然后,挨着她坐在了老榆树下。 
  那天夜晚没有月光。一只不知名的怪鸟像块破布似的飘过来,围着桔树绕飞了三匝,又阴森森地飞走了,从远方,传来两声不怀好意的鸣叫。 
  “您是在哭谁?”申金梅喃喃地问。 
  “哭自己。”老妇瘪着嘴说。 
  “在咒谁呢?” 
  “命!” 
  “您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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