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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我的爸爸妈妈和阿姨-第13章

小说: 我的爸爸妈妈和阿姨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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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沪剧社的广告词标榜:“申曲界、电影界、话剧界的联合阵线”,“布景道具电影化;演出台步话剧化;唱词说白申曲化”;既使申曲迷耳目一新;也吸引了部分电影、话剧观众。打炮戏是改编美国米高梅影片公司1940年出品的《魂断蓝桥》;随之隆重推出夏衍的现实主义剧作《上海屋檐下》;话剧《岳飞》被禁;沪剧易名为《风波亭》堂皇面世;在当局尚未醒悟之前;先赢得连日客满;观众挤破售票房;淤塞戏院前的马路。一时间;上海沪剧社众所瞩目;正场花旦王雅琴、小生解洪元双星灿烂。我父亲活跃于申曲向沪剧的转折路口;迅速成为沪剧四大小生之一。他不仅在台上西装古装便装潇洒自如;而且担当了后台主任、剧务部成员等职;全力推动沪剧更贴近东方巴黎大都会的脉搏。事业的成功;使男子散发出成熟、伟岸的气息;充满着魅力。1941年的初夏四马路大鸿运酒家;喜幛悬;红烛闹。我父亲表面上疏淡随意;实际上克勤克俭;已有积蓄加上丰厚包银;很快储足六千法币;娶来了心仪已久的意中人;筑暖巢于“大世界”对面的亨昌里;有情人终成神仙眷属。    
    新婚燕尔的日子像涂抹了润滑油;翌年年初;旧历腊月二十七;我母亲往胡少堂医所诊出了喜脉。大年夜;我父母唱完了暖台戏;夏连良老板殷勤留请他们后台守岁。我母亲明白留请守岁实为拖人参赌;沪剧社乔迁所在的璇宫剧场后台就设有专门赌场。她暗中思忖;花烛之后;丈夫如影相伴;绝少接近牌桌;辞岁之夜;又逢喜兆;不宜阻拦男人苦中作乐。于是她雇车先归;夜半朦胧;黎明惊醒;只觉得汗淋淋;拂不去纠缠不休的噩梦。她舒臂抚摸相依的枕头;没有脸颊的温暖;没有浓发的稠厚;冰凉;一片冰凉。她迟疑地缩回手;揉揉睡眼;侧身观看;身旁空空荡荡;被褥平平坦坦。她穿上棉袍;趿上拖鞋;走近窗户;窗户上凝结着冰冻。我母亲用纤指一笔一画;写出了洪元;一个接一个;满满一窗的洪元;见不到他归来的身影。    
    日上三竿;模糊了窗上的笔画;揪紧了盼者的芳心。一年前;日军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全上海沦为鬼魅横行的黑暗世界。日本宪兵恣意拘捕和枪杀无辜市民;几乎人人自危;家家闭户。丈夫会不会横遭不测呢?我母亲越思越想越恐慌;草草梳洗;穿靴提包;要去璇宫寻个究竟。楼梯响;门锁开;撞入一个人;衣衫凌乱;目光呆滞;正是我父亲。    
    


第一部分第4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4)

     “侬哪能啦?出了啥事情?”忙忙地;我母亲倒一杯热水;捧给丈夫;劝丈夫暖暖身体;耐心等待他的解释。    
    半晌;我父亲讪讪地启齿:“我输铜钿啦!”    
    “难得白相相;新年新岁;输了只当买花炮;去去晦气。”也许是焦灼过甚;思虑过重;听说仅仅赌输了钱;为妻者温柔地宽慰丈夫。    
    丈夫的喉结却滑上滑下;吞咽下含在舌尖的话。    
    演艺人家逢年比平时更繁忙。风言风语刮进我母亲的耳朵;除夕守岁;丈夫输去的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输了多少;我母亲无意过问。婚后;丈夫执意独力承担亨昌里的一切开支;从不向她索取半文。她相信;大男人撑得起一片绿阴。只是她有些心疼除夕后丈夫超常的奔波;每日迟睡早起;匆匆外出;或言会朋友;或言找生财之道;想来定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将要来临的小生命。我母亲知道挣钱不易;膏药旗横行的上海滩市面萧条;夏连良为招徕观众;举办上海沪剧社成立一周年纪念演出;盛邀周璇、顾兰君、李丽华等影星剪彩;推出他们夫妻参与主演的大型惊险剧目《新美人计》;海报不仅张贴于商店橱窗和街衢两旁;而且粘贴于有轨电车车头;丁丁当当地把新奇刺激撒满马路。花招翻尽;也仅仅火爆了几场;止不住江河日下的业务清淡。    
    忽一日;夫妻双双同去唱电台;二房东拦住了大男人;说是解老板拖欠房租;并且借账到期不还。我父亲满脸通红;活像烤熟了的龙虾;拉扯二房东的衣袖;说是有话改日再商量。我母亲看出蹊跷;问清了房租和借款本息;返身入房;取出私蓄;如数付清。二房东满意地点点钞票;临去甩下一句冷诮:“明明有铜钿;为啥东推西推;拖了这么多日子!”    
    丈夫借债度日,为什么啊?夜戏散场归家;我母亲默默地凝视我父亲;明净的眼睛;像两颗天际的星星;希望他能坦然地对她述说;不必掩饰;也不必躲闪。我父亲摇摇头;苦着脸;咽了两口唾沫;从屋角拎出一瓶高粱酒;从抽屉拈出一只小酒杯;徐徐地斟;酒平杯面;再斟;高出杯面;未溢。他连灌三杯;借酒盖脸;道出了火辣辣的真情。除夕夜狂赌;赌光了全部积蓄;输欠下夏老板几年包银;还抵押上这间东厢房的定金;这些日子;他正在千方百计地筹款……    
    我母亲惊成了泥塑木雕;一夜豪赌;结局之惨;超出了她的想象力。莫非是夏连良设下圈套;套牢沪剧社的顶梁柱?他一向怂恿名角赌博;若你家有急难;向他求借;求不到一分半毫;若你赌红了眼;赌输了钱;他慷慨地提供赌资。戏老板也是赌老板;坐稳赢家的交椅。赌台黑幕无数;谁能去算?谁敢去算?    
    沉寂;死一般地沉寂;自鸣钟滴滴答答的声音千倍百倍地放大;击穿了暖巢的温馨;漏出了愁苦的沉重和严峻。    
    小夫妻如何面对未来的新生儿、企盼同住的老人以及必须雇用的奶妈?仅仅房租就是亘卧于前的一道泥河。那时节;上海滩找房难于娶妻;租房需付定金;而定金往往索取金条。这间小小的东厢房;租赁之时;小夫妻预交的定金是一条小黄鱼(即一两金子)。    
    大丈夫敢作敢为;对娇妻隐瞒;是想独自承担;一旦事泄;就坦荡荡地静候娇妻宣泄愤怒:或骂;或吵;或打;或摔物品;或闹分手。万万想不到;柔弱的妻室无有一言半语;默默地落泪;泪水滋长着大男人内心乱草般的愧疚。他拧来热毛巾;笨笨地说:“我闯的祸;我会想办法;侬不要哭了;哭坏了身体哪能办?侬想要哪能我统统会答应!”    
    我母亲抑止哭泣;微启玉齿;道出心中所思所想;令我父亲终身铭记身生感动:“我跟侬一道分担;阿拉多唱电台;多接堂会;搬出这间屋;回我娘家住;苦熬几个月;最好在小宝宝出世以前;凑足铜钿再租两间新屋。”    
    修百年两人同行;修千年方能共枕。我父亲情涌心田;揽妻入怀;金石掷地般发誓 :“我再不赌铜钿;再赌……”    
    我母亲掩住了丈夫的口;幽幽地说:“男人白相相不算啥;只是不要太过分。”    
    紫陌红尘;在一个充满诱惑的世界里;人很难拒绝它;很容易沉迷它。遭遇这种考验;情感是单薄的;脆弱的;容易倾斜;容易变异;而责任是理性、道德与人格的化身;是立于天地间的钢筋和铁柱。“天欲坠;赖以柱其间”的;不能单指望情感;更多的需要责任。我父亲尚未成熟;尚未真正体味肩上沉甸甸的责任;今后他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失足;但是;他有发自肺腑的爱。阳光下未必都是爱;爱之下一片阳光。他关切怀孕的妻子;用商量的口吻说:“我听侬的;不过;回娘家去住矮棚棚;忒委屈侬啦。我去跟大姨妈商量;回嵩山路好哇;条件好一点!”    
    “嵩山路牌局不断;躲也躲不开;还是回娘家住滚地龙;矮棚棚;会晓得做人要有志气;要努力!”无意之中;“矮棚棚”三字刺痛了我母亲;回答就有些耿耿。    
    几句话说得我父亲面红耳赤;默默地点头应允。    
    翌日;夫陪妻回娘家;带上两瓶烧酒;一条腊肉。出门时;天阴;灰蒙蒙的云团;拼七巧板似的在天空追逐;不久;小雪花悄然飘落;小夫妻撑开了月蓝绸布伞;相依而行。路经垃圾桥;再向前行;竹器店遥遥在望,我母亲徐徐慢行;低声和丈夫商议;不如由她单独归去;也许比较顺利。我父亲很怕看老竹匠的脸色。他曾对我说;老岳父靠手糊口;看不起靠口糊口的戏子女婿;每每看见他;脸色就像钢铁铸成的面具;且冻在冰天雪地里又冷又硬又泛青。小夫妻上门投靠;错在女婿;女婿不去是上策。一把伞;小夫妻推来让去;最后仍交给妻子;丈夫说雪不大;跑几步可以搭电车回家。    
    我父亲没回家,闪入了一条冷僻小弄堂,时时伸头探看。    
    小小雪花;纷纷扬扬;飘飘洒洒;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土路;土路变得泥泞泞滑溜溜;处处有坑坑洼洼的小坑;蓄满了晶晶亮亮的水,像一双双好奇的眼睛。不知等了多久;他看见了月蓝绸布伞;看见了娇小的脚步凌乱趔趄;慌忙忙冲出弄堂;殷切切搀扶娇妻;猛触及一双冰冷冷的手;方发现黑黑眸子里闪烁着满满的倔强的泪。    
    “侬一直没有走?”我母亲强忍的泪水溢出了眼眶;千辛万苦跳出矮棚棚;再来央求养父重新收留;那一份苦楚酸透心尖。    
    “我不放心侬;侬的大衣呢?”    
    “忘记拿啦!”我母亲如梦初醒;才觉得衣衫单薄;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一句话泄露出妻子完成使命的艰难。我父亲喃喃地道:“先暖一暖;先暖一暖;落雪天;小弄堂里没人。”他强拖妻子躲入小弄堂冷僻的角落;敞开大衣;拥妻入怀;微倾伞盖;遮隔了雨雪;遮隔了视线;遮隔了尘嚣。    
    我父亲歉疚地耳语:“让侬委屈啦!”    
    我母亲挣出几丝笑纹;温柔的目光抚摸着丈夫冻红的双颊;皲裂的双唇;诚恳地回答:“委屈侬啦;让侬等这么多辰光;还要侬住矮棚棚。”    
    我父亲紧了紧大衣;用下颏摩挲妻子的秀发;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输了这么多铜钿;害侬……”    
    我母亲抬起头;真诚地捧出了内心深处的情愫:“夫妻之间;有啥对不起;侬就是我;我就是侬;本来就应该有难同当。现在的社会;有钱能使鬼推磨;输掉这么多铜钿;我也心疼;不过;侬对我好;再多铜钿也买不来……”小夫妻目光相撞;相融;交流着一份相互宽容和理解。茫茫人海中;两颗率真的灵魂相知;那感觉自会刻骨铭心;终身相伴。    
    远远的;一顶姜黄桐油纸伞急速奔来。那是我奶奶。我奶奶不喜欢新娶的儿媳;嫌他挤占了云芳的位置;嫌她瘦小单薄少福相;更嫌她夺走了儿子过度的关切呵护。大上海,飘荡着欧美西风,两情相悦,焉容旁人置喙。婆媳间若发生争战;受气的是亲生儿子;失利的是过时的老人。我奶奶受过亡夫的开明调教;淡淡地叫新娘子;麻利地料理小夫妻的家务;固执地不肯搬入暖巢里隔出的角落;坚持要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小房;以便和儿媳保持足够的距离;防止擦出火星。数月来;她目睹儿媳拜佛持斋;节俭度日;和善待人;洁身处世;渐渐退淡了几分厌憎。忽然;她听说儿子狂赌败家;担心小夫妻吵得天翻地覆;急急忙忙奔亨昌里;室空无人;遍问邻居;有一位依稀记得在灶坡间门口听顾小姐说回娘家。“回娘家”三字;使她错认为新娘子已经拂袖而去;更担心尾追其后的痴情儿子会不会丧魂落魄,新娘子腹中的孙子会不会归属有变。转身追向新闸桥;渐近竹器店;她放慢了脚步;思量如何面对铁般生硬的亲家公。踟蹰游移间;瞥见了那顶熟悉的月蓝绸布伞。    
    我奶奶僵立于雪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莫非新娘子是仙不是凡;能包容世间的一切过失。正恍惚;一顶黑乌乌的桐油布伞越过了那条冷僻的小弄堂;擦过了她的身旁;伞下的顾玲娣紧抱着小姑的大衣。我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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