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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我的爸爸妈妈和阿姨-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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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第7章  自古英雄本无主(4)

    我父亲嘶哑嗓音吩咐:“戏唱勿下去了,大家先散了哇,包银我随后送到各位府上。”    
    唱戏的小角色,无权、无势、无钱,想帮忙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各自默默卸装,悄悄离去。临行前,有的宽慰几句:“解先生,吉人自有天相,侬勿要忒担心。”有的郑重告别:“解先生,啥辰光用得着,到日日得意楼(沪剧艺人聚会之地)来叫一声……”留下寥寥数人,或是相近之友,或是所收之徒。    
    我父亲派两名徒弟分头飞奔杨敬文和叶峰家,打探情况,再安排两名老成持重者照料后台的水火,以防再生变故。    
    夫妻俩带着珊珊黯然地走出书场后门,步步拖沓,步步沉重,步步叩问着苍天大地。平心而论,我的父母,两位读书无多的艺伶,出于流淌于血管内的惩恶扬善的祖训,抨击了恶势力的残暴掠夺和无耻。他们当然不会知道,1944年冬,随着法西斯的日暮途穷,侵略者及附逆者的神经犹如狂风中的游丝。    
    草木皆兵,滥施暴力并不表明强大,只表明脆弱。脆弱的敌人更疯狂,更凶残。    
    抗战胜利后,由我父母和丁阿姨组班的沪剧团,曾复演《皆曰可杀》。《沪剧周刊》1947年12月6日刊登叶峰所写文章,其中言及“民国三十三年的下半年,东方二楼剧场,黎明剧团的地盘……‘羊角’提供《皆》,因讽刺敌伪太甚,被伪警察局刑事股发觉,……全剧勒令停演,形势十分可怖,现胜利已两年,决定重新上演”。    
    说明书的复演前言中,我父亲奋笔疾书,言明这出“旨在暴露恶势力的嚣张、残暴与无耻”的戏是如何被“引为禁剧,勒令停演”的,郑重宣告“昔日无端遭禁,今日隆重复演,以示扬眉吐气”。    
    由此可见,当时欲加之罪的横祸,如一柄达摩克利斯剑,高悬于我父母等人的头顶。    
    从戏场匆匆归家中,我母亲换上家常棉袍,洗手漱口,焚点线香,跪于观音大士前,虔诚地祈求保佑。    
    小阿婆午睡初醒,正在后客堂捧小茶壶喝茶暖手,慢吞吞,笃悠悠,有滋有味地品味龙井茶香。闻听东厢房有动静,捧小茶壶移碎步观看。奇怪,儿媳跪拜菩萨,儿子倚窗抽烟,袅袅青烟编织成一张网,一张阴沉沉的网。小阿婆拖珊珊到门外,细问根由。珊珊不想和小阿婆多嗦,又不懂怎样婉转言辞,直筒筒、硬邦邦,甩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76号要捉爹!”    
    小茶壶落地摔成八瓣。“啊呀呀,我的宜兴紫砂壶,碎碎平安,岁岁平安!”她指使珊珊扫净碎片,急慌慌再进东厢房。她看见儿媳从绿色衣橱上拉下一只藤条箱,往里放换洗的衣裳。夫妻俩要出门避难?小阿婆暗自思忖,默默赞同,趋前几步想帮忙整理,顺手取下儿媳搭于床头的睡袍,递将过去。    
    我母亲摇摇手,合上箱盖,从床边的夜壶箱里取出一厚沓私房钱,走进窗前,牵动丈夫的衣襟。    
    “做啥?”我父亲从青灰色烟雾中侧转脸颊。自回到家里,他未换衣衫,未出言语,一支接一支抽烟。旧恨新仇,犹如一团烈火,心田里坠着,喉眼里梗着,舌根下烫着,燎烤得他六神无主。想当初,“一·二八”闸北陷入火海,夏福麟的徒弟、自己朝夕相伴的好友华生丧命于日军枪口;“八一三”日寇炮火炸毁了老太太安身立命的帽子店,焚尽了中山社的衣箱;如今,他刚刚有了一份家业,有了一片屋顶,踏上了圆老板梦的门槛,日伪又来寻衅,掀起了重重黑浪,刹那间,他跳不出愤懑,理不清挽回危局的思绪。    
    “侬去避一避风头,或者去杭嘉湖,或者去苏州,此地的局面,让我来应付。”我母亲递过藤箱,诉说蓄于胸臆的想法。    
    “啥?不可能!哪能把事情推给侬!”我父亲斩钉截铁地拒绝。    
    小阿婆打量儿媳,像打量初见的陌生人,尤其听她说出一番入情入理的言辞,不由暗暗赞叹,往日里,左邻右舍常夸儿媳待人接物亲切随和,温软如水,万万想不到,关键时刻,有这般见识决断和胆气。    
    儿媳柔软的声音回荡于房内,弥散出一股不可抗拒的坚定:“他们要寻的是羊角先生,羊角先生就是侬,瞒得过今朝,瞒不过明朝。侬给他们抓着,吃苦不会小。侬先去避避风头,我一个女人家,留了家里,没啥大关系,还可以打听消息……”    
    风风火火,两名学徒先后奔入,带来了不祥:杨敬文和叶峰家乱成了一团,两人都被伪警带走了。    
    空气骤地凝固冷寂,只有呼吸声分外急促和粗重。“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编的戏,出的剧名,我去换他们回来。”话音尚未落地,我父亲冲出了东厢房。    
    “快,快,快拖他回来!”婆媳俩异口同声惊呼。    
    珊珊像一支离弦的箭,射出房门,射中了父亲的腿。    
    两位学徒慌忙赶上,生拉硬拽,拽回了老师。    
    小阿婆的声音像松散的琴弦,抖抖地劝说:“小毛,小毛,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一家大小想。”一语点醒了梦中人。我父亲听说过由“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引发的腥风血雨,知道“一柱楼诗案”的结局是满门被祸,无一幸免。    
    “皆曰可杀”与“皆日可杀”一字之差,若真要指鹿为马,怕也会株连亲族。    
    事已至此,个人安危不足惜,我父亲渐渐冷静、镇定。他直觉事情不会那么严重,但仍作了最坏结局的安排。他先吩咐两名学徒各自回家,没有通知,不要再来西斯文里,然后又恳切地催促妻子带两个小囡出去避一避;最后走向小阿婆,字字清晰地托付:“娘,侬也一道走,好吧?”他明知婆媳关系的生涩,语气里充溢着恳求和拜托。    
    东厢房内的空气像一根将要绷断的琴弦。小阿婆的眼角逼沁出粒粒泪珠,我母亲随手打开了收音机,传出了百转千回的越剧,没人能分辨在唱什么,只听见曲调温文、优雅,极婉约,花一般慢慢绽放出轻轻的愁怨。    
    “关掉,听啥个断命戏!”我父亲的语气有些粗暴。    
    “屋里乱糟糟,让邻居听见多不好。听听曲,静静心,想想看有啥办法。”我母亲细声慢气地想松弛琴弦。    
    正忧心如焚,杨敬文家的佣人寻入门内,告知杨老板靠朋友疏通,暂时获释回家;叶峰、羊角之事,请解先生出面设法了断。    
    我父亲内心雪亮,当初剧团更弦易辙,杨敬文的无奈记忆犹新,今日,羊角编戏惹祸,殃及班主,杨敬文自救之余尚能派佣人报信,已属讲义气,焉能再奢求他出手相援,从报信人的口气听出,寻朋友送厚礼,通关节,或许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我母亲也在思忖,当初她不满夏连良的霸道,决然退出上海沪剧社,受到威胁:不帮夏老板唱,就不许帮别的老板唱,否则,请吃一粒铁蚕豆。她万般无奈,想起浦东陶雪生的妻子喜欢听她的戏,恳求陶家出面斡旋,事态才得以平息。    
    夫妻俩细细商议,再求陶家有诸多不便,两家本无交往,一犹甚之,岂可再乎?况陶家似乎与敌伪并非同道。我父亲斟酌思量,想去托袁锦祥通关节。袁是云南路一带的地头蛇,操纵地界内几个戏院。当年,我父亲为求平安唱戏,曾拜他为小老头子。听说袁锦祥背景复杂,其门派的老头子与敌伪有所交往。身居底层,只能钱帛开路,辗转相托。    
    上海滩,有钱能使鬼推磨。夫妻俩掏尽了全部私蓄,有纸币,有银元,没有金子,就是缺了黄澄澄的厚重。我母亲舍出了结婚金戒和金色耳环。小阿婆默默去,悄悄来,双手捧了一只明黄色的手帕包,轻轻解开,露出包中两只沉甸甸、亮铮铮的黄金戒指,映出了手帕上的鸳鸯戏水的嫣红。    
    当儿子的,知道这两只金戒的分量。寡母孤儿度日艰难,小阿婆的金银首饰,早已变卖一空,只留下两只婚戒,其中一只是她丈夫病危时见四下无人,偷偷摘下塞入她的掌心。春秋辗转,她犹能感受到戒指上传达的丈夫的爱怜和温情。再穷再难也不肯出手。    
    她缓缓地把两只戒指放入儿子手中。儿子的不幸是母亲双倍的不幸。    
    “娘,我一定要加倍还给侬!”儿子的承诺里融入了哽咽。    
    珊珊扯拉母亲的棉袍,双手高举,托起她最珍贵的物品,那双簇簇新的雨鞋,红色的,胭脂红。    
    两岁的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大人都捧牢物件,急忙托起小木鸭,鸭嘴朝上,扁扁的,红红的。    
    收音机里播起了伦巴舞曲,轻松的旋律,明快的节奏,驱散了洇入房中的沉沉暮色,似有茵茵绿草,亮亮小河,融融阳光,点缀着鸳鸯戏水的嫣红,小雨鞋的胭脂红,小木鸭的杏红,酿就一枚温暖明亮的希望之果。    
    希望之果再度鼓荡起我父亲的心潮。明知私蓄荡尽,老板梦难圆,他仍然仰天长啸:“我一定要当老板!”    
    


第二部分第8章   浮世从来多聚散(1)

    夜天静地,最细微的声音也被千倍百倍地放大。解洪元无法入睡,静静地倾听秋夜的奏鸣。哗啦啦哗啦啦,风掠过谁家天井里栽种的青枝绿叶。喵呜,喵呜,墙根下有两只野猫在斗殴。风住了,野猫握爪言和了,把夜色重新搅出波纹,一声长长的“鸣应”高亢激越,好似京戏的黑头叫板,继之,一串短促的“鸣应,鸣应”跌宕起伏,最后哇的一声,拖腔悠长回荡,韵味醇厚。这种秋蝉的鸣声有点接近解派唱腔。我父亲自嘲地咧开了嘴,蒙蒙地有了睡意。“马桶拎出来!马桶拎出来!”推粪车的人粗门大嗓,犹如弄堂里爆响出雄鸡啼晨,催醒了家家户户的主妇。一扇扇后门推开,一只只马桶拎出,一阵阵竹筅帚拌合蚶子壳清洗马桶的嘈杂,久久不能平息。随后,主妇们纷纷挎菜篮去小菜场,她们大多轻手轻脚,个别心畅意快的嘴角会溜出句把沪剧曲调:“叔叔啊,今年贵庚有多少?”拖腔像一根游丝……    
    睡意荡然无存,我父亲看看床头柜上的夜光小闹钟,莹莹的走针指向凌晨四点,听听同床共枕的妻室,微微的鼻息声还算匀和。他悄悄地穿衣下床,披上驼色的夹大衣,出后门,穿弄堂,漫无目的地游走。    
    沉甸甸的心事坠弯了他的眉尖。最近,沪剧圈爆出一件大新闻:文滨剧团的当家小生邵滨孙负债累累,逃匿无踪。    
    那年月,沪上名流名角,借重自身名望,或参与广告,或兼营商业,并不罕见。1942年4月3日的《申曲日报》上,刊有一则邵滨孙的启事:“从事申曲艺术之余,与百寿堂合作,兼营头痛片,现向社会推荐‘飞虎牌头痛片’。”不言而喻,这是一种名人效应。    
    商海茫茫,若扑向海市蜃楼,将导致回头无岸。邵滨孙不幸陷入商海漩涡,或曰:他参与合资搞汽车行,亏蚀巨资;或曰:他从事证券交易,全军覆没。据卫鸣岐言,邵滨孙负债一千六百两金子,无力偿还,落荒而逃,逃离了上海滩。    
    上海滩龙蛇混杂,恶势力横行无忌。欠债不归人命相抵,枪杀案频频曝光。危急关头谁能够江心补漏船,帮扶其重扯云帆呢?    
    人们把目光投向他,投向我父亲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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