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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我的爸爸妈妈和阿姨-第31章

小说: 我的爸爸妈妈和阿姨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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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顾月珍当是首选;可同时又迷乱于情人的诱惑。风月之事,一旦陷入再难抽身。他想一手拥家室,一手抱情人,还要奔着跑着去迎接新时代,因此希望情人与妻子不要面对面,于是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强者丁是娥,选择了附和社会的生存法则。但哪里知道男女平权的新思想使他的弱妻成为最有韧性的女人,她是弱,但弱者的背后有时代精神的支撑,弱者也就成了自强不息的强者。这样的结果肯定大大出于父亲的意料,也许他以为只要他这个“皇帝”不给她机会,她纵然有三头六臂也难以重返舞台。    
    伴随着上海解放,有一名满脑子新思想的中学女生戏迷闯入了顾月珍满怀希望的生活,她把她半生不熟的妇女解放思想贩给了顾月珍,并代顾执笔,起草了《离婚申请》,送交了新生的人民政权——上海市人民法院。与此同时,沪剧界的杨氏兄妹敲响了星村十号的大门,怂恿顾月珍复出,组建新团。    
    1949年9月7日,一个全新的努力沪剧团诞生了。顾月珍复出了,完全忘却了自己的病弱之躯,勇敢地担任一团之长。想当年解洪元夫妇成立“上艺”之时,解尚且不敢一人单挑,拉出夫人,还要搭上丁是娥,此时顾月珍真正吃了豹子胆,不能不叫人惊讶。    
    上任之后她认为第一出戏一定是要有革命红旗在台上飘舞的新戏。有人推荐《白毛女》。顾月珍虽然喜欢这个戏,但重复演出太多,缺乏新意,而其中是不是心有芥蒂——解、丁联盟演出过,顾月珍就不想演,这也不得而知。正好又有人把长诗《王贵与李香香》放在她面前,当即使她眼睛一亮。诗的内容讲的是陕北三边死羊湾的老财主崔二爷打死佃农王麻子,强拉其子王贵当长工,又馋涎穷老汉之女李香香。王贵与李香香相好,崔老财从中作梗,几经磨难,红旗插进死羊湾,王贵与李香香团圆。    
    自编自导自演,顾月珍追随红旗是以心去追的,不惜身家性命冲锋陷阵。每日黄昏,她拎一只热水瓶上楼,一杯复一杯的白开水送走漫漫长夜,流泻出一句又一句的戏文。每日午前,她会拿出布满圈圈的纸张,向我这个七岁的小学生请教,或者向来访的任何客人请教。    
    排练场就设在星村十号的客厅,丝竹流婉,鼓板清脆,水一样透明的旋律冲刷着往昔的忧愁和烦恼。草创剧团,顾月珍一身四任。作为团长,要处理数不清的事务;作为编导,需不断完善修改幕次;作为导演,需指点所有的角色;作为主演,更应琢磨唱腔表情。她随晨曦而起,伴星星入眠。忙碌,操劳,双颊绯红,仿佛染上了夹竹桃花的嫣红,病态的嫣红。满满的日程挤走家庭的缺憾,然而缺憾是现实的存在,焉能一挤就走?    
    我的父亲,糊涂的父亲骤然接到法院传票,又复闻病妻独立组团,悚然震惊,步匆匆推开家门,心慌慌坐等病妻下楼。    
    那天,艳阳刚刚撑开惺忪的眼,小阿婆买菜还没有回来,珊珊去报,父亲在客厅里等着。我很久未见到他了,蹦起身滚下楼梯直奔客厅。只见青烟缭绕我父亲,烟灰缸内静静地躺着两个烟蒂。我唤他,他不应,寒着脸,玻璃镜片后的眼睛有火苗蹿动。时至今日我仍记得父亲脸上交织着焦躁不安和惶恐恼怒:离婚传票让他颜面扫地,妻子单挑组团更是让他下不了台!    
    曾经信誓旦旦白头偕老的一双夫妻在自家的客厅里相遇,四目相对竟然是那样陌生,他要求顾月珍撤回诉状,夫妇重归于好。顾月珍说可以不计前嫌,但要他剪断孽缘,与丁断绝往来。父亲闻言一口接一口地猛吸香烟,吐出来的烟雾将他团团封住,他从浓烟裹挟中劝顾月珍“不要性急,不要顶真,阿是娥脾气臭,早早晚晚会断。侬实在想唱戏,我想办法和侬一道组团,好吗?”    
    游游移移,期期艾艾,没有恳切的承诺,没有明确的抉择,这像一个不平等条约,像一粒预支的空心汤团,很难掂出有多少诚意。1949年夏秋之交的顾月珍,心里正燃烧女性独立、妇女解放、男女平权的新思想,丈夫虚妄的应承激怒了顾月珍:“侬不肯与她断,就不要再来寻我!我不要侬这种小生!”    
    后一句话激怒了解洪元:“侬不要我这种人,要和小麻子这种人一道,将来会死给他们看!”说罢拂袖而去。    
    其实母亲此时最最需要的是一个好小生,一个像解洪元似的小生。心里的忧患以反话吐出,一出口就后悔。出口的话泼出的水,母亲深深地伤害了父亲。其实父亲也是以艺术为生命,你说他别的他也许都不会太在乎,可贬低他的艺术成就那简直是要了他的命。艺术胜于生命。真正从艺的人都一样,话不投机半句多。父亲提到的小麻子原来是“上艺”的二胡手,当初因为未当成主胡而耿耿于怀。在圈内口碑也不怎么好。然则正是用人之时,新建的“努力”自然只能在别人挑剩的人员中选择了,请小麻子担当主胡,并由他去组织乐队。    
    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哪怕是以命相搏。怕只怕搏未胜,命已尽。一个柔弱无力的病女子,扛得起沪剧新生的大旗?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1949年8月14日《沪剧周刊》刊发组团消息,电台也同时播出顾月珍复出的简讯:“顾月珍的播音时间9点到10点。东方华美电台的播音室前,挤满了百名以上的女学生,顾月珍8点半进电台,女学生跟进要求签名……”9月,龙门大戏院前贴出《王贵与李香香》的大海报。    
    初战告捷,首演顺风顺水,戏院老板眉开眼笑,后台兄弟姐妹其乐融融。    
    


第三部分第11章  春雷一响惊蛰起(3)

    常言道,人保戏,戏保人。单枪匹马的顾月珍缺少名角相配,势必事倍功半;沪剧的西装旗袍戏原本有相当稳定的一批观众,如今舍长就短,演一部仓促上马的进步戏,怎能长保营业昌盛呢?但等观众对新戏的新鲜劲过去之后,票房收入江河日下,观众如远遁的兔子,千呼万唤不回首。戏院老板拉长了脸,后台老板顾月珍也难以为计。征得团内成员同意,包银六折发放。但六折发放也要发放啊。那个艰难时世,我家的楼梯上常常会响起悄悄的脚步声,我父亲的学生石中玉来了,他诚笃讷言,上楼恭恭敬敬地道一声“顾老师好”,母亲便递给他一个用手绢紧紧包裹的小包,他则郑重地放入贴身的内衣袋,几天后,他再度上楼,又恭恭敬敬地道一声“顾老师好”,从内衣袋掏出手绢小包,包里则是厚厚的一沓现钱,脸色颇为凄凉,在这样的往往返返中,终有一天,这座石雕的双唇里迸出一句与努力剧团其他同仁一样的话:“顾老师,侬唱只把老戏,生意就会好一些。”    
    母亲闻言一惊,转眸相望,旋即很坚决地说:“老戏决不能再唱……”话音轻轻,却自有一种凛然,一种威严,眼睛里交织着感激与忧伤:“我知道,当东西不是长久之计,侬不要担心。”母亲温言道过,又递上一只手绢小包。    
    我母亲自幼苦出身,从不吃一颗话梅,不买一只梨头,也从不挑剔菜肴,能省的全省了。婚后与丈夫分别自理经济,多年下来,也积攒了少许金银。床头柜里有一只香樟木包铜的首饰盒里藏有一只水钻戒指,几十根黄灿灿的一两重的金条,那全是半世血汗换得的重器。上海人俗称金条为小黄鱼,按时价,一两重的小黄鱼可兑人民币九十八元。为办“努力”不得不动用积蓄,不知道她从珍宝盒里取出一根根黄灿灿金条的心情,想来也是摩挲良久,黯然望着一条条小黄鱼摇头摆尾游出星村十号,沉入大海无影无踪。    
    顾月珍典当私房发放包银的事渐渐传开,团内议论纷纷。大多倾向于复演老戏,复演顾月珍的成名作《黛玉葬花》《珍妃宫怨》等。这样的建议并非空穴来风,环顾新生的上海沪剧界,差不多是“新”“老”兼顾:演新戏为紧跟革命,演老戏为保票房收入。顾月珍像一个不谙世事的书呆子,与旧戏一刀两断,努力沪剧团决不走老路。于是团内团外流言纷起:    
    好心者曰:“阿拉赚顾月珍钞票心里不适意。”    
    多事者曰:“顾月珍这么革命,唱戏不为钞票为啥?”    
    不满者曰:“这个剧团寿命不长,顾月珍老本赔光剧团散脱。”    
    风清清云淡淡,我家小院里的夹竹桃疏疏朗朗、黄绿交错呈现轻松和坦然,盛开的花朵飘零付西风,却有一朵嫣红,兀自高高抱立枝头,看夏去秋来,雁来雁去。走老路固然是保险又容易,可顾团长一意孤行,一心追逐新的光明。共产党用《白毛女》点燃了顾月珍的心中之灯,独立自主,寻求平等,男人能做的事女性也能成功,希望在一天天发芽。在危难之际她看中了电影《一江春水向东流》。此片1947年10月初映时,曾轰动上海滩,连满三月有余。影片通过善良的纱厂女工素芬的悲惨遭际,反映了从“九一八”事变到抗战胜利前后的真实生活。母亲把电影改编成舞台剧,要熬多少个不眠之夜,一幕幕一场场,搅拌着累累创伤,滴滴血泪,主人公素芬在影片中的归宿是滔滔黄浦江,母亲却把妇女翻身解放的命题融进了剧情,舞台上素芬携带婆婆和抗儿奔赴解放区寻求光明。    
    不久,一部由顾月珍改编并主演的沪剧《八年离乱、天亮前后》搅动了万千观众的心,一曲由乔红薇作词的《倚门盼夫曲》唱得观众热泪盈眶,素芬的自强之路鼓舞了社会最底层的苦难妇女。龙门大戏院再爆客满一月有余。上百封来信如彩蝶纷飞,飞向顾月珍。其中有一封信写道自己命运与素芬相似,本已痛不欲生,女友拉她看戏,惊见结尾与电影不一样,素芬在戏中新生,她说她也要像素芬一样坚强地活下去……    
    时隔半个多世纪,我,一个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的“正规军”,依然敬佩母亲。她可以说是只有初小文化程度的旧艺人,居然敢改蔡楚生、郑君里联合编导的名作,并且改编成功。这里除了胆识和勇气之外,不得不承认顾月珍还拥有相当高的艺术天分。至于结尾的改动,有点单纯,也有点天真得可爱,母亲居然想得出让觉醒了的素芬携老带幼奔赴革命根据地。也许这正是融进了自己对生活的理解:万一与父亲离异,她决不放弃携老带幼的责任……    
    1949年秋冬之际对顾月珍来说是福星双至:一个戏挽救了一个剧团;同时人民法院调解成功:丁、解分手,顾、解和解,夫妇重归于好。    
    母亲的身体如一盏油灯,天天点,夜夜亮,按理天长日久也得添添灯油,剔剔灯芯,更何况是病弱之躯、血肉之身!超常的付出,过度的劳累,母亲再次晕倒于戏台之上。苏醒后的第一句话是“我能唱,唱到封箱”。其时是1950年1月7日,离封箱日(31日)尚有24天。主演倒下不能再唱,可是怎能不唱?不唱就是单方毁约,戏院老板要索取巨额赔偿,剧团同仁两手空空又如何过年?    
    此时解洪元旨在仕途奋进,个人能量发挥得淋漓尽致。1949年12月22日沪剧界会员齐聚中央大戏院,宣告成立沪剧公会,解洪元被选为执委会主任,得票409张,比第二位多出124票,可谓遥遥领先,人称解主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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