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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我的爸爸妈妈和阿姨-第45章

小说: 我的爸爸妈妈和阿姨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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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生活里结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那便是生死相依、荣辱与共的亲情,一起为这个家付出呕心沥血的努力。    
    50年代末努力沪剧团划归长宁区委,团址离我家很远;加上底楼客厅住进了一户人家,人多嘈杂,影响了母亲的休息。区委考虑母亲的身体和工作方便,建议我们搬家。她选中了延安西路949弄15号,弄堂深处新盖的一幢独立小楼,共三层,我们占中间一层。小楼带一个绿草如茵的花园和曲曲弯弯的小径。那时候全上海完成了私房改造运动,我们交出星村十号,迁入新居。    
    门铃声扯断了我的思绪,绿衣人送来我朝思暮想的入学通知书。我等不及上楼,倚在门边,撕开信封,北京大学!四个字赫然入目,我疑疑惑惑揉揉眼睛再看,一字一顿地念:北京大学。始料不及的喜悦像湖水从脚踵涌向头顶,我顾不得多想,挥舞着通知书,连蹦带跳直冲上楼,向母亲去报告。    
    楼梯拐弯处正是二楼厨房,房门口闪出小阿婆瘦小的身影,她拦住我的去路,横眉立目地斥责:“侬是走楼梯还是敲铜锣,你娘还在睡觉。”    
    她总是这样对我,我懒得理她,也不情愿让她第一个知道喜讯。我就侧转身紧贴扶栏,像条泥鳅一滑而过,小阿婆碎步急追,一不小心,滑倒在光溜溜的打蜡地板上,顺手拽住我的裙子角,拧疼了我的小腿。小阿婆大约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我也跌坐在地板上,一老一少对坐于昏暗的甬道,互视出起伏的波涛。我俯看小腿,腿上一团青紫淤结成块。这两年,小阿婆大约觉得我已是大姑娘、好学生,不再动辄打骂,但这一次下手这么重,这么狠,勾起我积郁的气恼。我抬起头射出怨愤,却遭遇上两道火焰一样的目光。终究是小阿婆厉害,那目光威严地舔红了我双颊上的愧疚。我一骨碌起身去搀扶小阿婆,小阿婆倚老卖老,靠在我的臂弯里,压低嗓音说:“讲话轻点,扶我回厨房。”    
    当小阿婆问清原由,核桃皮似的脸绽开了,宛如一朵盛开的墨菊。她要我把“北京大学”四个字指给她看,用干枯的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地抚摸,仿佛这四个字有温度有生命,口里喃喃:“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解门里出了状元,出了个女状元。”    
    莫名其妙!是我辛辛苦苦考大学,与菩萨有啥关系?小阿婆真是迷信。但小阿婆不知我的腹诽,又像鸡啄米似的乱啄。先啄北京天气冷,会冻掉鼻子冻掉耳朵,后啄女孩远行,家人提心吊胆,归结为若是星儿考上就阿弥陀佛了。听得我心里直起毛,这时,我听见了楼上房门开启的声音,响起了母亲拖鞋的趿拉声。    
    啊哈,母亲起床了!我腾地直起身,裙子又被拽住了,小阿婆问:“事先跟你娘商量过?”    
    见我摇头,就示意我坐下,我好不耐烦,倔倔地说:“姆妈在台上扮龙女,是要跨海去解放台湾,北京大学在北京,比台湾近多了。有啥好商量?”    
    小阿婆语塞,手掌松弛无力地垂下,脸上的表情像五色迷雾,只有一句话黏上了我的后背:“跟你娘不要直拨拨地讲。”    
    我冲上楼,撞开盥洗室,见母亲正在刷牙,我急不可待地报喜:“姆妈,我考上了,考上了北京大学。”    
    母亲猛回首,唇边的牙膏泡沫垂挂成一串长长的惊愕。    
    我以为她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啪,母亲手中的漱口杯猝然落地。清水四溅,溅湿了她的睡裤。她弯腰去拾了半天,抓不起牙杯的弯把。    
    轮到我变成泥塑木雕了。考上北大,是喜?是忧?忽觉得后背有轻轻的蠕动,看见小阿婆又努嘴又挥手,示意我前去帮忙。我急急上前帮母亲捡起杯子,抬头时遇上了母亲一双含泪的眼睛。泪光点点,织成一张网,罩住我的心。我依稀觉出自己的粗疏和鲁莽。    
    母亲身世飘零,亲朋稀落,痼疾缠身,女儿初初长成,稍可相依相伴却偏偏要远走高飞,她怎么舍得?母亲匆匆抹了一把脸,接过通知书走回卧室,在小圆桌边坐下,一遍又一遍地看,一串热泪滴落于纸,洇湿一片。她赶忙起身,去找一条小丝帕轻轻地吸去水,复又步出阳台,展开通知书,等待阳光和微风把纸晒干吹干,那神情极专注极虔诚。我在母亲的身后跟进跟出,忐忑不安,一遍遍说:“姆妈,对不起。”    
    母亲叠好通知书,交还给我,牵拉着我的手,泪眼婆娑中展开一朵凄美的微笑,说:“党挑了侬,姆妈不怪侬。”    
    在母亲的心里,党是最沉最重的分量。在那个年代,人们就是真心诚意地“把一生交给党安排”,因为党是力量,党是意志,党代表神圣,党代表方向。    
    这代表理性的思考,党员不可能与党去讲条件。我只能希望母亲在不远的将来能实现她的第三大愿望,来北京,演戏给毛主席看,同时也来看女儿。    
    要去北京了。母亲带着我去买卡其布毛绒长大衣,小阿婆抖擞精神地亲手赶制簇簇新的棉被,父亲带着我把喜讯送到了大阿婆的床边,把点心和赡养费送到大阿婆的手里。大阿婆喜极而泣一迭声地叹息:“阿波囡考中了状元,我穷得没东西送给侬,哪能好呢?”    
    从大阿婆家里出来,我和父亲走上了南京路。我故意落后几步,习惯地将视线绕在父亲的藤拎包上。藤条编成的提手早已破裂断损,由许多布条缠绕连接,里面会有一只小热水瓶、一副象棋和一只饭盒。以往他拎着旧藤包,游走于公园和朋友处,找人下棋。渴了,他喝一口水;饥了,摊头上吃碗面,余下的倒入饭盒,下顿再吃。父亲就是这样地节俭。在这只包里,有时也会有牛肉干、话梅和糖果,那是为我和弟弟买的,有时还会有半只熏鸡或一碟盐水鸡,几块熏鱼,那是为我母亲和小阿婆买的。此时,藤包轻轻地晃着,想来里面缺少沉甸甸的食物。忽然我的目光被父亲的人造棉裤子吸引,靠近藤包的臀部沾了一点白色的杂物,我伸手去摘。父亲捉住了我的手,悄声道:“不要摘。那是一块橡皮膏。裤子上有洞,我贴在上面的。”    
    


第四部分第16章  枯树凋零去亦奇(2)

       我心里猛地酸酸的。在我记忆里,父亲哪是这个样子的?白西装,打领带;要么就是一身网球运动装。全身勃发出活力。但现在实行薪金制,钱自然是比从前少多了。每月要付我们生活费,还要赡养大阿婆,丁是娥也不是个省钱的主。一个人的工资要供这么多人花,唯一可以对不起的大约就只有他自己了。看起来,丁阿姨也不怎么关心他,用橡皮膏补破洞只有那些没有女人的单身汉才会做。父亲啊父亲,多么无可奈何的人生! 父亲把我带入上海市床上用品公司,挑选了一条最贵的白底绿花纯羊毛毯,没二话就付了五十元钱。那个年代,一个大学毕业生的月工资也只有四十多元!近半个世纪过去了,这条毛毯虽然有蛀洞,有破损,但依然敦厚,温暖。每当长夜无眠时抚摸着这条压在棉被上的旧毛毯,我的眼前就会出现父亲穿着粘橡皮膏的裤子、拎着旧藤包的身影。 我是上海第十一女中唯一考上北大的学生,学校的老师分享了我的快乐和喜悦。长宁区委宣传部副部长孙绍策也登门祝贺,他送我一枝钢笔,并教我如何把被褥打成方方正正的行军背包。只可惜,小阿婆亲手缝制的被褥实在太厚了,怎么使劲都打不成解放军的行军背包。 等我到了燕园,还没来得及欣赏湖光塔影,就和同学们一起去了北京郊外群山皱褶中的分水岭秋收。继之又去十三陵的北大工地修铁路,手磨破了,肩压肿了,吃的却是棒粥,玉米窝窝头也硌痛了我病根未净的肠胃。渐渐的校园里的伙食露出粮食短缺的狰狞,要求学生自动减少粮食定量,每天只能从池水中捞起绿色深深的小球藻作粮食的添加物,粥越来越看不见米粒。个个食不果腹。但只要我稍稍有一点流露江南的情愫,“上海小姐”的雅号就当空落下。在那个年代,这可不是好称号,它与“资产阶级小姐”的意思等同。这样就让我更怀念家中的温馨。 好不容易盼来了寒假,年级党支部却号召同学不要回家,以免增加春运的困难。我心中一急,热泪夺眶而出。支部书记看见我的窘态,体念我是班上年龄最小的学生,网开一面准许我探家。我坐上火车,心里一个劲地盼: 家,我亲爱的家! “阿姐回来了!”院门口弟弟大声地吼着,上来抢我的背包。 才半年不见,小阿婆站立在灶间门口,显得更小更瘦了,我大声地喊:“小阿婆!” “阿波囡瘦啦,黑了!”小阿婆说着就滚落了一串热泪,不知为啥,泪从小阿婆脸上落下,却在我的心河里激起了浪花,那浪花是酸酸的,有点隐隐的刺痛。 母亲细细地打量我,心疼的表情赤裸裸地写在脸上。 第一次从北京回来,记忆最深刻的是“吃”。没有人帮小阿婆,我自告奋勇晨起买菜。她告诉我上海市民的肉票已经连降了几次,现在由三两降到二两了,肉真正成为生活中的奢望之物。第一顿饭,饭桌上有炒肉丝,还有一小碟红烧鱼块。显然这是接风宴。小阿婆推说早已用过,不肯同桌吃饭,母亲只把肉和鱼往我的碗里夹。等我和母亲离桌,弟弟才上桌大包大揽、有滋有味地品尝剩余的肉丝鱼屑,把盘碟舔得精光,看得我直掉泪。他吃完,利索地抹桌、洗碗和扫地。我觉得我的弟弟长大了,变得勤快和懂事。但我的心里也是酸酸的。自我离家,弟弟搬进我的房间,此时,坚持要给我腾房,我不肯。因为假期不长,我决意陪小阿婆去菜场买菜,所以想和小阿婆同住一屋。 两周同住,我发现了小阿婆的许多秘密。 那只曾经在大阿婆房间的绿色大衣柜依然故我,穿衣镜只剩下一半,已照不出完整的影像。我记得是搬家时撞碎的,小阿婆一言不发,小心翼翼地拔下一小片一小片碎玻璃,留下了这半面残镜。三年多了,她始终不肯更换镜面。以前很少走进她的屋子,也从不问她的起居事项。这次我问她原因,她说:“一家子都散脱了,还要好镜子作啥?啥辰光合家团圆,再换也来得及。” 我怀疑我的耳朵出了问题,因为父母离异十载,丁、解姻缘早已成为不争的事实,可小阿婆却依然心存梦想。正月初一的夜里,母亲由弟弟陪同去红都戏院演《好管家》,我在家陪小阿婆。月牙儿的清辉洒入窗棂时,小阿婆从衣柜深处请出一尊观音大士。这是我熟悉的洁白似玉的观音大士。她净手焚香,默默祷告。我惊讶地痴坐于床沿,静静地观看。礼佛结束,她淡淡地说:“初一、十五我要烧香,年纪大,身体不好,去不了玉佛寺、静安寺,就在家里拜一拜,尽尽心。” 我心里怪她迷信,却也不好意思张口,拐着弯问:“姆妈晓得不?” “晓得。她看见我拜菩萨,没讲啥。” “那侬为啥不在外头拜?” 小阿婆听问,眯细起眼睛,笑意从鱼尾纹处泻出,流至胸前跳成一团红红绿绿的山花。刹那间,我又找到了从前那个狡黠的小阿婆。她跷起兰花指,食指戳痛我的额角,带着些嘲谑的意味:“这么聪明的小囡,考得上北京,当得了女状元,这点事情反倒拎不清。你娘是共产党的人,区里干部常常来,万一撞进我房间,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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