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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当代-2006年第3期-第54章

小说: 当代-2006年第3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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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秋秋说,你运气真好,一嫁过来就不光成了“桐花姑姑”,还看到了我们傩赐最气派的桐花节了。 
  秋秋脸上毫不保留地溢满了自豪。 
  “桐花姑姑”许多年来一直倍受我们傩赐人的尊重,秋秋明白。 
  我们傩赐庄,全聚集在一起,也只有三百多一点儿的人,但我们凑在一起时却像是有上千人凑在一起一样的热闹。我们吼,是吼给太阳听的。我们唱,是唱给云朵朵听的。我们乐,是乐给天老爷看的。我们感谢太阳终于赶走了雾障,给了我们一世界桐花。我们祈求我们的“桐花姑姑”每年都给我们一个晴朗的桐花节。 
  我们全聚集在滩上。我们被一世界的桐花包围着,被一世界的粉色包围着。我们头顶上是蓝蓝的天空,是白白的云朵,是炫目的阳光。我们的心里清清朗朗,是一年中最空旷最舒畅的时候。我们,开始过节了! 
  男人和女人,自觉分两边坐下,在草滩上形成一个对阵。阵地上,齐刷刷长出一排向日葵一样的笑脸。笑脸上大大小小的月牙,在太阳下闪着炫目的白光。 
  一声锣响,人们全把嘴闭上,弄一副很严肃的表情在脸上,静静地等待即将开始的戏。又一声鼓响,只看见一道红光闪过,雾冬舞着的一件鲜红色长袍出来,舞出一股红色旋风。接着,鼓声锣声,像雨点一样密集起来。我们,全傩赐庄的人,嘴里同时呼呼哇哇叫起来,跑起来,而雾冬,把长袍舞成火焰,把手中的剑舞成魔鬼的爪子。等到鼓声和锣声渐渐轻下来,我们,全五体投地,表示我们已经不见了,已经被这场从天而降的灾难消灭了。后来,在另一边有三个男人慢慢的爬了起来,接着又有一个姑娘站了起来。这站起来的三个男人,每年都是有规定的。今年定的是我,雾冬还有岩影。这一个姑娘是每年的“桐花姑姑”,今年是秋秋。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因为“桐花姑姑”是秋秋才有意这么定的。现实中,我们是秋秋的三个男人,戏里,我们也是秋秋的三个男人。 
  我们三个男人,张望四周,看到苍凉荒芜一片,就抱成一团哭起来。这时候,秋秋走上前来了。秋秋身上斜挎着一只小布口袋,口袋里装着黄豆。看起来,秋秋很想把路走好,尽量让自己不要像平常那么瘸。但是因为心里紧张或者是激动,她比平时还走得更差。不过,没有人在意她的路走得怎么样,这个时候她是“桐花姑姑”,她是傩赐人心中的神。秋秋一瘸一瘸来到我们面前,把口袋里的黄豆一人抓了一把给我们。然后,秋秋就拿出一个篾球来,我们三个就开始假装踢篾球。然后,秋秋要点她的第一个男人了。秋秋拉了雾冬到一边生起一堆火。火焰升起来,下面伏着的小孩子就起来几个。秋秋拉了我到一边生了一堆火,下面伏着的小孩子又起来几个。到她跟岩影生火的时候,下面的人就全起来了,他们将代表“桐花姑姑”和她三个男人的后代。 
  人们沸水一样呼呼啦啦站起来,又啊哈啊哈跳了起来。全庄子人,手拉着手,转着圈儿跳啊唱啊,欢庆我们民族的再生。 
  雾冬换下红袍又穿上了他的黑袍,在“桐花姑姑”的面前点起了三炷红色的高香。欢闹的人们就歇下来,对着这三炷高香,对着他们的“桐花姑姑”一次又一次地磕头。到了差不多的时候,“桐花姑姑”把手指向了一棵早被庄上人定下的桐树。那是一棵就近的开得非常繁茂的桐树。人们在“桐花姑姑”的指引下,神情庄重地走向那棵树,折下一枝桐花,这枝桐花带回去,就能带回去一年的平安一年的幸福美满。 
  到此,这个戏也就完了。不管怎么看,这戏都太表面太形式。但傩赐人做起来却是那么庄严那么不容轻眼。 
  接下来,就是自由的轻快的了,没有一个仪式开始前的正经的主持,也没有故作的忸怩。阵势一摆开,就有年轻的抢着站起来,亮开嗓门儿唱山歌。山歌来得干脆,吼得也响亮,山里人的庆祝活动就跟山里的人和山里的风一样直接一样朴实。 
  男:今天是个艳阳天,整天想妹心安。 
  喝茶吃饭想着你,眼泪落在碗中间。 
  女:马儿吃草在沟边,妹妹想哥泪涟涟。 
  吃茶吃饭想到你,哥哥挂在妹心间。 
  当一个人的嗓门亮开,其他人的嗓门就开始发痒。于是,等这一个的歌子刚刚唱完,那一个又亮开了嗓门儿。雾冬抢在别人前面站起身,眼睛看着对面的秋秋唱了起来: 
  情妹长得像枝花,如同后园白菜芽。 
  白菜长大来配碗,情妹长大配哥家。 
  情妹长得白生生,细眉细眼像观音。 
  妹是观音当堂坐,哥是绣球滚上身。 
  秋秋接过来唱道: 
  太阳出来明又明,照着哥家大财门。 
  财门上面贴门神,门神上是守门人。 
  太阳出来亮堂堂,照在哥家田坎上。 
  田埂弯弯堵田水,哥妹相会对成双。 
  秋秋的声音像百灵,一出来就与众不同地脆亮。傩赐的男人女人们,大人小孩们,都差一点儿就听傻过去了。她的歌声刚落下,男人堆里就涌起一阵激越的浪头,都争着站起来要接秋秋的歌。岩影抢到了前面。岩影一边唱一边手舞足蹈,全身都充满了激动和得意,但秋秋没接,四仔妈接上了。在这种歌堂上,谁接谁不接都很自然。这个时候谁都不会把不高兴的事情装进心里去,阳光太灿烂,不高兴的事情最多只能在脸上留下半秒钟的阴影,然后就化去了。 
  一个一个的唱了一阵,又组合起一组一组的歌队。 
  我们就这么唱啊唱,一直唱到太阳偏西。我们都唱哑了嗓子,唱没了劲儿。女人堆里不知从谁开始,扬起了黄豆雨。接着,小雨就成了暴雨,哗啦啦,黄豆淹没了我们这些傩赐男人。我们在暴雨下疯狂起来,我们都成了疯子。我们啊啊啊吼着,疯狂地抢着天上的地上的黄豆。我们把抢来的黄豆甩进自己的嘴里嘎嘣嘎嘣嚼。我们比谁抢的黄豆最多,谁抢的吃的最多就说明“桐花姑姑”最疼谁,谁今年就最幸运。在我们的心里,一颗黄豆代表一个好运。 
  就这么闹到了该吃下午饭的时候,我们还并不回去吃饭。我们还要看一场傩戏。傩戏是我们傩赐人流传下来的一种巫戏,专为傩赐人祈福消灾的。一般情况下,傩戏都是跟道场联系在一起的,但傩赐人为了使桐花节过得有意味一点,有时候就把傩戏搬到节日里来。道场上唱的多是为死者安魂,为生者祈福的戏,节日里唱的却是为傩赐这个地方祈福,为傩赐所有的人消灾的戏。 
  这天,雾冬他们组织的傩班唱的是“山王图”。 
  雾冬穿上山王服,先行了一番祭礼,然后,戴上了山王面具。 
  头顶上突出两只角,两角的边上还有两只小尖角,脸仿佛是鹿的,但两个圆睁睁的眼圈凸出的眼洞里没有鹿的眼珠,就没有了鹿的温顺了。眼眶下面,是镂空了的,显出两道月牙形黑槽,尖尖两角挑起,又是别一种狰狞。鼻子以下又仿佛是一张正瘪着嘴的老人脸,皮肉干瘦,骨骼分明,但两边紧绷的嘴角上翘起的尖尖獠牙,又焕发出一种刚毅和年轻。 
  雾冬戴上这副面具,黑眼珠从两洞眼眶里幽幽闪烁着鬼魅之光,他变成了一头充满魔怪气息的野兽,变成了一位全身张扬着兽性的“山王”。 
  “山王”手持“斧子”,在搭档的第一声鼓响过后,大唱:鼓打一声东,吾神披挂好英雄。身披狮子连环甲,一步踏出宝殿中!鼓点密集几下,“山王”张牙舞爪走到人前,唱道:吾是师州山王神,金爪铁斧带随身,要问吾的真名姓,盘古是吾山化身。阴有阴现,阳有阳现,紧砸锣鼓,山王出现。鼓点再一次密密响起,“土地”出场…… 
  这则戏传说的本来是纣王巡查城门的将军秦文玉,魂被狐狸精用摄魂瓶摄去,秦长期卧床患病。后请王、邓两道人收妖,王、邓两道人法力不济,斗不过狐狸精。最后只有请山王来降妖。山王在途中焚香沐浴,红色大板斧被虾子精偷走,山王只得请来清水仙娘,到五湖四海寻访。经过一番打斗,找回了板斧。可板斧已经给虾子精咬坏,无法收妖。于是又寻访能铸造板斧的谭铁匠,请其把板斧修好,最后才驱邪收妖,把狐狸精的摄魂瓶打倒,取回了秦文玉的魂魄。 
  雾冬他们拿到桐花节来演的,却说的是我们傩赐山里有一只狐狸精,一只勾引着我们的山神和土地神,使得我们这个地方长年都处在一片混沌的大雾里,长时间见不到天日。为了让我们山神和土地神能正常工作,就请王、邓两个道人来收妖。中间的细节跟原来一样,结尾照应开头,说的是我们傩赐的山神和土地神终于醒过神来,于是,我们就献上刀头肉和豆腐,还有酒水和茶水,燃上香,傩班就请他们吃,劝他们赐福于我们傩赐。 
  敖伟天神,地盘业主, 
  现在指名请你们: 
  雨那的阿把, 
  舀抄罗的阿诺, 
  抹刀扛的阿谷, 
  达早正的阿尼, 
  者戛的阿业, 
  务幼的阿卜…… 
  请你们来喝茶, 
  请你们来喝酒, 
  请你们来吃肉, 
  你们喝了要赐福, 
  你们吃了要保佑…… 
  第二天,我们依然来到这个滩上,男女老少围在一起,看篾球队员们打篾球。那情形和山外人踢足球时的情形差不多。一群男人追来赶去,全是为了一只篾球。旁边观看的人眼睛也跟着球场上的人追,追到激动处就扯起嗓门喊两嗓子。不同的是,这里没有正规球场那气派,这种玩法也显得野了些土了些。但,快乐却是一样的多,或许更多呢。 
  这一趟玩过,我们自己组织的玩狮队又玩起了高脚狮子。 
  十二张八仙桌和十二把椅子错综相叠,构起一座看起来随时有可能被风吹倒的楼架,狮子和逗狮子的罗汉却要在上边玩出很多花样。 
  玩到后来,狮子和罗汉都在天空中悬舞,下面看的人就全张着嘴看着天空,就是鸟屎掉进嘴里也不会眨一下眼。 
  桐花节过完了,傩赐人还意犹未尽,回到家,要看着香龛上头天放上去的一枝桐花发好一会儿呆。香龛久经烟熏,焦黑,一些似虫又不像虫的灰挂又使其显得灰头土脑。桐花被放置上去,绝对是真正意义上的“鲜花插在牛屎上”。但傩赐人却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想怎么顺心。 
   
  第七章 
   
  20 
  美丽的传说给我们留下了这么美丽的节日,却又给我们遗传下了一个严酷的现实。 
  两天狂欢过后,就到了我妈去管高山家的日子了。 
  大清早起来,我妈还去煮猪食。我爸把她从灶前拉开,憋了一肚子气似的,把柴禾使劲儿往灶洞里塞。我妈像蚊子一样说,我把猪食煮好了再过去。我爸嗓门却像大炮,说,你去呀你去吧!好像这几十年来的约定是妈自个儿定下的,他是受欺负的对象,他好委屈似的。他说,你去呀,再不去那疯子就要来接你了!我妈的脸木着,看不出她的思想。她像只猫一样静悄悄地去打理自己的衣裳。我妈的衣服不多,每到要换人家的时候,她都得把自己所有的衣裳带上。 
  秋秋去帮着妈收拾,妈看她一眼,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变化,就像秋秋并没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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