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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长江文艺 2006年第10期-第22章

小说: 长江文艺 2006年第10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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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小伙子从屋子里抬出了一张做工考究的二步精工雕花镶金架子床。她看着这张床;抿住嘴想笑;这张床里头;有她和张镇长新婚之夜的秘史;小伙子们又抬出了圆门镂花虎脚两开柜;她站在晨光里;还是抿着嘴笑;那里头有他们的柜中缘;她弯下身子;用手摸了摸四角锥柱平面几何八仙桌;笑就忍不住了。因为她在这上头;拍过老张的惊堂木。 
她看着鱼跃莲花月当背、扶手拱起两端的流苏红木椅;想着那个虎头虎脑的革命急先锋张光楚坐在上头;神龙活现地要和她把离婚进行到底的张牙舞爪;事情就像发生在昨天。这套从屋里搬出来、国色国香、精雕细刻的红木家具在太阳底下明光净亮。一个刚毕业的中学生看着这满堂精彩;拍着精工二步雕花楠木床;大呼一声:“二娘呀;你的家当;像国家文物哎!我看拉到美国去卖;说不定能换个华盛顿回来;价值连城。” 
“华盛顿你二娘不要;这辈子就拿下了你二叔这一城。”七男八女们哈哈大笑起来。 
又一小伙子叫道:“二婶;这板车厢子做的躺椅;还要不要哇?” 
“要;那是你二叔走麦城时用的思过床。朝上头一躺;他就会当政思危;搬;搬上!” 
帮镇长夫人搬家的晚辈们小心翼翼;轻拿轻放;不敢张狂。太阳上了一竿子高时;所有要搬的东西都上了车。镇长夫人指挥着说;“用油布、床单把家什都蒙上。” 
有个小媳妇嗔怪地说;“婶子;从两河口到祁星镇也就十来里路;眨巴个眼就到了;蒙它干啥呢。” 
“蒙上;叫你们蒙上就蒙上;咱不招摇过市。”镇长夫人手一挥;果断地命令道。很快;所有的家什都被五颜六色的被单子给盖上了;碗口样的粗井绳在东风牌大卡车的上下四周栓牢了。村里的晚辈们猴上车;见缝插针站在车厢上抓好了扶手;他们还要赶到镇上去卸车。 
村里所有的大小队干部:党员、团员、妇女、民兵、贫协组长五大代表都到镇上开会去了;张家巷子里没有一个头面人物来欢送她。当然;村里人也不曾想镇长媳妇会选择这个时候离别;走这么急。 
几个小队的群众听说了;从菜地麦田;从村街里巷跑了过来;挤在狭窄的青石板巷子口为她送行:“张家的;张婶子;张姐;这就走哇?” 
“走。”就在她用一把红铜锁锁了门;一个转身;说了声走时;眼眶里已汪了一泡泪水;很快;那泪水就在与乡亲们告别声中像大江奔流般涌了出来。 
汽车鸣响了喇叭;顺着一条不太宽展的村路出了巷子口;朝着河堤方向拐去。 
东风大卡车终于摇摇晃晃地上了河曲。雪青色的杨柳已换了盛装;飞扬的花絮散乱了春光。风;琉璃般划过水面;白鹭在微波细浪上扇动着翅膀。镇长夫人坐在驾驶室里;用一条干毛巾擦着泪流不住的脸。 
家门司机说:“婶子;今儿是你的大喜日子;你高兴才是。这辈子能走出张家巷子;真是十年望了个柳阳春;你就在镇上享清福得啦;上啥狗屎班呀。还手工业联社技术科?”司机用讥讽的口气劝慰道。 
镇长夫人叹口气说;“这辈子我都没成想离开过张家巷子柳树湾。想走;五十年代城里木业社的刘社长招过我;六十年代县里工艺美术公司的马经理也招过我;七十年代初;镇上的老高书记要我出山到轻工业办衬个台;我都没应承。现在;手工业联社需要我;老张他需要我;我得遵命不是?他说我这辈子不能老赢他;他也得赢一回不是?他说;婚姻;婚姻;双赢才是真。这一回;我听他的;叫他赢一回。” 
司机笑了:“二婶;我叔这辈子;他就赢不了你;他是你手下败将;他是你的俘虏;你的胜利果子对不对?别看他像个小钢炮似的英雄;他还真的敬服你;全巷子里的人谁不敬服你;说你命好。” 
“你婶子我这辈子不信命;我不向命这个东西低头。”镇长夫人说着把脸扭向车外;让河面上还有点刺骨割面的风;劲吹着自己刚刚哭过、有点发烧火燎的脸。 
张家巷子不是越来越远;而是四面近逼地向她袭来;拉扯着她的衣衫。人啦;在拥有一份成功喜悦的时候;跟劲就有一份辛酸在心里泛滥成灾。往事就像风云般在她眉眼上跳动。 

2 

张家巷子深藏在唐白河交汇处的柳树湾里。十八世纪的时候;这个村庄的家族清一色姓张。到了十九世纪;一场洪水过后才从白河洲上搬来几户杂姓人家。张家巷子里的人祖祖辈辈种着唐白河冲积过的天字头好地;村里没有过大官人;也没出过豪强。平凡得近乎平庸。村东头唯一一处粉墙黛瓦两叠院是“鲁班”传人柳木匠的家院;村西头一处四合头黄墙土垛黑瓦屋是村里张瓦匠的宅子。张瓦匠和柳木匠是给村里人起房盖屋时建立起交情的。瓦匠的长子叫长锁在县城里读书;柳木匠有一儿一女;女儿名叫春阳;比张长锁大三岁;读过二年私塾;又在唐家祠上了三年新学;识文断字;很有学养。两位长辈在给人家起梁时打手接掌;为儿女订了巷子亲。能工对巧匠也算门当户对。张家请媒人发了八字;看了日子。尽管女的比男的大;女大三抱金砖是唐白河人看好的年龄搭配。 



终于;到了解放的前一年;巷子里出了个叫响的名人张光楚。有消息从城里传来说;在解放军两打襄江城时;张光楚冒着敌人的炮火;翻墙出城为解放军引路;并在城里参加了革命。时下;张光楚已被县长秘密地送到“襄北革大”培训去了。这个大名叫张光楚的不是别人;正是瓦匠的儿子张长锁。搞不好;这一回张家巷要出一个大人物了。 
张锁娃在柳春阳心目中简直就是英雄。那年;张长锁在白河边龙王庙念耕读小学时;城里来了个代课的王先生。王先生张口辛亥革命;闭口北伐革命;讲了苏联革命;又讲中国正在发生的革命;他把学生们一下子引领到唐白河以外的革命世界中。讲到天黑;先生不能只念革命不睡觉哇;为了给先生安个家;张锁娃伙着几个不信邪的同学闹革命;捣了庙里的观音菩萨;砸了庙里的金刚夜叉;把课堂搬到大堂;又叫老师住进课堂。消息传回巷子;张瓦匠要生擒活抓张锁娃;绳捆索绑把他吊到庙里“祭祖”;慰菩萨。 
张锁娃不见了。 
村子东头柳木匠的女儿柳春阳;打开老爹还在打造的两开门大立柜;准备安上镂花的夹角。不想;柜子里“咚”地一声掉下个人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瓦匠的儿子张锁娃。柳春阳一声惊叫;召来了父亲。柳木匠说:“锁娃;你在村学里砸神倒庙;这巷子你是呆不成了;明儿我进城去装修襄王府;你就跟我进城读书吧。”张光楚两眼流出热泪;给柳木匠磕了头;也没跟那个受惊的女子打照面就走了。 
张锁娃对柳木匠家是崇敬的。柳家前清出过举人出过秀才。到了第四代;主人家学术有专攻;专攻雕梁画栋、琢木镂刻之绝活;在襄江城很有名气。柳氏传人对女儿也很看重;送那个女子在唐家祠学校读了《诗经》读“古今”。那女子他晃过一眼;一看就是才中之人;匠人之后。 
1950年的阳历元月还在阴历腊月里泡着;当张瓦匠撵到襄北的马庄区公所要儿子回来娶亲时;刚参加革命的张光楚心里一咯噔;脸上很快就出现了阴影。他想起柳家是巷里有名的财东;不由得皱起了杠子眉头;正下脸审问父亲道;“这柳家眼下归得啥成份?伯;我可对你说啊;我现在参加了革命;是要讲阶级阵线的来。” 
张瓦匠手一挥满脸放彩地说;“这你放心;人家柳木匠家;门楼子高;成份划得不高;他家有房产没地产跟地主没搭界。影响不了你娃子的光辉前程。” 
张瓦匠满脸流光;很是得意地交代道:“县上来的土改工作队想给人家定个小业主。后来村里的贫农会不同意;说柳木匠家一没雇工;二没剥削;也是靠扛活吃饭;顶多算个手工业者。后来就定成了手工业者;大不过介于富农和中农之间。这不影响你在革命队伍里头吧?”特别是老瓦匠讲到这些年两家定了亲;三升小麦二斗米;柳家没少接济张家人时十分地动情。张锁娃想着弟妹年幼;父母已老;革命理想还得服从家庭现实。再说若不是柳木匠远见;资助他进城读书;也没自个儿的现在。他决计遵循父命回家完婚。 
张家巷子的人用高头大马把村东头柳木匠的花姑娘接到村西头张瓦匠的黑平房。革命干部张光楚穿着小立领中山装;蓄了中分头;头上像涂了油。张锁娃先是被柳家的陪嫁光照得眼花缭乱;很快又被马上花团锦簇的人儿喧哗得心花怒放。他从马上把新娘子抱下来;一直抱到房屋里。心想自己这辈子也算艳福不浅;娶了朵富贵牡丹。 
十二根蜡烛照洞房;十二点钟上新床是唐白河人的规矩。张光楚没等到十二点就急切地掀了新娘子的盖头;那脸是楚楚动人;略施粉黛;白里透红;像玉盘里放了一朵梅花瓣。他转过身从篾篓子外壳的暖水瓶里倒了杯开水;递给了新娘子。自个儿端坐在高脚木椅上欣赏起面前的美人来。 
柳春阳呷了口水;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斜依床栏而坐定;低眼瞅瞅心目中的英雄形象。她看见新郎官十分英武;个子高大魁梧;方棱方正的脸;粗壮的脖子。嘴唇有点厚;眉毛很威猛;眼睛像钻石样光芒直射着她。张长锁到底是革命干部;人很深沉;非浅薄之辈。柳春阳心里断然认为;面前的这个男人就是她这辈子要用心打开的那把镀了金的铜锁。爱情这玩意在农村妇女眼里太简单;男女双方的目光只扫一眼;就能判定对方是否是你心中前世的姻缘老来的伴。 
就在她心潮起伏的时候;张光楚也在审视着新娘子。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似地笼罩在新媳妇的周身。他的目光从她的脖颈子照到她丰盈的胸脯子;照到她细腰下的大胯子。媳妇由他的目光在身上扫来荡去。女为悦己者容;不亦乐乎。张光楚忽然感到身上有什么异情;嗓子眼冒烟似的呛人。他的两腿不住地打颤;很快他就想从靠椅上扑到床边去;在女人月亮脸上先啃一口再说。然而;他还是有点拘谨;即便是新婚之夜;对生疏、隔膜的男女来说还是要先沟通再行动的。更何况比他大三岁的女人叫他有点怵。 
很快;张锁娃的眼睛像聚光灯;聚焦锁定在新娘子裙摆下的一对尖尖脚上。这是一对叫人嫌恶的大约有五寸的小脚金莲。张光楚惊得一下子从靠椅上站了起来;像被不讲理的爹欺负了一顿;像被柳木匠的心窟眼算计了一回;他恶恨恨地恼怒起来;身下那急切切的尘根蔫了半截;身上的烈火情焰被面前这双如矛似枪的尖尖脚给扑灭了。像新生代遇上了寒武纪;脑瓜子像喝醉了酒还保留着一块清醒的陆地:襄北革命干训班的同学们要是知道他回家娶了一个小脚女人;他这张脸朝哪儿搁? 
柳春阳的小脚像要对他张锁娃的革命人生造成毁灭性的灾害;他的脸顿时挂上了风霜寒雪;让人看见惊心破胆;神经脆弱的定会筛糠打颤。新郎官脸上风云突变;柳春阳预感和担心的事发生了。她心中先是一阵吃紧;但很快就镇静下来;她生性刚强不是脆弱者。看见男人在瞬间发生了生理和心理变化;试探着站起身来说:“睡吧?” 
张光楚答:“睡!”说着他就行动起来;打开厢式二步床两头的楔子;猛地把抽屉似的套床抽了出来;从床上扯下两床棉被铺陈好说;“你睡上铺;我睡下铺。”他知道;他现在不能上床;一旦上床;后果将不堪设想。 
柳春阳明白了;他是不打算和她共寝合欢被了。他对她的鄙视使她感到屈辱。但她从容地解了衣裳大襟;十分谦恭地说:“你是革命干部;还是你睡上铺;我睡下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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