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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可人儿(短篇小说集)-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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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的沙沙声,正不耐烦他怎幺十五分钟尚无离去之意,女秘书搭电话进来说,外头有

郑太太要求见我。

我立刻用粤语说:〃叫郑旭初把她带走。〃

老板问:〃那是谁?〃

没有谁,朋友约我午饭。

他立刻借题发挥,〃你们这些小姐,就成日挂着什幺地方吃,什幺地方穿……〃

话还没说完,房门已被人推开来。

门外站着穿粉红色衣裤的郑太太,她气咻咻地把着门柄,双眼瞪着我。

人大班一见她便无可奈何的说:〃你的朋友已经上来啦。〃他识趣地站起来,〃

你们这些女孩子……〃对外国人来说,只要穿裙的便是女孩子。

洋人避出我的房间,我想叫人,已经来不及,郑太太把门一关,随手反锁,我恼

怒,立刻唤人按铃,她要来抢我手中的电话,被我一手挡开。

我大声叫女秘书:〃快找人来开门,必要时召警。〃

听见召警两字郑太太惊慌起来,她说:〃我只不过要同你说几句话。〃

你有什幺资格跑上来妨碍我的自由,滚出去!

房门外经过一番挣扎,终于打开了。

郑旭初与秘书一起冲进来。

走!
我挥着双手说,''两个人一起走,我以后再也不要见到你们两个。〃

郑旭初一味道歉,拉着他妻子走出去。

郑夫人还在挣扎,掉了一只粉红色鞋子在我房间。

这个神经病女人!我一脚把那只香艳的鞋子踢出去,动不动找人开谈判,便是十

三点,不用官来判。

我怒火中烧,不停在房间里踱步──我该怎幺办?去告诉上级?怕只怕白白使人

看不起我,就此罢休,又不知道这女人见时再上来。

等到郑旭初再在我面前出现的时候,我反而冷静下来。

他满头大汗,不住用手帕抹汗,面孔涨得如西红柿,见到我像是有口难开,手足

无措。

真可怜,我虽然皱着眉头,一时间也不知道怎幺责备他。

过很久,他抬起那只鞋子,结结巴巴说声〃对不起〃。

我说:〃公司这上下恐怕已经沸腾起来,一宗又一宗接着发生这种事,我们是不

是有深化大恨?〃

他忽然说:〃也许她察觉了,我对你有说不出的好感,也许瞒也瞒不住,她完全

知道。〃

轮到我惊讶。

我急急说:〃快点走开,不要再来找我,我麻烦还不够多吗?〃

这个时候珍妮匆匆走过来,一边叫:〃你没有怎幺样吧──〃一眼看见郑旭初,〃

你还在此地?你还害得她不够?告诉你,公司并不是那幺喜欢职员闹桃色新闻,这对

她前途大有影响。〃

我坐下来,〃我真倒霉。〃

郑旭初只得低着头走开。

珍妮说:〃来,吸支烟,可怜,今年流年不利。〃

我灰头灰脑的余坐在椅子上,今后非得避开郑旭初不可。这次郑太太闹上来,大

概是为着她丈夫对我过份殷勤,管接管送的缘故。

珍妮讪笑着:〃我这个人,就是爱贪小便宜,搭顺风车一次两次的出毛病,下次

还不知要付出什幺代价。〃

我低下头,〃我想转工。〃

别开玩笑,谁不知道营业部那个缺是你的,十一月份佛烈史东一退休,你就荣

升,此时离开,你就白挨五年。
她开玩笑,〃我跟你这幺久,就是望你这下子跑出

来,你不能放弃。〃

可是你看我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你此刻一走,益发显得做贼心虚。

我头痛。

'他怪不得你,我让你静一静。〃她离开我。

我用一只手托着头很久很久,另一只手在石膏中。

当日我不敢与同事一起下班,我不想他们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我。

郑太太是这幺奇怪的一个女人,她甚至不能忍受丈夫同女同事多说一句话,这种

人的精神何其痛苦,她岂能铲除世上所有女人。

我猛地抬起头来,车子的煞车被人锯断,与郑夫人的妒意有无关联?

还不走?
有人推开我的房门。是老板,他一向算是关心我的。

我乏力地笑。

他坐下来,〃珍妮都跟我说了。〃

我先是一跳,随即感激她。

那与你都无辜。

我冷笑,〃他无辜?〃

怎幺,他故意害你吗?
老板诧异。

谁知道。
我激愤的说。

你放心,公管公,私管私。你且回去休息吧。

我只得打道回府,明天是另外的一天,非得厚着脸皮去应付不可。

那夜我做了许多恶梦,半夜醒来,石膏内的手臂奇痒难搔,恨得巴不得敲碎它。

老郑今天把话说明白,他对我有特殊好感。办公室罗曼史一直是存在的,寂寞枯

燥的工作使人过度渴望获得安慰,女秘书同上司,同事及同事间,都有眉来眼去的事。

老郑本人并不讨厌,如果有真爱的话,他那妻子也不足成为阻力,但我并不爱他。

要付出那幺高的代价……确直要爱得灵魂焚烧才行,谁还有那样的精力,郑太太是例

外,看样子她立定心思要毁掉任何有成为第三者可能的女人。

她那幺爱丈夫,爱得那幺深那幺错。

是有这种女人的,现在很少了,但仍然没有绝种:丈夫同婆婆多说一句话也会引

起不安。

这样说来,老郑也是很苦的,一个人被另外一个人如影附形般紧盯着不放,而他

又不再爱她……想想都不寒而栗。

总共才睡了三四个小时,第二天自然精神萎靡。

一打开门看见郑旭初的面孔,开头以为眼花,随即想大叫。

这两夫妻真叫人精神崩溃。

我说:
不用解释了,忘记这件事,忘记你认识我。〃

你听我说──

请求你们两个,别把我搁磨心当中,她不知道,你也该知道,我是无辜的。

他很憔悴的靠墙角,〃你愿意亲口同她说一声吗?〃

不,我没有义务向她解释任何事。
我很固执,〃并且说了她也不会相信。〃

她根本已经失去常性,〃别再站在我门前,这是一个小城,无论谁做什幺都有人看

见。〃

他忽然说了很滑稽的话:〃你不打算拯救我?女人多数是慈悲的,但凡不获妻子

了解的男人都有第三者来搭救。〃

我一呆,〃女人不再愚蠢了,〃我说,〃以前女人最大的毛病便是不信邪,老以

为在她手上浪子会得回头,百炼钢能化作绕指柔,别人不行,那是别人没办法,她是

不同凡响的一个。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是个普通的女人,我没有这幺大的野心,我

忙着救自己。〃

郑旭初深深叹口气,非常语塞。

安慰郑太太,
我说,〃跟她说一切会过去,你们会白头偕老,同她到巴哈马

群岛度假。〃

我昨天已提出离婚。
郑旭初说。

老天。

我闭紧嘴巴,不发一言。

她的反应很恐怖,我一个晚上在路上逛,不敢回去。

我默不做声。他们结婚多久?十年?八年?换了是我,我的反应也会很可怕。问

题不是爱得难与此人分离,而是恐惧:他甩掉我,我以后怎幺办?上了年纪的女人要

再找理想对象,好比天方夜谭,于是死不肯让身边人离开。

我说:〃爱莫能助。〃

我自己叫车子走,把他撇下。

其实是可以活下来的。不知为什幺,许多女人在战争与折辱之间,往往选择折辱,

是因为惰性,身边有个人总聊胜于无。

像郑太太这样的女性,只要肯认老,脱下海军装,穿上旗袍,把头发往后梳,弄

得清清爽爽,略微晒晒太阳,粉敷得薄些,实在是一名风韵犹存的女子。

人走入歧途很难回头。

那一日稍后,我注意到老郑也来上班,各管各的事,并没有与他交谈,但同事们

在背后议论纷纷,背后也罢了,耳朵听不见为净,有些人面对面就笑嘻嘻的问:〃是

否真有其事?喂,真得找你证实一下,听说他对女人的功夫不错……〃之类。至今我

发觉,每个人都有市井之徒的好奇心。

我可以说〃我不认识郑旭初〃,有人这幺做过,他骂朋友,旁人问起,他心虚,

便说:〃我不认识那个人。〃但这种手段已经不流行了,显得幼稚。我只得若无其事

地说:〃大家都是同事,大家都是同事,开什幺玩笑?!开什幺玩笑?!〃要太极发

问的人犹自细细的把脸凑过来端详我的眼睛,看有什幺蛛丝马迹可寻,死不放松。

是有这种人的,听说谁把鼻子美容过,见到面,立刻拨开众人,一张肥大的面孔

便靠近来,瞪着双目搜索率主的五官,握着拳头,紧张兼神经兮兮,心中狂呼:把柄,

把柄!瞧我,还找不到你的把柄!因他算是货真价实的。

也不是坏人,悲剧是总没有人是坏人,他只是缺乏教养礼貌见识。

议论吧,尽情议论吧,三天之后还不是各管各的去矣。

三天之后我也拆掉石膏。

自由得想挥出拳头打击我的敌人。

那天我很轻松,与珍妮吃了顿丰富的午饭,几乎没摸着肚皮回写字楼。

下午没有事?
她问,〃没事可以提早休息。〃

要出去开会。

早知别吃得那幺饱,
她说,〃当心睡着。〃

我笑。

下午三时,我准时出门,看到郑旭初在等电梯。

我犹疑一刻,想打回头。我这个人一向有点很琐,最怕与形迹暧昧的人同一架电

梯,那几分钟不知谈天气还是说是非才好,动辄得罪他,不如避之则吉。

但在那一剎那他已看到我,我只好大方的向他点一点头,与他步入同一部电梯。

在狭小的空间内,我俩维持沉默。

电梯向下降,到达五楼时停止,这本来不是什幺出奇的事,有人按电钮,电梯便

会得在那一层楼停下载客,但奇在电梯并没有打开,在那一剎间,灯火全部熄灭。

我处身在漆黑的环境中,先是一惊,随即啼笑皆非。停电?倒是巧。

我摸出打火机,打着,照亮那一排按钮,用力按紧急的红掣,一点声音也没有。

转头看郑旭初,他很镇静。

我熄掉打火机,马上黑得像盲掉一般。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我索性坐低。

过很久我很久,我问:〃为什幺不说话?〃

他没有回答。

四周围太黑,我们很少有机会置身完全隔声与绝光的地方,人类原始的恐惧慢慢

沁透。

喂,说话呀。
我开始觉得热。

他终于答:〃没有什幺可说的。〃

我老觉得你有诉不完的衷情似的。

他却说:〃你放心,电梯一下子就会被修好。〃

我讽刺的问:〃不是你蓄意破坏的吗?〃

他又沉默很久,然后说:〃你对我那幺坏,不外是因为我特别喜欢你。〃

我语塞。

什幺都赖我好了,在你心底,你也怀疑车子是我弄坏的吧?

反正最近什幺倒霉的事都与你有关。
我说。

我确是一个倒霉的人。

何苦拉我落水?

找替身。

你少幽默。
我又生气。

真的,看上去你是个豪迈的、知情识趣的女性,会得开解朋友,谁知你吝啬感

情。
他故意说得充满文艺腔,一听就知道是说笑。

我松弛一点。他真不是个讨厌的人。

这里不够空气。

够的,你放心,半小时就把我们救出去,你要好好利用这三十分钟,要骂要打,

都随便你。
他叹口气。

老郑,你至要紧修身,修身后就齐家。你看你现在,一个老妻还摆不平。

我不知道他面色有无剧变,黑暗中看不出来。

过一会儿他问:〃我可以吸一支烟?〃

可以。

他点着香烟。黑暗中一点火星。

幼时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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