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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憔悴三年短篇集-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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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李炳基先生本来订了鸳鸯厅来庆祝钻婚,可是昨日好似取消了。”

  “为什么?”

  “他们打算到游艇上庆祝,只与我们订食物。”

  “好极了。”

  客人终于满意地离去。

  她看到他,一怔,随即满面笑容地迎上去,他是王永兆,浪子终于找到了归宿。

  她有许多话同他说,叙叙旧,问问好,他们真是老朋友了。

  他与她打一个照脸,也十分客气地陪笑。

  可是,很明显,他不认得她。

  他已完全忘记她是谁,换过地方,变了时间,她又已除下制服,他哪里还记得她。

  小芬连忙低头疾走,转返办公室。

  半晌,抬起头,同自己笑了。

  
  









借人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选《憔悴三年》

  朱家伦自从毕业後就在宇宙机构做事。

  她为人沉静,低调,认为做人至要紧姿势好看,如果恶形恶状地追求一件事,那麽,赢了也等於输了。

  从家伦的衣着打扮可以看出来,她平时穿的黑白灰三色,她整齐的发式,以及实事求是的作风,都显示出孤傲的性格。

  在今日,这种品格并不曾受到普遍的欣赏。

  在办公室中,总是那些戴大耳环,嘴里会哼一两支小调的女性受欢迎。

  虽然家伦升得并不比别人慢,但倒底她要付出多三倍精力。

  这倒还罢了,家伦遗憾的是她始终没有要好的男朋友。

  能够叫一个男人手足无措地那般倾倒是难得的,女同事杨蓓莉便有为她神魂颠倒的男友。

  他们准时管接管送,送糖送花送名贵手袋,简直像奴隶一般。

  每个人都有天才,蓓莉控制男生的才华是叫人佩服的。

  奇是奇在蓓莉乐意同家伦做朋友,一工实在太过南辕北辙,毫无冲突,俗云同行如敌国,她俩显然没有这种顾忌。

  蓓莉常往家伦办公室跑,喜欢与她商量所谓大事。

  今日中午,她探过头来,“家伦,又吃苹果当午餐?”

  家伦笑着点头,“请进来。”

  蓓莉坐下说:“给你看一件衣服。”

  她打开一只大盒子,里边装着件黑色缎子晚服,一大半用累丝缝成,欧洲名贵牌。

  她穿上一定既危险又好看。

  “又是谁送的?”

  “我自己买的。”

  “大手笔。”

  “上旧生联谊会去吃饭,这身打扮代表我三年来的成就。”

  家伦笑笑。

  “我带什麽样的男朋友去好?”

  家伦替她出主意:“英俊、能干、富有,最好财经版上登过他的照片,一定可以叫你旧同学刮目相看。”

  “对!”蓓莉完全赞成。

  她捧着盒子出去了。

  另一位同事麦玉成进来,看着蓓莉背影,喃喃道:“肤浅。”

  家伦听见,轻轻答:“我才不会那样说。”

  “还说不是?”

  “蓓莉头脑最清醒不过。”

  “她有脑吗?”

  “有,怎麽没有,比你我发达得多了,她完全知道要的是什麽,一直朝着这条路走,很快就会成功。”

  “靠男人?”

  “那也是一种办法。”

  “家伦,我以为你会看不起这种人。”

  家伦笑,“河水不犯井水,我从来不敢看不起任何人。”

  麦玉成嗤一声笑,“对,家伦,我决定与王熹订婚。”

  “恭喜你,玉成,那是个好人。”

  玉成叹口气,“光是好人,说服力不强。”

  “谁说的?对你不好,身家亿万,貌至英俊又有何用。”

  “家伦,你思想如此通明,照说,没有道理找不到男朋友。”

  家伦笑,“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知己?”

  “对不起,也许你收藏得好,我们没看见。”

  麦玉成离去。

  家伦低下头,她是真的没有亲密男友。

  最可怕是那种星期天聚会,所有长辈都欢聚一堂,一见家伦,都殷殷垂询:“家伦,找到对象没有?”家伦巴不得找个地洞钻。

  发誓找到那个人之後也不会带他到那种场合去。

  几位太太一边打麻将一边笑谄,“家伦的眼角高,要好好地挑选是不是。”

  真是寂寞。

  过了三十岁就好了,大家忌讳,也就不会再问这件事。

  也许应该改一改作风。头发留长,梳蓬松点,像刚自床上起来,又可以随时回到床上去,红唇、眯眯眼,衣服彩艳,领口稍微大一点……

  可是,姿态那样难看,赢了也等於输了。

  就在那个月下旬,家伦的母亲进医院做例行身体检查,发觉胸口有硬块。

  经过化验,证实是癌。

  家伦至为震惊。

  朱太太反而要调过头来安慰她。

  “这也不是绝症了,可以医得好。”

  家伦伏在母亲身上,伤心欲绝。

  “因因,我只想看到你成家立室。”

  家伦泪如雨下。

  “你若有要好的朋友,带来我看看。”

  家伦只得唯唯诺诺。

  真是个难题。

  她没精打采,同杨蓓莉诉苦:“说不定是母亲最後愿望。”

  “我借个人给你。”

  “什么?”

  “借一位小生用一用。”

  “这不太好吧。”

  “没关系,反正现在男女之间十分儿嬉,三两次约会之後从此不见也很普通。”

  “那人是谁?”

  “不过是做一场戏,我给你介绍一个演员吧。”

  “有如此人才?”家伦骇笑。

  蓓莉拍胸口,“包在我身上。”

  幸亏从来没有小窥过杨蓓莉。

  “是要酬劳的吧。”

  蓓莉说:“别市侩,帮朋友,极应该。”

  家伦放下心来。

  隔了一天,在咖啡室里,杨蓓莉把言伟兴介绍给她。

  “伟兴懂得怎么做。”

  她有事,先走一步。

  家伦逼切同小言说:“蓓莉都告诉你了?我还需要补充什麽吗?”

  “不用,我明白。”

  倒底是演员,样貌英俊,声线清晰。

  “家母此刻在医院,明日一早要动手术。”

  小言说:“那麽,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出发。”

  家伦往停车场走去。

  那言伟兴说:“慢着,不能空手去。”

  他到附近买了冰淇淋巧克力及各种罕见水果。

  家伦争着付款,被地瞪一眼。

  她缩手,“怎么好意思——”

  “慢慢算。”

  到了病房,朱太太看见冰淇淋,呀地一声,高兴得不得了。

  “嘴巴淡,正想吃这个。”

  家伦投向感激一眼,小言笑笑。

  她为母亲介绍。

  朱太太精神大振,浑忘疾病,与小言攀谈起来。

  “言先生干哪一行?”

  “我是建筑师。”

  “家里有些什麽人?”

  “父母双全,一名兄长,已结婚。”

  “你同他们住吗?”

  “是,我住在山顶道,是家父自置物业,大哥一家就在附近,方便照顾父母。”

  “你自己可有物业?”

  至此,为求逼真,家伦轻轻咳嗽一声,以示抗议。

  其实她不介意,这又不是她真男友,怕什么问长问短。

  言伟兴抬头笑笑,“没关系,伯母,我身为建筑师,近水楼台,自然置有物业。”

  朱太太老怀大慰,“你们认识多久了,是怎么认识的?”

  少青毫不犹疑,“由朋友介绍,虽然日子不长,感觉已经很久。”

  “你对家伦,是认真的吧。”

  家伦堡局声线,“妈,别说太多,冰淇淋要融化了。”

  伟兴又捧上樱桃及桃子。

  失太太咪咪地笑,大有死可瞑目之感。

  他们又谈了一会儿。

  家伦只觉得言伟兴表现得斯文有礼,热诚可嘉,真是个好演员。

  再过一刻,朱太太累了,言伟兴告辞。

  家伦把他送到门口,感激万分,“谢谢你。”

  他转过头来,温和地说:“不客气。”

  他看着家伦的黑发素面,这个女子要近距离面相才知道有多美,可是,细致五官洁白肌肤一下子被他人响亮的俗艳掩盖,故此在人群中吸引不到粗浅庸俗的眼光。

  他终於说:“我明早再来。”

  家伦连忙说:“不用了。”

  “不,我愿意那么做。”

  家伦颔首,这叫做演员道德,此君将来会得大红大紫。

  家伦已决定要送他一件厚礼。

  那一晚,她在医院里陪伴母亲。

  第二天一早,看护便来打点,预备送宋太太进手术室C

  言伟兴及时赶到。

  他一身西装,稍理似要赶去开会似的,家伦可以闻到他身上肥皂清香。

  他对家伦微笑说早,随即握着朱太太的手。

  宋太太似被注射了一支强心针,轻轻抱怨:“你应早就来看伯母。”

  “是家伦不让我来。”

  “这个孩子是有点孤僻。”

  朱太太进了手术室,小言同家伦说:“我要到公司去处理一些事宜,约个多小时後再来。”

  “不用了,多不好意思,叫你跑来跑去。”

  小言却说:“朋友要来作甚。”

  家伦点点头。

  他给她一只手提无线电话,“你拿着。”

  漫长的三小时,家伦一个人坐在候诊室度过。

  电话响了,是他。

  “可需要替你买些什麽?”

  “我肚子不饿。”

  “咖啡与松饼可好?”

  家伦只得接受。

  她一夜没睡好,在医院里又不能化妆更衣,自问似只篷头鬼。

  幸亏不是真的男朋友而是见义勇为的一名帮手,否则真不知拿何种面目见他。

  小言上来,看到家伦握着双手,垂着头,一言不发坐在那里。

  他怜悯地走过去把手搭在她肩上。

  家伦抬起头来。

  “医学昌明,你放心。”

  家伦凄然落泪,“我想到幼时家母亲手替我沐浴的情况。”

  他轻轻拥抱她。

  家伦说下去:“家父早逝,一头家全靠家母支撑,她有一份正职,可是早上五六点就起来兼职抄写,十分辛苦。”.

  小言不说话,可是握紧她的手。

  他递咖啡给她。

  家伦一边落泪一边喝一大口咖啡。

  她心中抑郁稍抒。

  这时,医生出来了。

  家伦立刻站起来。

  看医生的笑容便知朱太太平安。

  “手术顺利,一切无碍。”

  家伦松下气来,只觉四肢辏弱不堪。

  朱太太苏醒,看到女儿及她男友金童玉女似站在面前,十分宽慰欢喜。

  “你们回去休息,这不需要你们了。”

  “妈,我回去淋浴即返。”

  “补一觉才来看我未迟。”

  言伟兴立刻说:“那麽我送家伦回去。”

  家伦说:“怎么好麻烦你。”

  “顺路。”

  对他来说,一切都不算麻烦,真是个好人。

  在他车子里,家伦不觉倦极盹着。

  到家才被他轻轻推醒。

  真奇怪,在陌生人的车里都会这样松弛。

  “你先休息一会儿,既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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