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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喻世明言 (古今小说 )作者:[明]冯梦龙-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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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母迪顿首道:“承神君指教,开示愚蒙,如拨云见日,不胜快幸。但愚民但据生前之苦乐,安知身后之果报哉?以此冥冥不可见之事,欲人趋善而避恶,如风声水月,无所忌惮。宜乎恶人之多,而善人之少也。贱子不才,愿得遍游地狱,尽观恶报,传语人间,使知儆惧自修,未审允否?”冥王点头道是,即呼绿衣吏,以一白简书云:“右仰普掠狱官,即启狴牢,引此儒生,遍观泉扃报应,毋得违错。”

    吏领命,引胡母迪从西廊而进。过殿后三里许,有石垣高数仞,以生铁为门,题曰“普掠之狱”。吏将门钚叩三下,俄顷门开,夜叉数辈突出,将欲擒迪。吏叱道:“此儒生也,无罪。”便将阎君所书白简,教他看了。夜叉道:“吾辈只道罪鬼入狱,不知公是书生,幸勿见怪。”乃揖迪而入。其中广袤五十余里,日光惨淡,风气萧然。四围门牌,皆榜名额:东曰“风雷之狱”,南曰“火车之狱”,西曰“金刚之狱”,北曰“溟冷之狱”。

    男女荷铁枷者千余人。

    又至一小门,则见男子二十余人,皆被发裸体,以巨钉钉其手足于铁床之上,项荷铁枷,举身皆刀杖痕,脓血腥秽不可近。旁一妇人,裳而无衣,罩于铁笼中。一夜叉以沸汤浇之,皮肉溃烂,号呼之声不绝。绿衣吏指铁床上三人,对胡母迪说道“此即秦桧、万俟卨、王浚这铁笼中妇人,即桧妻长舌王氏也。其他数人,乃章惇、蔡京父子、王黼、朱勔、耿南仲、丁大全、韩侂胄、史弥远、贾似道,皆其同奸党恶之徒。王遣施刑,令君观之。”

    即驱桧等至风雷之狱,缚于铜柱,一卒以鞭扣其环,即有风刀乱至,绕刺其身,桧等体如筛底。良久,震雷一声,击其身如齑粉,血流凝地。少顷,恶风盘旋,吹其骨肉,复聚为人形。吏向迪道:“此震击者阴雷也,吹者业风也。”又呼卒驱至金刚、火车、溟冷等狱,将桧等受刑尤甚,饥则食以铁丸,渴则饮以铜汁。吏说道:“此曹凡三日,则遍历诸狱,受诸苦楚。三年之后,变为牛、羊、犬、豕,生于世间,为人宰杀,剥皮食肉。其妻亦为牝豕,食人不洁,临终亦不免刀烹之苦。今此众已为畜类于世五十余次了。”迪问道:

    “其罪何时可脱?”吏答道:“除是天地重复混沌,方得开除耳。”

    复引迪到西垣一小门,题曰“奸回之狱”。荷桎梏者百余人,举身插刀,浑类猬形。

    迪问:“此辈皆何等人?”史答道:“是皆历代将相、奸回党恶、欺君罔上,蠹国害民,如梁冀、董卓、卢杞、李林甫之流,皆在其中。每三日,亦与秦桧等同受其刑。三年后,变为畜类,皆同桧也。”

    复至南垣一小门,题曰“不忠内臣之狱”。内有牝牛数百,皆以铁索贯鼻,系于铁柱,四围以火炙之。迪问道:“牛,畜类也,何罪而致是耶?”吏摇手道:“君勿言,姑俟观之。”即呼狱卒,以巨扇拂火,须臾烈焰亘天,皆不胜其苦,哮吼踯躅,皮肉焦烂。良久,大震一声,皮忽绽裂,其中突出个人来。视之俱无须髯,寺人也。吏呼夜叉掷于镬汤中烹之,但见皮肉消融,止存白骨。少顷,复以冷水沃之,白骨相聚,仍复人形。吏指道:

    “此皆历代宦官,秦之赵高,汉之十常侍,唐之李辅国、仇士良、王守澄、田令孜,宋童贯之徒,从小长养禁中,锦衣玉食,欺诱人主,妒害忠良,浊乱海内。今受此报,累劫无已。”

    复至东壁,男女数千人,皆裸体跣足,或烹剥刳心,或烹烧舂磨,哀呼之声,彻闻数里。吏指道:“此皆在生时为官为吏,贪财枉法,刻薄害人,及不孝不友,悖负师长,不仁不义,故受此报。”迪见之大喜,叹曰:“今日方知天地无私,鬼神明察,吾一生不平之气始出矣。”吏指北面云:“此去一 狱,皆僧尼哄骗人财,奸淫作恶者。又一狱,皆淫妇、妒妇、逆妇、狠妇等辈。”迪答道:“果报之事,吾已悉知,不消去看了。”吏笑携迪手偕出,仍入森罗殿。迪再拜,叩首称谢,呈诗四句。诗曰:权奸当道任恣睢,果报原来总不虚。

    冥狱试看刑法惨,应知今日悔当初。

    迪又道:“奸回受报,仆已目击,信不诬矣。其他忠臣义士,在于何所?愿希一见,以适鄙怀,不胜欣幸。”冥王俯首而思,良久,乃曰:“诸公皆生人道,为王公大人,享受天禄。

    寿满天年,仍还原所,以俟缘会,又复托生。子既求见,吾躬导之。“于是登舆而前,分付从者,引迪后随。

    行五里许,但见琼楼玉殿,碧瓦参横,朱牌金字,题曰“天爵之府”。既入,有仙童数百,皆衣紫绡之衣,悬丹霞玉珇,执彩幢绛节,持羽葆花旌,云气缤纷,天花飞舞,龙吟凤吹,仙乐铿锵,异香馥郁,袭人不散。殿上坐者百余人,头带通天之冠,身穿云锦之衣,足蹑朱霓之履,玉珂琼珇,光彩射人。绛绡玉女五百余人,或执五明之扇,或捧八宝之盂,环侍左右。见冥王来,各各降阶迎迓,宾主礼毕,分东西而坐。仙童献茶已毕,冥王述胡母迪来意,命迪致拜。诸公皆答之尽礼,同声赞道:“先生可谓仁者,能好人,能恶人矣。”

    乃别具席于下,命迪坐。迪谦让再三不敢。王曰:“诸公以子斯文,能持正论,故加优礼,何用苦辞!”迪乃揖谢而坐。冥王拱手道:“座上皆历代忠良之臣,节义之士,在阳则流芳史册,在阴则享受天乐。每遇明君治世,则生为王侯将相,扶持江山,功施社稷。

    今天运将转,不过数十年,真人当出,拨乱反正。诸公行且先后出世,为创功立业之名臣矣。“迪即席又呈诗四句。诗曰:时从窗下阅遗编,每恨忠良福不全。

    目击冥司天爵贵,皇天端不负名贤。

    诸公皆举手称谢。冥玉道:“子观善恶报应,忠佞分别不爽。

    假令子为阎罗,恐不能复有所加耳。“迪离席下拜谢罪。诸公齐声道:”此生好善嫉恶,出于至性,不觉见之吟咏,不足深怪。“冥王大笑道:”诸公之言是也。“迪又拜问道:”仆尚有所疑,求神君剖示。仆自小苦志读书,并无大过,何一生无科第之分?岂非前生有罪业乎?“冥王道:”方今胡元世界,天地反覆。子秉性刚直,命中无夷狄之缘,不应为其臣子。某冥任将满,想子善善恶恶,正堪此职。某当奏知天廷,荐子以自代。子暂回阳世,以享余龄,更十余年后,耑当奉迎耳。“

    言毕,即命朱衣二吏送迪还家。迪大悦,再拜称谢,及辞诸公而出。

    约行十余里,只见天色渐明,朱衣吏指向迪道:“日出之处,即君家也。”迪挽住二吏之衣,欲延归谢之,二吏坚却不允。迪再三挽留,不觉失手,二吏已不见了。迪即展臂而寤,残灯未灭,日光已射窗纸矣。

    迪自此绝意干进,修身乐道。再二十三年,寿六十六,一 日午后,忽见冥吏持牒来,迎迪赴任。车马仪从,俨若王者。

    是夜迪遂卒。又十年,元祚遂倾,天下仍归于中国,天爵府诸公已知出世为卿相矣。

    后人有诗云:王法昭昭犹有漏,冥司隐隐更无私。

    不须亲见酆都景,但请时吟胡母诗。

  














    第三十三卷   张古老种瓜娶文女



    长空万里彤云作,迤逦祥光遍斋阁。

    未教柳絮舞千球,先使梅花开数萼。

    入帘有韵自飕飕,点水无声空漠漠。

    夜来阁向古松梢,向晓朔风吹不落。

    这八句诗题雪,那雪下相似三件物事:似盐,似柳絮,似梨花。

    雪怎地似盐?谢灵运曾有一句诗咏雪道:“撒盐空中差可拟。”苏东坡先生有一词,名《江神子》:黄昏犹自雨纤纤,晓开帘,玉平檐。江阔天低,无处认青帘。独坐闲吟谁伴我?呵冻手,捻衰髯。

    使君留客醉恹恹,水晶盐,为谁甜?手把梅花,东望忆陶潜。雪似古人人似雪,虽可爱,有人嫌。

    这雪又怎似柳絮?谢道韫曾有一句咏雪道:“未若柳絮因风起。”黄鲁直有一词,名《踏莎行》:堆积琼花,铺陈柳絮,晓来已没行人路。长空犹未绽彤云,飘飖尚逐回风舞。

    对景衔杯,迎风索句,回头却笑无言语。为何终日未成吟?前山尚有青青处。

    又怎见得雪似梨花?李易安夫人曾道:“行人舞袖拂梨花。”晁叔用有一词,名《临江仙》:万里彤云密布,长空琼色交加。飞如柳絮落泥沙。前村归去路,舞袖拂梨花。此际堪描何处景?江湖小艇渔家。旋斟香酝过年华。披簑乘远兴,顶笠过溪沙。

    雪似三件物事,又有三个神人掌管。那三个神人?姑射真人、周琼姬、董双成。周琼姬掌管芙蓉城;董双成掌管贮雪琉璃净瓶,瓶内盛着数片雪;每遇彤云密布,姑射真人用黄金箸敲出一片雪来,下一尺瑞雪。

    当日紫府真人安排筵会,请姑射真人、董双成,饮得都醉。把金箸敲着琉璃净瓶,待要唱只曲儿。错敲破了琉璃净瓶,倾出雪来,当年便好大雪。曾有只曲儿,名做《忆瑶姬》:

    姑射真人宴紫府,双成击破琼苞。零珠碎玉,被蕊宫仙子,撒向空抛。乾坤皓彩中宵,海月流光色共交。向晓来、银压琅,数枝斜坠玉鞭梢。

    荆山隈,碧水曲,际晚飞禽,冒寒归去无巢。檐前为爱成簪箸,不许儿童使杖敲。待效他、当日袁安谢女,才词咏嘲。

    姑射真人是掌雪之神。又有雪之精,是一匹白骡子,身上抖下一根毛,下一丈雪,却有个神仙是洪崖先生管着,用葫芦儿盛着白骡子。赴罢紫府真人会,饮得酒醉,把葫芦塞得不牢,走了白骡子,却在番人界里退毛。洪崖先生因走了白骡子,下了一阵大雪。

    且说一个官人,因雪中走了一匹白马,变成一件蹊跷神仙的事,举家白日上升,至今古迹尚存。

    萧梁武帝普通六年冬十二月,有个谏议大夫姓韦名恕,因谏萧梁武帝奉持释教得罪,贬在滋生驷马监做判院。这官人:中心正直,秉气刚强。有回天转日之言,怀逐佞去邪之见。

    这韦官人受得溢生驷马监判院,这座监在真州六合县界上。萧梁武帝有一匹白马,名作“照殿玉狮子”:蹄如玉削,体若琼妆。荡胸一片粉铺成,摆尾万条银缕散。能驰能载,走得千里程途;不喘不嘶,跳过三重阔涧。浑似狻猊生世上,恰如白泽下人间。

    这匹白马,因为萧梁武帝追赶达摩禅师,到今时长芦界上有失,罚下在滋生驷马监,教牧养。

    当日大雪下,早晨起来,只见押槽来禀覆韦谏议道:“有件祸事,昨夜就槽头不见了那照殿玉狮子。”吓得韦谏议慌忙叫将一监养马人来,却是如何计结?就中一个押槽出来道:“这匹马容易寻。只看他雪中脚迹,便知着落。”韦谏议道:“说得是。”即时差人随着押槽,寻马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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