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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混在北京-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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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害死。告诉你吧,这样的警句只能埋在心里,等奋斗成功了再说出来。像你现在
这样一个字二分钱地当penny…a…liner(穷文人) ,说这话会让人笑话。美国人都
说中国人是穷理想主义呢。”
    胡义什么关于美国的问题都没想到要问,只问她“姐夫”的问题。闻大姐吐一
口烟摇摇头说:“又庸俗了不是?哪还有点奋斗者的样子?年纪轻轻就找老婆结婚
热炕头,这辈子还能出息?再说了,爱情、情欲这些东西本来是很纯很简单的东西,
非要跟婚姻扯一起就俗了。经济独立各过各的,想找男人还不容易?干嘛非朝夕厮
混在一起?唉,你不出去是理解不了的。在这儿不结婚就分不上房,要离婚也没地
儿住,死活要把不相爱的男女拴一起。你不出来,太不开眼了,提问题都外行。”
最后扔下她的三四个电话号码,要胡义混不下去了去找她。回去后闻大姐过年寄来
一张印着白菊花的吊唁卡, 上书To the  inheritor  of  Marx,  Huxsley  and
Chinese culture(赠马克思、 赫胥黎和中国文化的继承者),真让胡义难受。但
他学不了闻大姐的榜样。她太累了,永远在争先锋。时兴入党时她能火线入党;时
兴出国弄绿卡她又能挣绿卡。胡义这个小弟弟倒是个笨蛋。时兴捞党票时不会捞,
官也当不上,只会死弄过时的文学,人也木了似的。让人说不清图什么。
    那天吕峰从深圳回来,请他去中国大酒店。真是天壤之别。才一年多,当年穷
兮兮的吕峰一下变成了阔少。毕竟是在中国混,吕峰可是没闻大姐斥中国如粪土的
派头,只说文人从商像妓女从良般不自在。似乎干了文学就要甘心受苦似的,荣华
富贵只当是白捡,是过眼烟云。胡义知道这话有一半是真的。心里竟生出半分自豪。
吕峰说他早晚还要搞文化,挣足了钱承包个出版社或者等将来搞股份制时他把“向
导”的股子买一半,一准把“向导”办得像模像样。现在的问题是搞文化没钱不行,
可光顾弄钱没文化,中国人的素质上不去,还是弄不起来真正的现代化。所以才有
这种全民不要命的大吃喝,才有暴发户们的空虚无聊百般糟踏钱,才有了知识分子
地位的一天不如一天,一定要走企业办文化的路子。“等我当了大经理,就办出版
社,请你当总编。你不用考虑赚钱,只想办法出好书就行。”这话很对胡义的心思。
坐在大酒店里,胡义为吕峰的理想敬酒,但首先要感谢他搬出了那间房子,才让他
胡义有了立锥之地,否则他早去美国了。吕峰哈哈大笑说他也一直盼胡义走了自己
占那一间,只是没有胡义屁股沉,熬不住才先走了,这话把李大明也逗乐了,说这
例子很典型,僧多粥少时不是抢就是挤就是盼别人口生疮不吃。这个李大明一直不
怎么说笑,总是很绅士地听别人说话,偶尔插几句很刻骨的话。吕峰说这个老同学
是个独醒者,总在感伤地旅行。在澳洲作博士后,好好儿的,竟然说个想家就花几
千澳元飞回来了。
    胡义说这举动实在浪漫。李大明说一点也不浪漫,是很明智的举动,不回来一
趟看看听听,他的实验就再也做不下去,人会发疯的。悉尼的中国人人山人海的,
可就是没办法拿他们当中国人,说什么什么不对路,又一个个忙着挣生活,谁有闲
心跟他个穷学者聊天?绝了,在中国时最痛恨的闲聊到那儿成了一种必需。过个节
凑一起聊半宿,聊完了就更想家,干脆回来一趟比什么都管用。一进北京才想起来
是个让老婆离了轰出岳父家的无家可归者。回故乡去,只拎了几件换洗的衣服非让
人当成神经病不可。一想到那个小城市里七大姑八大姨企盼给他们带的免税大小件
就不寒而栗。这毛病也不知是谁惯出来的?是那些个留学的回来显阔还是中国人穷
得非让他们接济不可?反正形成了这习惯,你出了国回来就得送他们东西。我没钱
给他们买东西,那些大件儿全变成这趟机票了。说得人们大笑不止。
    吕峰说也就你舍得花一万多坐飞机回来听乡音,人家哪个不是在一个铜板掰两
半儿花,狠攒几年回来显一次阔?就是,胡义说他在巴黎时见过不少留学生,住在
一个叫“大地方”的贫民区里。一个单元三家住,一拉衣柜落满地蟑螂。可一回来
就左一个大件右一个大件地送, 也不知道图什么。 中国人就是爱面子,永远时兴
“衣锦还乡”,像你这样质本洁来还洁去的,特别在咱们家乡那个小地方,更要招
人笑,不是笑你抠门儿,就是说你没本事没挣到洋钱。
    “所以我他妈干脆不回去!”李大明一口干了一杯酒,眼珠子都红了。我上次
去德国进修一年,可怜巴巴的几个马克生活费,回来全让他们给分了。连我那个前
老婆一家亲戚也沾点大小件,她家算大知识分子了,往来无白丁,可照样要。什么
知识分子不知识分子的,胡义哈哈笑道,没有物质基础,知识分子照样犯傻。你瞧
我们楼上,都是大学生吧,吕峰你知道,那个诗人浙义理,一开始也很不开眼,刚
买了彩电那几天你猜他乐得跟人家说什么?“今天彩电里有青年歌手大奖赛!”我
几乎要笑晕了,对他说:“中央黑白电视台今天播什么?”
    这也是知识分子。我说什么来着,吕峰说,像你们这样的干脆出去别回来。你
说吧,大明,科学无国界,在哪儿不是一样做实验?人家杨振宁李政道的不是算美
国人了?你怎么就不行?那,钱学森什么的还不是回来了?李大明争辩着。反正我
就是不行。那你就回来,上深圳来,珠海也行。我帮你找家公司干干。李大明红着
脸,半天不说话,蚊子似的喃喃一句:“我就想,在北京,能有一个悉尼大学那样
的科研环境,我能安安静静地搞我的项目。”
    哈,吕峰笑得把酒喷了出来,服务员忙过来帮他擦。“原来你小子是想在北京
过上在悉尼的日子。有句新潮北京话,管你这样叫装丫挺的!你丫哪儿是科学家,
写童话去罢。”胡义也添油加醋地说:“顶好把你们家的白洋淀也搬北京来,把我
的瘦西湖也迁过来。”
    三个人笑作一团,然后几乎同时站起来去上厕所。胡义在巴黎时住的是学生公
寓,从没上过这种五星级厕所,没想到里面有一个老头儿终日不见天日地在伺候客
人拉屎撒尿,把个厕所擦得明光瓦亮。他有点不自在,他撒尿,老头就默立一旁看
着他。整个过程结束,老头就上来拧开水龙头冲水。他刚系上裤带,老头就又拧开
水龙头让他洗手,递毛巾递香皂。
    头一辈子让人这么伺候。他十分不自在地看着李大明和吕峰,这两个人倒是挺
自在,自知自己跟人家差了一截子。随后看见吕峰掏出一张五元票塞给老人,老人
不卑不亢地接过,自然地说声谢谢为他们开门。胡义头上渗着汗对吕峰说:“老头
儿这样下来一天赚不少哇。”吕峰不经意地说:“这算什么?我们上次一帮人喝醉
了,吐了一地,老人家给收拾的。你猜我怎么给小费?那天喝了五千块,大家一商
量,照10%付。老头儿拿着那10%,腿都哆嗦了。够气派吧?大明,你们留洋的回
来,除了从嘴里省几个大件儿,有我这么滋润吗?”所以呀,李大明说,我说过不
是,中国商人最显阔,有钱就穷花穷显摆。也是,几千年来中国人第一次出了这么
些个暴发户。胡义说我料定你在深圳不敢这么花法,敢情拿深圳的钱到北京来花怎
么花怎么多,就像中国人在美国打了工回来比局长还派一样。得了吧,穷翻译家土
冒了不是?告你说吧,要论这种大饭店,北京的价儿可不比深圳便宜,深圳的宾馆
中国人住得起,北京的是专宰外国人。要说便宜,北京的大白菜大葱比深圳便宜。
这就是区别。不过你这种穷文化人,可能连北京的西红柿也嫌贵。胡义脸一红承认
了:“我常赶天黑之前去买撮堆的西红柿,比白天便宜多了,其实质量差不多,从
早晒到晚,比白天还更红更熟点,拿回来就可以凉拌。”吕峰咂着嘴:“你说你图
什么?会好几国外语,非扎在这儿吃降价西红柿。”
    李大明嘿嘿笑着用英语说胡义是“bargain hunter”(买便宜货的人)。还不
是就想干点什么!胡义嘟哝说。我们这种人不像理工科,能给中国带来赛先生,我
们是寄生在中国身上随着它沉浮的。国家强盛,文化就发达,我们的饭碗就香点,
否则就稀点,我们情愿吃自己那一份稀的。但干这活儿自有精神上的满足。去了美
国,英语念得跟美国人一样好了,还是中国人啊。中国人学了外国话并不是要变成
外国人,还是要在中国用它才舒服。
    李大明坐不住了,说听这话茬儿是批评我呢。谁不想在自己国家里折腾事业?
各人情况不同嘛。我们即使有一招先在外头也受人欺负。我那年刚一到德国,系主
任就问我回不回中国了。因为我前面几个都一去不复返,好像是他挖了中国墙角似
的。一起搞计算,算加速器的磁场数值,说了你们也不懂,反正特难。结果不一样,
他们非说我算错了!我真气疯了,要他们和我一起重算,他们就不,死认定是我错。
最后证明是一个美国人把程序弄错了。你说气人不气人?凭什么?就因为我他妈是
中国人。后来他们请我吃饭,表示道歉,有什么用?我的心早伤透了。同是工程师,
我的成果比别人还多,可我的薪水是这一级里最低的一档,他们澳洲人就比我高。
要在国内我还可以争一争,在那儿我敢跟谁争?反正都怨咱们自己,把形象搞坏了。
弄得人家一说中国人跟咱们谈论土包子进北京上海似的。那副揍性,让你能背过气
去。你猜怎么着?十个访问学者能挤一套房子里,人家那是给两个访问学者住的ho
use呀! 让他们给住成猪圈了。还不是为了省房租回来买大件?真学雷锋省给国家
倒也没说的了。四五十岁的大老头子,成群结队背着包上街捡废品,到旧衣服商店
花十澳元买一大包花花绿绿回来送人,那是澳洲的穷人才去的地方。人家能不欺负
咱?我在那儿坚持住一人一套访问学者规格的房子,被中国同胞说成冤大头、穷摆
谱儿,到头来我比他们谁都穷,反过来他们还都看不起我。所以我在外头从来不跟
那儿的中国人交往,丢份。我也知道,这白搭,人家早把中国人划往一个模式中去
了。
    这么一说吕峰乐了,“出去也不行,不出去也不行,合着我最合适?”
    “那当然!”李大明说,在中国过超前的日子,最好了。
    可吕峰说他没实现他的本质,他想弄出版,还是想回北京来,有了钱,把“向
导”给股份了。唉,吕峰叹了口气说:“我是从小让那些个唱北京的歌儿给教得走
火入魔了,就是喜欢北京。说不清怎么回事,就觉得这儿是家似的,把自己的老家
倒当成了梦里去过的地方。”
    胡义游游荡荡竟走了好远,走到了建国门立交桥上。洒水车一遍遍来回喷着水,
空气中弥漫起热腾腾的土腥味。他还回味着吕峰的话,想想西湖故乡,真像梦中去
过的地方, 而北京才是真实。 童年的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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