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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混在北京-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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柱却从不提这门大伯堂妹。这样的好青年竟在“向导”埋没着,着实令头儿们不安。
头儿们猜测铁柱或许是老人家有意安插在基层锻炼的。再炼下去“向导”的名声就
坏了。意识到这问题的严重性,大家马上整理铁柱的先进事迹(提着胆汁上阵的事
当然算“披肝沥胆”了)上报主管部委,要求提拔他当副社长。没成想上头更重视
这问题,一个批示下来调他进部里当处长,干了二年就升副司了,分工抓新闻出版。
    混出个人样才去见老人家。老人家倒嗔怪为什么不早来家里坐坐?听说他才在
一个不起眼儿的小司里当个副司长,老人家嘱他再打磨,什么时候有合适的重要岗
位了让他动动。那个什么部什么司毕竟还是基层单位,干不出大出息。
    铁柱难过,晓兰也为他鸣不平。机遇真太不平等了。不少人大学一毕业就进部
委,干几年混个处级都可以对“向导”这样的局级发号施令。某某不过是82年毕业
的大学生,不知怎么从学校一毕业就当上省的团书记再往部里一调就专负责管“向
导”这样的出版社。此人根本不懂出版,却可以对“向导”的老出版们指手画脚,
弄得人人嘲笑他。晓兰一个同学就分配进了什么委当秘书,进了写作班子,那个班
子就是局级,极能影响政策的制定。晓兰一说那个局级写手就撤嘴,说那个人十分
平庸,就是机遇好,走了短平快的路子有了大靠山就发了,一晃成了精英,开始不
可一世不知姓什么了。她说就凭铁柱的才华和笔杆子,如果机遇好,准比那几个精
英同学混得强。老人家很看中他的才干,说不定什么时候再组什么班子时晓兰着推
荐他去,老人家准喜欢。晓兰嘱咐他在下面好好干,注意影响,千万别有什么闪失,
老人家一辈子铁面无私行得正,不能因为铁柱个人的闪失给老人家的声誉抹灰。
    铁柱分工主管“向导”,但对张大壮之类的人仍然无能为力。他是很想让“向
导”变一变。也算自己的一大政绩,可张大壮们坐着山头,他只能宏观控制,具体
事一点也不能替人家做主。因此他只能等张大壮这班人马退休,才能从上到下彻底
改革了“向导”。张大壮们早有对策,决不肯轻易退休的。据说国家有政策,有高
级技术职称的退休年龄可放到65岁。于是大壮们就人人闹一个编审当,相当于正教
授。其实他一本书也没编过,要这个衔儿就是为了延长五年在“向导”的领导地位。
铁柱对此毫无办法。
    听说季子要走,铁柱很动情地挽留,说等大壮们一退他就回来当社长,干实际
事儿,放弃那个有职无权的破副司长。将来可以搞股份制什么的,把“向导”办成
全国连锁公司。可季子却一味自私自利没眼光,对前途丧失信心,决不肯留下来。
她说等“向导”变好了,她会义无反顾地马上杀回国来为之锦上添花。可现在她等
不起,不想为一个未知数的出版社献身,生命太短暂了。铁柱颤抖着推开她,压低
声音愤怒地说:“你们就考虑自己,出去,挣几块美元,都像你们这样不顺利就跑,
中国还有什么希望!走吧,全走吧!我会干一番给你们看,我会成为中国出版界的
骄傲的!”
    季子留给他一幅画,题为《小鸟听不懂大树的歌》,是一幅写意画。他苦笑着
接受了这幅画,把它压在办公桌的玻璃板下。“记住,我也是移民楼出身,我懂你
的歌。别忘了,我比你不幸,因为我不能逃跑,我老了。但我也因此可能比你有前
途,因为我是在做背水一战。我不指望晓兰的父亲把我弄进什么班子去,我没有背
景,不过是个农家穷小子。大部分中国人命中注定是跑不出去的,跑不出去并不意
味着就地挨宰。但跑出去的并不等于不被宰杀。天知道,我们都会有什么结局。”
    如果说季子在上飞机以前还有什么牵挂,似乎就是这个铁柱了。似乎没有得到
的永远是最好的。但季子绝不肯因此与他同舟共济。生命是个人的生命,似乎最终
的价值还是在自我的完善上而不是对爱的奉献。正因此,她觉得自己走得义无反顾,
相信在大洋彼岸会有新的爱在等待着自己。生命似乎因为有变幻的爱的体验而更加
丰富,为她的艺术开辟着一个个新的境界,提供着新鲜的感受。季子相信,自己是
个永远的情人,永远在追逐爱的诱惑。
    此时此刻,季子似乎已生出一种飘然去国的感觉,澳大利亚这个神奇的岛国吸
引着她的首先是一个人,一个中国人,而不是别的。她一定要去找他,要走进他的
世界,弄懂这个男人。季子知道,她每弄懂一个情人就会从此甩掉这个情人的影子,
不再回首他。她怀疑自己是那种雌性虫子,与雄虫交配后就要吃掉雄虫。
    那个阴郁的男人几乎与她交换了通奸的目光,在一群人中,只一个多小时,他
们没有说上几句话,但他们分明占有了对方。季子无法拒绝他的目光,那是两束穿
透力极强的目光。他听说季子要去澳大利亚,眼中几乎喷出火来。他把他在悉尼的
地址电话详详细细写了下来给她,“后会有期!”然后扬长而去,那一晚他只和季
子跳了一圈舞,跟别人几乎不说话。
    那个春夜,季子在宿舍里艰苦卓绝地涂着她的新作《黑土地上的生灵》。春风
吹拂着帘纱,几丝和着土腥气的春雨徐徐飘进来。季子的心一颤,浑身似猛烈地碎
裂了一下又重新成形。每年春天的第一场雨都会这样震颤她。她无法平静地作画,
一股狂躁在体内涌动。她忙点上烟倚在窗口上悠然吸着。窗外是沿长安街而建的高
大屏障一样的居民高层楼,挡住了眺望长安街的视线,但长安街上的车马喧闹声却
声声入耳,鼓噪着欲望。她真想推倒这一排高层建筑。一墙之隔,一墙之隔,似乎
她的生命与世界之间也是一墙之隔,一堵永远冲不破的高墙。最无奈的是她知道墙
外是什么。她跳下窗台,又操起画笔,重重地涂着那片黑土地,那是春天化雪后刚
刚犁开的黑土,像一道道黑色的波浪翻滚着,有几片残雪还顶在田垄上像一个个白
色的精灵。几个变了形的男人绷紧肌肉在扶着驴拉的犁,脸上裂开着狂烈的笑纹,
黑黢黢的脸,只露着眼白和白牙。几个女人袒着半个雪白的胸脯子给孩子喂奶,脸
上同样撕裂着大笑,眼白和白牙。远山一片茵茵浅绿,似乎有一条仍然结冰的白亮
亮的河绕着山脚。季子透过烟雾似乎看到了家乡的一幅图卷,好像那是萧红的《呼
兰河传》里的景色,她一直让这幅景色躁动在自己心头无法自制,今天终于画了出
来,一股能量得到了释放,不禁瘫软在沙发上。
    门响了,进来的竟是吕峰。一年多前他辞职奔深圳做买卖,一看就知道发大了。
油光可鉴的头发,金丝镜,名牌西装革履,浑身的派头。
    看着季子的画,吕峰感叹:“还是在北京呀,随便钻进一座破楼里都能找到一
个艺术家。”
    季子冷笑:“少拿我们穷人开心。你应该说为什么深圳没破楼但也没有艺术家,
或者说为什么北京的艺术家住破楼里。”
    吕峰说:“这很简单。上海人到北京是来当官的,当了官就什么都有了。广东
人是来赚钱的,赚了钱就走。只有小地方土地方的才辛辛苦苦来北京搞什么文化,
图个大环境。”
    季子不高兴地说:“你才是小地方的,我们哈尔滨可是东方巴黎啊。”
    吕峰说着拉季子去胡义屋里聚聚。他和胡义曾住一屋,他一南下,胡义就迅雷
不及掩耳地同小雷霸占了房子,不许再往里分人住。胡义曾说再有一年混不上房就
毅然出国。吕峰腾出了屋子,他也不出国了,竟根深叶茂地一泡几年扎下来。季子
打趣说北京文人艺术家就是那种叫“死不了儿”的贱花儿,皮实得很,有块土有点
水就可以扎着不动窝,就能开花。而同样的人到了深圳首先要找漂亮的花盆——要
向一流生活看齐,所以就忙于画广告画招贴画赚钱。钱赚足了灵感也完了,只能永
远画画儿而已,永远也成不了艺术家。
    进了胡义家,一个很绅士的男子正与小雷说着德语在烤箱旁忙着烤猪排。胡义
和单丽丽在做沙拉。吕峰给大家做介绍:李大明,京华大学的博士,留过德,现在
澳大利亚做博士后。季子在和李大明握手的那一刻与他交换了目光,她相信那一瞬
间他们相互属于对方了。这是一个真正的绅士,他给了季子前所未有的感受。她知
道那一刻他也被她俘虏了。以至后来人们说了些什么她都记不大清了。恍恍惚惚听
见吕峰在说大明是一大风流才子,竟在德国和一个意大利女人恋爱,后来那女人生
下了他们的儿子。李大明的太太愤然跟他离了婚,把他从燕园的岳父家赶了出来。
他连住的地方都没了,申请去澳大利亚做博士后了。吕峰戏称李大明是京城最迷人
的单身汉,要他去电视台征婚什么的。李大明一直沉默寡言,似笑非笑着听吕峰打
趣他。
    大明请她跳舞,两束锐利的目光令她无法接应。他们似乎只说了几句什么不着
边际的话。
    她问他回来休探亲假吗?他说他什么亲也不想探,要探也该去意大利,他儿子
在那里。他说他不知怎么的,十分想家,想那个白洋淀畔无比庸俗的小城市,就上
飞机回来了。可下了飞机却发现他根本不想回那个生他养他十八年的小城,不想见
他的父母兄弟姐妹,不想去京大,不想见他的前妻。就直接飞到深圳去找他中学的
老同学吕峰。而吕峰正在深圳呆得难受想北京想疯了,于是两个人就坐上飞机来北
京了。他说这番话时毫无表情,像说别人的什么事,那种平淡的语调令季子吃惊。
    你儿子和他的母亲好吗?
    “我从来没见过儿子,她只寄过一张照片来。她说永远不要再见。”季子看见
他冷漠的脸上冷冷地淌下两滴泪来。
    你们不爱了吗?
    “我们从来没爱过,从来没有。他开始把我当成日本人,疯狂地爱我。我们一
见钟情。哦,后来我告诉她我是中国人。懂吗?她看不起我了,因为我是中国人。”
    只一次就有了儿子?
    “不,我们在一起像牲口一样过了几个月。每次在一起我都感到她只把我当成
一个伙伴,其实她是在寻开心,与一个中国的博士。她是文学教师,可以拿这个写
一本小说,像杜拉的《情人》一样。但她从心里看不起我,只因为我是中国人。”
几天后他给季子打来电话,说他要回悉尼了,反正是回来难过,回去也难过,好在
悉尼大学实验室条件好,扎进去与世隔绝地做实验什么故乡不故乡的不去想心里就
好受。他几乎不由分说地命令季子:“到了悉尼找我!”就放了电话。天知道就这
个派头三下五除二摄了季子的魂。她是最不待见粘糊糊的男人的。她感到跟他会有
一场历险,她注定要在男人的灵与肉中探险,俘获一个吃掉一个。没有这个,就没
了她的艺术。不知道这与母亲的遗传是否有关系。如果有,她只能感谢可怜的母亲。
她很替母亲惋惜,她没有文化,她不懂这种交往的精神价值,因为她只凭本能活着。
否则她的经历,可以写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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