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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性情张抗抗 作者:张抗抗-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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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一件十分艰难和辛苦的工作。楚小溪有时候恍惚觉得那些信不知道从哪里寄来,杜仲好像不是在硝烟弥漫的反修前线,而是在一间与世隔绝的书斋里。小溪的忍耐终于到了头,她委婉地回信告诉杜仲,她所在的农场纪律很严,劳动很艰苦,晚上还得“天天读”,实在没有那么多时间看信和回信,他能不能把信写得简短一些。那以后杜仲忽然给小溪寄来了一首《知青之歌》,说是一个南京的知青自己写词谱曲,唱起来苍凉悲壮,把他的心情都表达出来了。小溪把那歌词给同去的知青看了,有人悄悄告诉小溪说外头正批判这首歌呢,让她赶紧把歌词撕掉。小溪浑身一凉,此后便多留了个心眼儿,给杜仲的回信总是拖了又拖,回信也越来越短。那段时间的楚小溪正在蒸蒸日上,评上了五好战士和场劳模,又提了科研排的排长,连部已经让她填写了入党志愿书。她所在的连队那样火热的朝气蓬勃的生活,同杜仲的来信中那种越来越灰暗、悲观、消沉的情绪相比,简直是牛头不对马嘴。小溪觉得自己和杜仲之间,像是朝着相反方向跑去的马车,扬起的尘土在马车擦身而过的那一刻相会,尔后就各自飘散了。 
  每次给杜仲回信,都会使楚小溪烦恼而又痛苦,因为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话可对杜仲说。有一次杜仲来信,说她的信上一大半都是废话,还说若是把1966年的楚小溪与1970年的楚小溪相比,后者的脑髓正在萎缩。这句话深深地刺伤了楚小溪,她好几个月没有给杜仲回信,直到那个寒冷的日子,杜仲突然精神抖擞地出现在她的宿舍门口…… 
  往事不堪回首。这么多年来,楚小溪做成了许多事,然而,她惟独难以做到的,就是忘却。 
  楚小溪这次回H城,只能停留两天时间,就得转道去B城办事。回到家里,见过父母,她正在犹豫着要不要给孟迪打电话,电话铃猛地响起来,一接,却是孟迪的声音。楚小溪多少有些意外,因为孟迪从来是不主动给她打电话的。 
  她说孟迪你真是神了,我刚进门,你怎么会知道我回来了? 
  孟迪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怪怪的:我不知道你回来,我只不过想试试看…… 
  楚小溪问孟迪找她有什么事情。孟迪沉吟了一会说,如果她晚上有空,能不能出来坐坐?楚小溪立即就答应了,她不会拒绝孟迪的任何请求,因为孟迪从来没有任何请求。 
  孟迪的述说十分平静,他提到杜仲那个名字的时候,就好像在说着一个昨天刚刚分手的人。他那种与己无关的语气,明显地拒绝着楚小溪作出任何震惊、怀疑或是惊慌失措的反应。他转述了自己与杜仲见面的情形,还有杜仲最后请求他转告的那些话。他的语速很快,显然不希望被楚小溪的任何提问打断,好像一旦停顿下来,就会再也无法续接上去了。楚小溪渐渐发现,孟迪在叙述的过程中,并未对杜仲加以任何评论,显然他早就打定了主意,要让楚小溪自己来面对这一切。  

  楚小溪觉得脑子有些发晕,眼前一片混沌。 
  谈话快结束的时候,孟迪最后的一句话,令她怵然一惊。孟迪说:我给你打电话,其实心里希望你没回国,最好你不在H城,这样就等于你根本不知道。但是我又不能不打这个电话,因为我知道,这么多年,在你心里,你和杜仲的事情,并没有真的结束。 
  楚小溪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很快说:不,还是算了吧,我不想同他联络。那么多年过去,许多话都不是一下子能讲清楚的,越讲反而越讲不清楚了。再说,也没必要讲清楚了。她拒绝得很干脆,如果她听出自己口气里有一丝迟疑,她觉得自己就会被这迟疑所动摇了。 
  ……可是,我倒觉得,他的内疚和歉意,是真诚的。孟迪小心地补充了一句。 
  你不知道,我怕的就是这个。楚小溪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不希望他给我道歉,因为他不是故意的。后来我经历过那么多的故意伤害,倒觉得杜仲是个一心想救我的人。


突如其来神出鬼没的

  孟迪笑笑说:也许这就是你们之间的错位。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杜仲说他再过两天也就回F国了。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相遇的…… 
  楚小溪打断他说:我后天一早头班飞机去B城,明天一整天,家里都有事,时间也排不开啊。  

  孟迪站起来说:那你自己决定吧,有事给我打电话好了。说完这话,他就告辞了。 
  楚小溪面对着桌上喝了一半的咖啡,怔怔独坐,一时还没有从孟迪带来的消息中回过味来。她觉得杜仲真是个奇怪的人,每次出现都像个空降兵一样,突如其来神出鬼没的,实在是可气可恨。他杳无音信地失踪了二十几年,却像个转世的灵魂一样重返人间。好像这才是杜仲的方式——突然消失、然后突然出现。 
  时隔那么多年,但一切都依然清晰得像昨天一样。 
  那年冬天傍晚的暮色中,杜仲如同一根木头桩子,一动不动地站立在楚小溪的连队宿舍门口,冲着她发出一声粗重的呼唤。当她看清面前这个人是杜仲的时候,楚小溪又惊又喜,心都快跳出来了。她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不是杜仲的家里出了什么事。但杜仲说什么事也没出,他刚从H城回来,顺便来看看她而已。近两年没见了,也许是应该见一见的,总是在信上见面,他连楚小溪长得什么样儿都快忘记了。听了这话小溪松了口气就咯咯笑起来。杜仲把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皱着眉头说:小溪你怎么穿成这样啊?男的女的都分不清,我刚才差点不敢认你了。 
  小溪的眼睫毛上都是霜花,她揉揉眼睛低头看自己:一身黄不黄绿不绿的棉袄棉裤,臃肿得像一只大狗熊。黑色的棉胶鞋上全是刨粪时溅上的脏东西,一双厚厚的棉手套,像两只巨大的熊掌,指尖上却露着一个破洞,黑灰色的棉絮从洞里钻出来。她去摸自己的头发,小辫儿摸不到了,一顶狗皮帽子严严实实地包裹了整个脑袋,一条红得发黑的围巾缠在脖子上。小溪不高兴地哼了一声说:咋的啦?这有啥不好?男女都一样嘛。你看你,这么冷的天,帽耳朵也不放下来,耳朵冻得通红,臭美呐你。 
  杜仲被她噎得把话都咽了回去。他好像很饿的样子,问连队几点钟开饭。小溪这才觉得,杜仲的突然到来,是一件麻烦的事。连队刚收工,宿舍里的女生们都要洗洗涮涮,她不能把杜仲带到女生宿舍去,可这么冷的天,也不能让他留在外面挨冻。众目睽睽之下,把他带到连队食堂去吃饭,更是不合适,第二天就会有人问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如果被人认为楚小溪交了男朋友,肯定会影响自己进步。小溪有些犯难了,她在心里怪杜仲怎么事先也不打个招呼。想来想去,忽然想到了科研排的种子站,那里正在进行冬季育苗实验,封着炉火不会冷。自己有那屋的钥匙,不如把杜仲带到那里去,给他把饭打来,还可以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小溪让他等等,进宿舍去拿了钥匙,就把杜仲带到种子站去了。 
  小溪开门开灯,杜仲走进去,把手里那只鼓鼓的旅行包放在地上,然后摘下帽子,脱下军大衣,背着手环顾四周,就像检阅似的踱步点头,说你这儿还不错嘛。小溪注意到他身上穿的一件小棉袄,袖口上套着一副劳动布的套袖,已经洗得发白。那是他下乡前小溪送给他的东西,他居然一直戴到现在。小溪心里忽地一热,刚才的怨气也都消了。 
  杜仲的目光停在墙上,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神色:哦,什么呀?这些都是什么呀! 
  小溪正在捅炉子添煤,抬头看,见墙上贴着一张大红纸,上面是连队赛诗会上科研排女生写的诗:齐心协力迎春播,播下种子播下歌,秋来粮食上纲要,革命青年喜心窝。  

  杜仲严肃地说:这也叫诗吗?开玩笑!这是标语。 
  小溪有些扫兴,却没功夫跟他争辩,便说:你就先待在这儿休息会儿啊,我去食堂打饭,要是过了点,食堂就该关门了。 
  你去你去。他挥挥手,开始专心地琢磨起小屋桌上的那些瓶子和育苗盒来。 
  小溪打了饭回到小屋,见杜仲正用手扒着育苗盒里的土。她说嗳嗳你干嘛呢,我们正在测试冬季出苗率,你别把我的苗碰坏了。杜仲头也不抬地说:哪有苗啊?都还没萌动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我看,这叫作——我自岿然不动啊。 
  小溪放下饭盒,赶紧用手把土壤拢回来,一边按压着一边说:你看你,把我的土弄松了,这可不行。育苗最初阶段的关键在于镇压,镇压越紧,毛细血管就越畅通,水分就上来得快,发芽也快,没有压力是不行的,懂吧? 
  杜仲的脸色刷地沉下来,用鼻子哼了一声说:镇压?连科研都用上这个词儿了? 
  小溪不理他,用调羹敲着饭盒说:饭都凉了,快吃吧。杜仲看一眼饭盒说:有菜吗?小溪说:有菜有菜,不过都是咸的。她打开饭盒,里头是几个黑面馒头,一撮没放油的咸菜丝儿,还有两块红腐乳。她笑了一下说:馒头夹腐乳,味道好着呢,我平时都舍不得吃,今天招待你,我算是借光吧。杜仲刚坐下忽然又站起来,四下寻找自己的旅行袋,从里头找出一包皱巴巴的东西递给小溪说:这是我给你带的,差点忘了。 
  小溪打开纸包,看见了几根生的香肠、一袋虾皮,一袋笋干,还有一堆黑乎乎的东西,灰色的碎壳和黏稠的酱汁压成了一个饼状,散发出一种熟悉又难闻的气味。她说这是什么呀?杜仲盯着那东西看了一会,恍然大悟地回答说:是皮蛋,对,是皮蛋呀,它们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呢?小溪又笑,说咱们就把它吃了吧,用调羹舀着吃,再把壳儿吐出来…… 


不可理喻

  小溪觉得饿了,两个人一时顾不上说话就开饭了。没有酱油和盐,她和杜仲便就着皮蛋吃咸菜,再就着咸菜吃馒头,另一个饭盒里盛着酱油汤,杜仲喝汤的时候抿着嘴,一点响声都没有。吃了一会,杜仲突然哎了一声,站起来就冲到门外去了。过了一会回来,嚷嚷着要找水漱口。说那黑面馒头里有沙子,把他的牙硌着了。  

  就你那么多臭讲究。小溪不屑地瞪他一眼。我们天天都吃这个。在农场,有黑面馒头就算好的了,我还没给你吃窝头呢。到现在我才发现,你原来有那么多顽固的资产阶级生活习惯。下乡两年多了,你是怎么接受再教育的啊? 
  杜仲不搭腔,用水桶里浇种子的水漱了口。两眼盯着小溪的脸,仔细研究起来。他说:嗳小溪,你的眼睛怎么啦?好像……怎么一只眼睛单眼皮,一只眼睛双眼皮了?我记得你原来两只眼睛都是单眼皮啊…… 
  小溪下意识地去揉了揉眼睛,对杜仲解释说,那是去年冬天去苇荡割柳条子的大会战中,拉着满满一车柳条的牛车翻了,她被压在柳条子底下,一只眼睛的眼皮被柳条拉了一个口子,直流血。可当时大会战那么紧张,她坚持轻伤不下火线,简单包扎了一下,没去场部医院治疗。等伤好了以后,这只眼睛就变成双眼皮了。她强调说,其实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妨碍劳动。 
  杜仲用嘲讽的口吻说:好嘛,都成波斯猫了,还名贵品种呢。一边说着,站了起来,从旅行袋里掏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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