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通史(一至四册)-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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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璞非常博学,识见比那些清谈家高出无数倍。他看到大乱不可免,在刘渊起兵以前,去江南避难。东晋建国,看到内乱仍不可免,心情是沉郁的,冒死斥责王敦的叛逆,性格是刚毅的,他是有肝胆、忧世的志士,所作《游仙诗》,文采鲜明,异于玄言诗的平淡,寓意慷慨,异于玄言诗的浮浅,阮籍《咏怀诗》以后,《游仙诗》可称独步。
陶潜的情感是炽热的,他在《杂诗》里自述“忆我少壮时,无乐自欣豫,猛志逸四海,轻翮(音核 hé)思远翥”,又说“丈夫志四海,我愿不知老”。《咏荆轲诗》更显出他的心情,“雄发指危冠,猛将冲长缨,……其人(荆轲)虽已没,千载有余情”,这里惋惜刺客的失败,无非借来发泄自己的猛气。这些都可见陶潜本来很想有所作为,可是,环境迫使他不可能有所作为。东晋自司马道子当权以后,变乱纷起,晋宋交替,变动更大,陶潜眼见世路的险恶,宁愿隐居园田,避免横祸。《归园田居诗》里说,“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乱世的俗,既不肯适,又不能抗,那末,顺适本性也就成为唯一可走的道路。《与子俨等书》说自己“性刚才拙,与物多忤,自量为己,必贻俗患”,可见他归隐是出于不得已。他在《咏贫士诗》里说,安贫与求富两个念头,常在胸中交战,安贫乐道的念头,总是处于战胜者的地位,所以他那种躬耕劳苦、饥寒交至的生活,和他那种清静恬淡坚贞不移的性情,能够融合无间,因而发为诗(四言诗、五言诗)文(赋、辞),处处见真性情,处处见真生活,使读者自然发生对这个高士的爱慕。何晏一类人的玄言诗,用老庄的辞句掩盖着一团欲火,他们怕流露出真心,掩盖惟恐不厚,作诗者的真心既然见不得人,人也无心去看他们的诗。东晋玄言诗流传极少,都被合理地淘汰了。陶潜诗也有玄言诗的色彩,但由于蕴藏在内心的是洁净的热情,足以振起平淡的文体,平而引人入胜,淡而饶有余味,就是因为平淡的外形包裹着热情的内容。陶潜诗几乎篇篇有酒,但并不引起读者的烦厌,也正因为酒在陶潜诗中是热情的表现物。“何以称我情,浊酒且自陶”,显然这种酒与酒徒的酒、纵欲人的酒大异其趣。萧统作《陶渊明集序》,说“有疑陶渊明诗篇篇有酒,吾观其意不在酒,亦寄酒为迹者也”,就是说酒在陶诗中的特殊意义。《诗品》评陶潜诗“文体省(简洁)静,殆无长语(平淡),笃(厚)意真古(质朴),辞兴惋惬”,“古今隐逸诗人之宗”,是恰当的评语。
东晋人作诗,“诗必柱下(老子)之旨归,赋乃漆园(庄子)之义疏”(这里诗赋虽分谈,实际都是依附老庄,不必拘泥),玄言诗流行了一百年,当然不能不变。晋末宋初谢灵运颜延之改变诗体,谢创山水诗,颜创对偶诗,对玄言诗说来,都是新开辟的诗境。谢灵运性爱山水,作诗主要是描写景物,景物之美也确实被他精刻地描写出来。如《游南亭诗》“密林含余清,远峰隐半规”,《登江中孤屿诗》“乱流趋正绝,孤屿媚中川;云日相辉映,空水共澄鲜”等句,非经深思搜索,不能得此佳句。谢诗全篇每以繁芜、雕琢为累,但秀句挺出,亦复清新可玩。颜延之作诗句句用故事,也句句相对偶,《诗品》说“动无虚散,一句一字,皆致意焉”;《文心雕龙》说“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都是指颜诗专在对偶上用功夫。《诗品》又说颜诗“喜用古事,弥见拘束”,对偶与用事是不可分的,没有充足的故事,句子就对不起来,就是对起来,也只能称为“言对”,属于低级的一类。颜谢在宋初并称大家,谢诗比颜诗高,颜诗却比谢诗容易学。学谢诗必须摄取自然界的美,非身临山野,不能有所领会,也就不能学得谢诗的长处;学颜诗只要多读书,多记故事就可以,这是士族人能做的事,因此颜诗远比谢诗盛行。《诗品序》里说“颜延谢庄,尤为繁密,于时化之,故大明(宋孝武帝年号)泰始(宋明帝年号)中,文章殆同书抄”。梁武帝曾和沈约比所知关于栗的故事,沈约比梁武帝少三条。沈约出宫,对人说,这个老翁爱面子,不让他一些就会羞死。后来梁武帝听说,大怒,要治沈约的罪,沈约不久被逼死。一个皇帝和臣下在记故事的多少上争高低,甚至逼死对手,足见当时文人重视记事。承认记事不如人,等于承认文章不如人,这就势所必争,顾不得什么君臣的关系。
南朝人习惯上称有韵文为文,无韵文为笔,经颜延之等人的提倡,文笔都要用事和对偶,这在古体文笔(魏晋以前)向今体文笔(唐朝的律诗律赋四六)转化过程中是一个关节,介于古体和今体(律体)之间的俳(对偶)体在这时期形成了。
到了梁朝,由于沈约一派的文人提倡声律,用事对偶以外再加上声律这个重要因素,因此诗和其他文笔形体上都由俳体逐渐向律体变化。自玄言诗以至对偶诗,大都是缺乏性情或者是不敢露出真性情的诗,梁陈诗人却敢于说出真性情,虽然这种真性情多是污秽的,但终究是有了内容。代表这种形体和这种内容相结合的诗叫做宫体诗。梁武帝的太子萧纲(梁简文帝)和著名文人徐摛(音痴chī)、庾肩吾以及徐摛子徐陵、庾肩吾子庾信创制一种轻丽的文体,因为是皇太子提倡的,所以文士们都模效着做,宫体诗代颜延之一派的对偶诗而盛行于梁陈两朝。
宫体诗正是统治阶级生活极端腐朽的表现,它所描写的对象,主要是色情。《内人昼眠》、《娈童》(梁元帝诗)也用来作诗题,污秽可厌。不过,梁陈诗特别是陈诗,对诗体的发展来说,确有它的成就。梁陈诗应用声律、对偶、用事三个因素,已经相当成熟地达到配合匀称、平仄和谐的境界,五言律诗虽然还没有定型,但一篇八句,已成一般趋势,如范云的《巫山高》,张正见的《关山月》,庾信的《舟中夜月》等诗,宛然唐律了。其余五绝如柳恽《和梁武帝景阳楼诗》、梁简文帝《梁尘诗》、陈沙门慧标《送陈宝应起兵诗》;七绝如萧子云《玉笥山诗》,虞世南《袁宝儿诗》;五言排律如庾丹《秋闺有望诗》;七言排律如沈君攸《薄暮动弦歌诗》,都已无异于唐诗。七律的完成较晚,但如庾信的《促柱弦歌》,陈子良的《我家吴会》,虽音节未尽谐合,体制已属七言律。梁陈文人从古体诗中寻求新体,偶得这些篇制,数量不多,却都为唐朝各种近体诗奠定基础。
文人所作古体五言诗在东晋南朝,经过玄言诗、对偶诗、原始律诗三个阶段,结束了汉魏以来的古体诗。
这时期五言诗的盛行远超过建安、太康,但就严格的意义来说,古体诗人中堪称卓越的作者却只有陶潜一人。非文人所作,出于民间流传的歌诗,也是构成东晋南朝诗的重要部分。这类民间歌诗情深而净洁,语短(多是四句或三句诗)而采多,富有南方清丽宛转的风格,如《子夜歌》、《华山畿》、《读曲歌》、《杨叛儿》等篇,使人屡读不厌,与《国风》、汉乐府同为乐而不淫的正声。
赋——东晋南朝赋也和诗相似,经过玄言赋、俳赋、原始律赋三个阶段。东晋盛行玄言赋,孙绰《游天台山赋》,可作这一类赋的代表作品。郭璞《江赋》,源出汉魏大赋,气魄雄伟,取材宏博,两汉魏晋最重大赋,非大学问家不敢作,郭璞博学有高才,完成了最后的一篇大赋,此后,作大赋的历朝虽有其人,却再没有名篇。陶潜作《闲情赋》,《自序》说是取意于东汉张衡的《定情赋》。《定情赋》已亡佚,从残存句看来,《闲情赋》是《定情赋》的充分发挥。萧统《陶渊明集序》认为“白璧微瑕,惟在《闲情》一赋”,其实,《闲情赋》情致深厚缠绵,实是情赋的杰作,说它缺少风谏的意义,无助于风教,未必是确评。陶潜《归去来辞》,也是属于赋类的名篇。赋的作用在于体物写志,东晋赋家,郭璞是体物的巨匠,陶潜是写志的绝手,在玄言赋盛行的时期,郭璞、陶潜独能违反流俗,卓然自立,可谓豪杰之士。
宋齐俳赋兴起,《文选》所录宋鲍照《芜城赋》、《尢鹤赋》,谢惠连《雪赋》,谢庄《月赋》,梁江淹《恨赋》、《别赋》等,都是俳赋中的名篇。宋范晔《自序》,说自己深通声律,看古今文人,都不懂声律,偶有懂得一些的,也并不是真能从根本上懂得。年轻人里只有谢庄可能懂得。因为谢庄通声律,所作《赤鹦鹉赋》(文已残缺),被认为律赋的滥觞。梁陈文人专力作诗,在创制新体上,成就也较多。赋体巨大,调谐音节更不易,因之梁陈赋虽向律赋演变,但还少见成形的律赋。
骈文和散文——骈文起于东汉,至魏晋时达到最高峰。魏晋骈文,句法整(不是对偶)而兼有疏散,色采淡而兼有华采(偶用故事),气韵静而兼有流荡,声调平而兼有抑扬(不拘声律),大自论说,小至柬札,都具有独特的风格,境界之高,难可追攀。东晋骈文仍能保持西晋余风,王羲之尤为出色。王羲之比较恬淡,有政治识见,所作文辞,质直尽言,以达意为主,不事采饰,《晋书·王羲之传》所录《与会稽王(司马道子)笺》、《与殷浩书》、《与谢安书》、《与谢万书》以及《兰亭诗序》、《父墓前自誓文》等篇,都是体兼骈散,就风格方面看,应是骈文的上品。
以宋颜延之为代表的一派骈文,偏重辞采,非对偶不成句,非用事不成言,形体是很美观的,但冗长堆砌,意少语多(所谓“瘠义肥辞”),也是这一派的通病。以齐梁任昉、沈约等人为代表,所谓永明体(齐武帝年号)的一派骈文,修辞更加精工,渐开四六的门径。以梁陈徐陵、庾信为代表,所谓徐庾体的一派骈文,已形成为原始的四六体,对魏晋骈文说来,徐庾体是新变成的文体,对唐四六说来,徐庾体却仍保持较多的古意。南朝骈文演变至徐庾,特别是庾信所作,可称绝美。骈文自东汉以来,虽然文体屡变,但总的趋向是求美观,庾信骈文正是这个趋向达到最高峰的表现。
骈文不宜于叙事,所以,骈文尽管盛行,并不能排摈散文在史书上的地位,以为东晋南朝时散文已经绝迹,是不合事实的。不过,东晋南朝人撰史书,凡论赞都用骈文,惟梁陈时姚察、姚思廉父子作《梁书》、《陈书》,论赞独用散文,超出一般史家的窠臼。姚察以前,陶潜作《孟府君传》、《五柳先生传》,也是境界很高的散文。唐朝以韩愈为代表的古文运动,在反对四六文的意义上来说,是进步性的文体革新,陶潜、姚察则是这个革新运动的先驱。
总结性的文学著述——南朝产生了几部重要的总结性的文学著述。这些著述主要产生在梁朝,因为梁是文学上新旧交替的重要关头。宋鲍照说:“工言古者先考绩于今”。就是先得了解当今的事情,然后才能谈已往的事情。梁朝已经有了新体文学的萌芽,作者据以观察古体文学,从比较中得知它们的优劣所在,从而作出有见解的论述。几部重要著述都出现于梁朝,显然是有原因的。
《世说新语》,宋临川王刘义庆撰,梁刘孝标注。今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