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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野葫芦引第二卷-东藏记-第2章

小说: 野葫芦引第二卷-东藏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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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嵋拉过小娃,舀水淋在他手上。“真凉!”小娃直吸气,但一点不躲避,洗过了,站在矮凳上给嵋淋水。

  玹子出来了。“擦干,快擦干!”她连笑带嚷,“生冻疮可不好受。”嵋忙用毛巾先擦干小娃的手,再擦自己的手。“好些同学生了冻疮,手脚都有。红肿一片,真难看!”玹子抬起自己的雪白的手审视着。

  “你这样的手,不知能维持多少日子。”峨提着一个布包出来,还在检点包里的衣物。

  “维持一辈子,你不信吗?”

  峨冷笑。碧初出来锁门,大家一起穿过梅林,出了祠堂大门。

  这是一条僻静的石板路。那时的昆明大大小小的街都是石板铺成。大街铺得整齐些,小街铺得随便些。祠堂街是一条中等街道,往东可达市中心繁华地区,那里饭庄酒肆齐全。往西便是城门了,街上有好几家米线小店。碧初等选择了靠一个坡口的店。坡很陡,下去不远就是翠湖。大家称这店为陡坡米线,坐在其中,往坡下望去,有一种倾斜之感。暮色渐渐围拢来了,小店里电灯很暗。人不多,店主人见有人来,大声招呼:“你家来了,你家请里首,请里首。”说是这么说,实际上不过两、三张桌子,没有里面、外面可言。桌子都有一层油腻,但也不算太脏。碧初要一碗汆肉米线,多要汤。并且吩咐每人碗里打个鸡蛋。峨要一碗豆花索粉,即粉丝。另外三个人都要卤饵块。两碗免红,即不要辣椒。“是喽,”店主人大声重复一遍,好像是在传达,随着话音,自己转到灶前操作,他是自己吩咐自己。只见他手里的小锅一起一落,火苗也随着忽高忽低。炉边案上一排佐料,长柄勺伸过去飞快地一碗扎一下,搅在锅里。一锅一锅的做,费时也不长,只汆肉米线要把肉汆出味来,算是复杂工艺。粉丝最先来,一层雪白的豆花上洒着碧绿的菲菜碎末,还衬着嫩黄的鸡蛋。峨看看碧初,听得说“来了就先吃”,便不理旁人,自己先吃。

  “宿舍里传着一个鬼故事。”玹子对碧初说,“我是不信的。你们,”她拉着嵋的手,让她塞住耳朵,“你们把耳朵堵上。”“那就不用说了,”碧初说。“其实也没什么,”玹子想说什么不能半路停止,“说的是新校舍那地方原是一片乱葬岗子——”她见嵋和小娃不但没有堵住耳朵,倒注意地在听,便缩住了,自己下台,“我就说呢,其实也没什么。”“我怎么不知道?”峨有些好奇。

  这时店主人端来四碗东西,把免红的两碗放在嵋和小娃面前。卤饵块经各种佐料煮得透亮,浓香四溢,米线显得清淡多了。“先吃再说。”碧初招呼大家。小娃饿了,扒进一口饵块,忽然把碗一推,张了嘴喘气。“怎么了?怎么了?”碧初忙问,见他噎住的样子,忙命“快吐出来!”嵋跑过去为他捶背。“辣!”小娃噎了半天,说出一个字。玹子用筷子敲敲碗对店主人说:“说是免红嘛,咋个又放辣子,小娃娃家,吃不来的哟。”一口流利的云南话。

  店主人赔笑道:“不有摆辣子,不有摆不有摆。莫非是勺边边碗沿沿碰着沾着。换一碗。”“多谢了,不消得。”碧初用北方口音说云南词汇,“放点汤冲冲就行了。”于是酱红色的浓汁冲掉了。小娃咬着减色的饵块,还是觉得好吃。“学校的饭怎么样?还是有石子儿?”碧初问。

  “不只有石子儿,有一回还吃出了玻璃碴子。”峨说,意思是我在学校比你们在家苦多了。

  “倒是有不少新鲜蔬菜,可惜做得不干净。”玹子说,“我从大姨妈家带些咸菜肉丝什么的,大家抢做一团。”她看看碧初说,“他们的厨子很和气,做什么满方便的。”

  峨已经吃完了,忽然拍拍嵋的头,说:“我晚上有一堂英文课,在新校舍。你陪我去好不好?”

  嵋抬头看着姐姐,有点受宠若惊,“可以呀,我的功课做完了。”两人又询问地望着碧初。“晚上该有人陪,你下了课回来吧?”碧初说。

  “当然了,我不会让嵋一人走——放心。”

  她们出得小店,见天已全黑了。玹子要送碧初回家,碧初不让,说“我有小娃呢。你是不是往公馆去?晚上走路小心些——明天要穿上长袜子。”

  玹子、峨、嵋顺陡坡下来,青石板在刚降临的夜色中闪着微光。一边墙头探出花叶繁茂的树枝。三人都觉得这陡坡很神秘,好像要降到地底下似的。后面有几个人大步走过她们身边,其中一个人提着灯笼。光逐渐远去,使得陡坡的尽头更遥远。到了坡脚,又走一段路便是翠湖了。两边水面,当中一道柳堤。这里是昆明人的骄傲。

  玹子走另一条路。峨、嵋姊妹站定了看着她走远,才上柳堤。水面风来,两人都拉紧衣服。“冷吗?”峨搂住妹妹。这在峨是少有的关心了。嵋往姐姐身上靠一靠,算是回答。她忽然问:“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和大姨妈家不如和二姨妈家那样好?”峨一愣,说“不用你操心。”自己想了一下,又说:“现在两家处境大不同了。可能是爹爹自命清高,不愿受人恩惠。”嵋默然,模糊地觉得爹爹很值得敬重。“你走得太慢!咱们跑着去吧。”峨怕迟到。“赞成!”嵋说。两人略一蹲身,便跑起来。她们慢慢跑,却足够使青春的血液流得更畅快。路边柳树向后退去,柳枝在黑暗中连成一片,像是一幅帐幔。湖水的光透过帐幔映上来,滋润着路、桥、亭,还有这两个快活的女孩。

  “加油!加油!”她们越过几个学生,学生笑着拍手叫道。

  “不理他们。”峨叮嘱。嵋想说谢谢,及时咽了下去。“咱们快点儿。”她们跑上坡,拐弯,进了称为南院的女生宿舍。

  这里原是一座大庙,大院套小院,空房甚多,荒废多年,神像早不知去向。明仑迁来以后,缺少房屋,便租来稍加修茸,作为女生宿舍。

  峨领嵋穿过前院,纸窗上显出一个个年轻的头像和身影。一阵阵清脆的笑声和着琅琅读书声在院子里飘荡。她们进一个窄门,到了一个长方形的院子,两边两排房屋,各是一个大统舱,却收拾得颇为宜人,两边用花布帘子隔开,成为四人一间房。走进峨的那间,室内只有一个人,正伏在案上,似在抽噎。“吴家馨!你怎么了?’”峨拍她一下,忙着自己放东西,拿书本。吴家馨不理。“我上英文课去,时间来不及了。”峨说,拉着嵋便走。

  “她怎么了?”嵋关心地问。峨说:“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是什么都要知道。——快跑。”

  她们出大西门,到凤翥街,这时正有晚市,街道两旁摆满菜挑子,绿莹莹的,真难让人相信是冬天。连着好几个小杂货铺都摆着一排玻璃罐子,最大的罐里装着盐酸菜,这是昆明特产,所有女孩子都爱吃。风干的大块牛肉,称为牛干巴的,搁在地下麻袋上。还有刚出锅的发面饼,也因学生们喜爱,称为“摩登巴巴”。伙计很有滋味地吆喝着这几个字:“摩——登——巴——巴——哎。”街另一头的糯米稀饭挑子也在喊:“糯——米——稀饭——”,调子是“ 1—— 3—— 2—— 6”,两边似在唱和。铺子、摊子、挑子点着各色的灯,有灯笼,有电石灯,有油灯,昏黄的光把这热闹的街调和得有些朦胧虚幻。人们熙熙攘攘,糊涂一片,像是一个记不清的梦。峨、嵋只好放慢脚步。好在街不长,一会儿便穿过,然后是一条特别黑的街道,峨邀嵋作伴,主要是因有这一段,这里让人不由得想到乱葬岗子。再横过城外的马路,就是新校舍的大门了。门里是一条直路,两旁是一排排房屋,黑暗中看不清楚,倒是觉得很整齐。路上来来往往的年轻人,大都是疾走如飞,不知忙些什么。峨拉着嵋进了一间教室,已经有十来个学生了。这里灯光也不亮,电灯和油灯差不多。峨示意嵋坐在后面,自己和同学们坐在一起。刚坐定,教课的美国教师夏先生进来了。

  夏正思是一位莎士比亚专家,对英诗研究精深,又热爱中国文化。在明仑已经十来年了。明仑南迁,许多人劝他回美国去,他不肯,坚决地随学校经长沙到昆明,也在大戏台下面分得一间斗室,安下身来。他本来只教文学课,这一班大二英文属公共外语课,因无人教,他就承担下来。每次除讲课文外,还要念一两首诗,同学们都很感兴趣。大家都坐在有一块扶手板的木椅上,夏先生也一样,他身躯高大,一坐下去椅子吱吱作响,嵋怕他摔倒,欠起身来看。

  “这是谁?”夏先生看见她了。“你可以坐到前面来。”这时应该是峨答话,但她不响。嵋不知怎样好,心里暗暗生气。好在夏先生并不追究,开始上课。

  课文用油墨印在很粗糙的纸上,是培根的一篇散文《论学习》,每人一份。夏先生示意坐在前面的同学给嵋传过去,嵋站起来说谢谢,好几个人回头看她,她有些窘,很后悔陪姐姐来,姐姐总是这样不管别人的。

  课堂上全用英语。《论学习》中有一名言:“天生的才智如同自然的植物,需要培养,那就是学习。”夏正思从植物这个字忽然联想到昆明的植物,说昆明的植物似乎不需要特别培育,因为自然条件如气候、水分等很合适植物的生长。一次他泡了衣服有几天没有洗,衣服上居然长出一个大蘑菇。“可见我懒而脏。”夏先生得出这个结论,大家都笑了。嵋不知道大家笑什么,自己坐着,想法子打发时间。她看大家的头,女生大都是短发,齐到耳下,没有很短的。有几个人梳辫子,中间分缝,两条辫子垂在胸前,从后面看好像头发很少,怪可怜的。大多数男生头发乱蓬蓬,像一团野草,这团野草不管怎么压,也还是顽强地生长。少数人头发经过认真梳理,服帖而光滑。她看来看去,发现有一个人是她认得的,这人是掌心雷,顶着一片油光水滑的头发。“原来他也到昆明了,可从来没听姐姐说起。”嵋想,“要是能从香港带冰淇凌来多好。”

  过了一阵,夏先生开始讲诗了。今天选的是华兹华斯的《我们是七个》。诗中描写一个孩子有七个兄弟姊妹,两个已去世,躺在教堂墓地里。但他顽固地认为“我们是七个”。嵋只懂这一句,但全诗流畅的音乐性,抑扬顿挫的节奏,使得她坐直了用心听。“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夏先生打着拍子,摇头晃脑。

  很久很久以后,嵋还记得在一片昏黄的光笼罩下那本不属于她的一课。

  下课了,峨站在教室门口等嵋,掌心雷却走到嵋身边。“孟灵己!你可长高多了。还认得我吗?”“当然认得,你又没长高。”“我没长高,可老多了。”

  他们在新校舍的正路上走,一轮大的淡黄色的月亮从远山后升起。

  “我拉课太多了,得多补学分。”掌心雷似乎是没话找话,“总算注上册了。”“我们都以为你不会来昆明。”峨应酬地说。

  几个女学生从后面笑着追上来,一个叫道:“姓孟的,你们走得这样慢!”另一个说:“这儿还有一个姓孟的呢。”她拍拍嵋的肩。峨不答理,嵋不知道该怎样表示,看着这几个人走远了。

  倪欣雷指着一条岔路说;“从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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