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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水穷处 作者: 张执浩-第10章

小说: 水穷处 作者: 张执浩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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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于,你先走出了这么一步,尽快看上去是被动的一步……,”许小婷喝了口酒,抿抿嘴唇,将小张望的相片从我手里抽过去,盯着,继续说道,“这孩子真可爱,你不觉得他长得很像你吗?” 

        我摇摇头,苦笑道,“我发现我现在已经有些麻木了,有时候觉得每个孩子都像我,有时又觉得,没有一个孩子与我有瓜葛。他像我吗?哈,我刚才也认真琢磨过了,也许鼻子像,眼睛、嘴唇也有些像,但放在一起来看时,又不觉得真有多么像我了。你说怪不怪?” 

        “有点怪。其实也不怪。” 
        “刚才你说的那番话我也不是没有想过,我不孤立,我身边的很多朋友都与我有类似的经历,我有个叫吴起的朋友甚至还因多年前的一笔孽债,而把自己好端端的生活弄成了一团糟。俗话说,怨有头,债有主。你看我,连谁是我的债主也无法确定,好比一个人心里明明清楚自己欠了别人的,但是,当他想去偿还时却不知道该向谁偿还,如何偿还。这才是我苦恼的原因。”说到这里,我把杯子里的酒干了,又让服务生拿来一瓶酒,说道,“我也有很久没有这样喝过酒了。小婷,你真好。今晚的事真要谢谢你。” 

        “你这就错了。”许小婷笑道,“事实上,男女都一样。譬如我吧,在婚姻前也有过三次不成功的恋爱,有两次还陷得很深啊。分手后,我经常会冒出一种强烈的念头,就是,想弄清楚那些当初对我信誓旦旦的男人现在究竟在过什么样的生活,他们也像我一样成家、生子了吗?他们是否也有着你这样的冲动呢?” 

        原来眼前这个女人是出于这样的动机才肯帮助我的,尽管她的动机与我的并不完全一样,但令我感到高兴的是,她和我还是在不经意间形成了同谋。我开心地笑了。 

        “你笑什么?”许小婷脸红了。 
        “我笑你老公今天才回家,而你居然跑出来帮我这样的忙,而且还因此砸坏了手机,划伤了手臂。难道你不觉得我们俩像同谋者吗?” 
        “嗯,像,的确像。” 
        “小婷,”我正色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余下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你不要再插手了。好好生活,照顾好自己的孩子吧。” 
        许小婷问道,“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直接去找马莉莉么?还是……?” 
        “我明天就给马莉莉打电话。我会与你保持联系的。” 
        “好吧,但有困难还是要与我分享哦。” 
        “分享?哈,好的。” 
        积雪将李市全城严严实实地覆盖住了。早上醒来后我一连打了三个电话。我告诉杨芬我现在李市,被大雪耽搁在这里了。杨芬笑道,反正你总是有理由不回家的,反正我早已习惯了,反正……。我有点恼火道,你哪来这么多“反正”啊,告诉你吧,反正我现在肯定回不来! 

        我打电话给朱鹃,告诉她我已经找到马莉莉了。好啊,她给你生儿子了?朱鹃冷笑道,她承认给你写了那些信?我说,你以为所有的人都像你呀。我不好么?她说道,你可不能说我不好,否则你就是在否定自己的过去。我说,反正我从来就没有肯定过自己的过去,你说否定就否定吧。 

        最后,我拨通了马莉莉的电话。“莉莉吗?我是张望。”我先在心里演习了几遍,才拨通电话对她说道,“我来李市了。” 
        “你来了。你终究还是来了啊。”马莉莉语气淡漠,好像早就知道我会来,而她也已经恭候多时了一样。 
        “嗯。是啊,我来了。”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这么附和了一句。“你还好吧?”想了想,我又补充道,“我住在龙泉宾馆8318房间。” 
        “哦,”马莉莉回应了一声。她既不问我来李市干吗,也不问我这些年过得怎样,好像我仅仅是她记忆里的一个十分普通的过客,与我无话可说。其实,在来李市的路上,我就想到过这种冷场出现的可能,因为我心里清楚,当年我对她的伤害的确太深,或许是与我有过交往的异性中受伤害最深的一个,她曾先后为我流过两次产,一次是从云南回来后,一次是我上次从李市回武汉后不久,而这两次做引产手术时我都不在她身边,我一直信誓旦旦地说要娶她为妻,结果终究没有迈出这一步。最让她伤心的恐怕还是在我们宣布分手半年后,我又把她约到武汉缠绵了几日,这次我纯粹是因为迷恋她的肉体,舍不得轻易放开她。如果她后来果真为我怀孕生了小孩,那么那孩子一定是这次幽会的产物。马莉莉被我伤透了心,此后就再也没有理睬过我。试想一下,她难道不该恨我么? 

        我像一个垂死挣扎的人无助地抓挠着飘过身边的泡沫,终于自以为抓到一个可以暂时呼口气的飘来物,问道,“小张望还好吧?” 
        “什么?!你说清楚点,你什么意思?” 
        果然,我抛向她的这个阴险的问题马上引来了马莉莉过激的反应,她的口气立即有了转变,不再像刚才那样对我爱理不理了。 
        “张望,你果真很阴险啊。以前,我只是觉得你很卑鄙,很下流,很无耻,可我没想到你现在还会耍这种阴险下作的小人手腕了。”马莉莉气咻咻地冲我骂道。不知道为什么,她一骂我倒平静下来,只觉得浑身滞涩的血液开始流动起来,精神也为之一振。 

        “张望是我儿子吧?”我不仅阴险下作,而且进一步厚颜无耻起来。 
        “张望?你儿子?你怎么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啊,你能生出这样的儿子吗?”马莉莉情绪失控,在电话里发出一阵狂笑。 
        我依然很平静,我说,“我照过镜子了,他就是我的儿子。要不然,你为什么也把他取名叫张望呢?” 
        “他父亲也姓张。我想给自己的孩子取什么名字就取什么名字,关你屁事!”马莉莉说道,“张望,你会断子绝孙的!” 
        我笑道,“是啊,我已经受到报应了。我老婆已经失去了生育能力呢。你说得对,我会断子绝孙,可是我还是要问一句:张望是我儿子吗?” 
        “哈哈,你活该!”马莉莉狂笑道。 
        “你不要这样无情无义啊,再怎么说,我大老远跑来这里,不就是因为想念你吗?你总得和我见见面吧?”我嬉皮笑脸地耍起无赖来,马莉莉说得对,当年我曾经多次用这种无赖的手段使死灰复燃。“求你,和我见见面,哪怕只一次机会。” 

        “除非时光倒流!” 
        马莉莉非常肯定地回绝了我的请求。 
        “那好,我们就去‘时光倒流’见面吧。”我又抓住了飘至眼前的一团泡沫,想看看是否还存在获救的可能性。 
        马莉莉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还知道你有三处住房,小张望托放在机关幼儿园里。”我老实回答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那好吧。你等我电话。”马莉莉挂断了。我也长长地舒了口气。 
        我把所有的牌都出完了。接下来,唯一能做的只剩第二天正午,我正趴在桌边边看午间新闻边吃盒饭,马莉莉打来了电话。我赶紧停止了咀嚼,问道,“有何吩咐?” 

        “现在你去火车站,顺着出站通道往外走,记住,别耍花样,一定要先进站,再从月台上出来。”马莉莉用毫无商量的语气吩咐道。 
        “你开什么玩笑?把我当孩子耍吧?”我笑道。 
        “我可没工夫和你开玩笑。”马莉莉说,“出站口会有很多人上来围住你,拉你住他们的旅店,你不要理睬他们;继续往前走,快到马路边时,你会碰见一个卖玫瑰花的小女孩,身上脏兮兮的,她会缠着你买花,你要把她桶里的花全部买下,抱在怀里,继续往外面走。马路边停了一溜出租车,你不要乘那些车,那些司机都会宰外地人,他们会拉着你满街兜圈子的,你继续向前走,走到公共汽车站牌下,在那里拦一辆出租车,进去后,告诉司机:你要去龙泉宾馆……” 

        我哈哈大笑地打断她的话,狂笑道,“你以为我神经啊!” 
        “听好了:到龙泉宾馆后,直接去总台,告诉服务员有人为你预订了8318房间。然后,你乘电梯上楼,服务员会带你进去的。” 
        马莉莉一口气说到这里,见我还没有止住笑,就加重语气说道,“如果你想见我,就乖乖地听我吩咐;否则,你永远别想再见到我了。也就是说,你现在可以回你的老窝去了,没有必要在这里耽误时间。” 

        我终于止住了笑声,喘了口气,问道,“你没毛病吧?啊,你究竟想干吗?!” 
        马莉莉啪地挂上了电话。等我再拨过去,发现她已经关机了。依照我对马莉莉的了解,她不是那种随意玩笑的人,她是一个说话算话、言出必践的人。尽管我刚才还觉得她是在故意调戏我,但在平静下来后,我还是决定听从她的吩咐,哪怕这是一个陷阱,我也要去试一试。被动就被动吧,被她牵着鼻子走就牵着鼻子走吧,只要能见到她,我什么都顾不得了。 

        我收拾了一下,拿起手包就出发了。 
        我遵从马莉莉的指引,梦游一般转了一圈,重新回到龙泉宾馆,看了看时间,这趟行程总共花去了我两个多小时。由于途中比较投入,在坐下抽了支烟后,我才逐渐回过神来,心想,马莉莉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我得问问她。我拨通了她的手机,她上来第一句话就问,“看见我了吗?” 

        我没有理解她的意思,爬起来四处看了看,房间里包括洗手间里面连只苍蝇也没有,她在哪儿呢? 
        “你在哪儿?”我问。 
        马莉莉笑道,“我在浴缸里面啊。” 
        我唰地拉开浴缸边的遮帘,里面空空如也。 
        “骗子,”我嘀咕道。 
        “再仔细瞧瞧,真的没有看见我吗?” 
        “你少扯淡,你在哪儿?” 
        我恼火地将拉帘来回扯动了几下,说道,“马莉莉,这样捉弄我,你没觉得过分么?” 
        马莉莉在电话里爆发出一阵开心的笑声,然后挂断了电话。 
        我像一只愤怒的皮球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拍打着,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最后走到盥洗间里,我打开水龙头,在哗哗啦啦地水流声中,浴缸里的水漫了起来,我三下两下脱光衣服,爬了进去。恍惚中,我看见马莉莉站在门口,她耸了耸肩膀,将两条胳膊从睡衣里钻了出来。裙子滑落到了地板上。马莉莉朝浴缸走来。她站缸边,朝我弯下腰……我快要窒息了。脑海里面一片空白。我挣扎着抓住了缸沿,猛地站了起来。 

        盥洗间里面雾蒙蒙的,镜子变成了一张毫无生气的纸。 
        我大口喘息着走出浴缸,站在洗脸台前,用手指在水汽蒙蒙的镜面上写道:马莉莉。 
        马莉莉不见了。留在镜子表面上的这个女人被这些在狂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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