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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不堪回首 -李梧龄1016-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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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 便驳斥他说“我只有在读古代历史时才读过古埃及人把奴隶叫做会说话的工具,我 们怎么能接受做一个工具的说法呢?再说驯字从马,可见驯服一词决不是用在人身 上的,何况说人民是国家的主人呢,难道主人是个工具?再退一步说,即使党把我 们当作工具,党也应该会用工具才是道理。明明是把钢刀,总不应该当废铁用,上 了多年大学,总不见得只好作最低等的劳动力使用吧。”他说不过我,不了了之。
  不久,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先是有所谓的“扫四旧”(39),把我们的书籍, 家人的相片全部搜去,几天后上海家信也说家中遭到了洗劫,反正是见了值钱的东西 就拿,在你手里是四旧,抢到他们手中就不旧了。我家是被我妻子学校的人来抄家 的,抄了好几次,先还象回事地出收条,后来又将收条作为“变天账”收去。家中 的藏书是第一批遭殃的,运到他们的学校里放火烧,差一点儿连房子都着火造成火 灾。我家并无值钱的财物,被搜去了许多当票,后来知道当铺里的衣服也全被人取 走了。此后小学生也被煽动了起来抄我们家,这些孩子又能懂得什么?他们口口声 声“毛主席是我们的红司令,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小兵”他们打人的根据就是毛语录 “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只知道右派份子是坏人,对坏人就要打,他 们往往无端地对我妻恶作剧,追逐着用整簸箕的黄沙向她头上倒,或将污物往她身 上抛。可怜我妻东躲西藏,往往深夜才敢回家。一旦让这些不懂事的孩子去抄家, 就一次次地三五个人一伙见好玩的,好吃的样样都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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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9 文革时用语,指扫除旧思想、文化、风俗、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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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我大哥,他少年时得病成了残疾人,从颈部起脊柱就是僵硬的,不能弯 动,两腿直至脚趾无一关节可动。多年以来贫困严酷的生活条件使他在1965年冬我 第一次得假回去时,已经只能躺在床上了,那年我向他告别时,他在床上转过头来 眼泪汪汪地喊道“我们还能再见面吗?”我只好尽量忍着泪水安慰他,但心中也确 实是没有信心的。到了66年10月抄家时,他更已卧床不起。然而那些孩子并不放过 他,将找到的40年代的旧皮鞋往他脸上砸说是他穿的阿飞皮鞋。见他睡在床上不动 弹,就用皮裤带当鞭子抽打他,还拿扫帚往他脸上扫。一个病人如何经得起这样的 打击与侮辱?他就此绝食,当时我的岳父亦被里弄里无理批斗,气极服毒自尽,幸 而被发觉救起。我父亲总算年岁大,有个好邻居保护未对他动武,然而那些丧心病 狂的造反派竟然第二天一张大字报贴到那好邻居的单位里,幸好他是个工人才未倒 大霉。我母亲1949年中风后就一直半瘫在家,此时早已不能下床,一家人如此,怎 能顾及我哥的绝食?他就这样于1966年10月29日悲惨地去了。我得到家书不觉凄然, 回想幼时依在他身边听他讲故事,教我读古文的情形,能不捶胸悲愤!即使三十余 年后的今天行文至此,犹不能不停笔掩面,默思良久。想当年那些天真的孩子竟被 所谓阶级斗争的理论鼓动起来干出这样残忍的毒打残疾人的行为;我哥挨打辗转床 第,母亲瘫痪在旁眼看着爱子被殴,父亲被人拦在窗前敢怒不敢言的局面宛如眼 前。天何言哉!
  政治上的权力斗争古往今来历来有之,然而为了打倒政敌居然利用到了不 成年的小孩子们,唆使他们干出伤天害理的坏事不算,在耽误了他们的学业以后 却又发明了一个所谓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理论”,一巴掌将他们“上山下乡” 流放到远离父母的边远地区。这就是所谓的“老三届”一代人的故事。其狠毒如此 难道不也正是这一公认的史无前例的浩劫的一个劫难吗。当今的恐怖组织为其政治 目的,不惜残杀无辜生命,其暴行的现场惨不忍睹,已受到举世瞩目和谴责。但其 暴行还是一时一地的,比起所谓的“上山下乡”之时、空规模岂非小巫见大巫!我 见到一位当时的“知青”说起他们被迫离家的情形:火车站红旗招展、锣鼓喧天, 一派欢乐景象。家长们强装笑容,表示衷心拥护之至。随着一声汽笛,不知是谁实 在忍不住了,发出一声极轻的哭泣,于是如同原子反应堆的连锁反应,整个车站,车 上车下哭声震天。那些成排的纠察也根本管不了啦。车一开动,车上的情形更是难以 描述,有哭喊的、有沉闷的、有借酒浇愁的、有高声歌唱以发泄的,总之是乱作一团。 设想几千个孩子被迫离开亲爱的父母,其情形何如?我想如若我当时在现场,目睹此 惨状,则即便在其中认出了殴打我哥哥的孩子,见他遭此下场,大概也不忍心追究他 了。
  然而这时我仍不能回去,农场里一面仍加强了强制劳动,一面也加紧对毛泽东 的崇拜活动,每个房间要砌一个“忠字台”这是用砖砌好再用砂浆石灰刷白的犹如 灶台的东西,在其前面用红纸剪三个忠字贴上,后面墙上贴毛泽东的画像,灶台上 供着毛泽东的四本书,活象从前供的灶君菩萨。那时去书店买这一套四本书可不能 说买书,要说“请红宝书”才行。在当地老百姓家中则更荒唐,每家都要在房中贴 上120张明信片般大的完全一样的毛泽东画像,说这样一来毛泽东就活120岁了。都 有村干部来一张张点过,那家要是少贴一张就犯了大罪了。
  那时候强迫大家要唱一只歌,歌词中有“天大地大不如共产党的恩情大, 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每当要唱这支歌时,我总是借故上厕所,或是走 不了时在唱这一句时含糊其词。有一次在厕所碰到一位许姓老者,大家相视一笑。他 说“我也决不唱这句歌词,就是被他们捉住了我也有话可说,我说我都这把年纪了, 这样唱我怎么对得起我父母在天之灵!”
  后来又出现了所谓的毛泽东思想宣传小分队,也不知他们的大队在哪里?有 没有小分队以上的大分队或总队?这些人到处敲锣打鼓写出的标语是什么“誓死保 卫毛泽东思想”之类莫名其妙的句子,难道说毛泽东已被敌人兵临城下打得要人 “誓死”才能保卫了?而在这个时代,要誓死才能保卫的“思想”却决不是当权的 毛泽东思想。
  又到了1967年冬天,我家里想出了一个办法,先发了几通电报,说我父亲病重, 要我回家探亲,但这些电报都被截留了,我收不到。然后,我家里去派出所取得父 亲病重的证明,寄来农场。总算我得到了十五天假期,但是,要由周队长陪我回去, 实际上他是受命暗中押送我回家。真不知他们如临大敌地怕我些什么。
  走前,还有人叮嘱,一定要背熟老三篇(40)和一批毛的语录。说是路上随时 随地都会遇到要你背诵的,万一背不出就糟了,免不了一顿毒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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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 毛的三篇文章 **************************************************************************
  我们取道南京回到了上海。果然我的父亲病得不轻,他是因前列腺炎而小便困难。 我一到家,他因兴奋之故,第二天更困难了。我们将他送到徐汇区中心医院,事先约好 了在我内兄的同学彭龙舞医生值班时去求诊,于是得以进入急诊观察室导尿、输液。 那时医院病房紧张,80岁老人如无熟人决不可能住进医院。然而几天以后,另一名医生 值班时,竟将并未痊愈的老人赶出了医院。此时,彭医生亦无可奈何,只好嘱以先回去 再说,以后有机会再送。我们只好将父亲暂时接回家中照顾。每次排尿都要帮他按摩。
  12月25日上午,和我一同来沪的周队长忽然来访。我们住的绍兴路26号房子由于 多年欠租,已经紧缩到只住二楼的一层两间屋了,那时我父母和妹妹住前屋,后面一间 用衣箱分隔成两间,是我妻和一位老佣人住的。我在后房接待了这位队长。他对房屋羡 慕赞美了一番后说我已超过假期,命我马上回农场。我告诉他父亲的病情,请他宽限几 天,并说“不信可去前房看看床上老人的情况。”他说不必看,他完全相信,但说他无 权延长我的假期,是场长叫他来命令我回去的。最后在临走时,他威胁说“你要考虑你 的前途。”我答道“我不能因自己的前途而置我父亲的生命于不顾。”
  1968年元旦凌晨刚过0时,我妻被楼梯上的脚步声惊醒,马上敲门声中我也跳了起 来。披衣开门,只见一群大汉,个个头戴藤安全帽,手持一根约两米长的钢筋,笃笃地 朝地板上敲。他们一拥而入,其中为首的对我说:
  “我们是文攻武卫的,现在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去哪里?”我边问边穿衣。
  “文攻武卫总部。”
  我回头看着惊慌的妻子说:
  “记住了,我是到文攻武卫总部去的。”
  这时她还坐在被里刚穿好上衣,赶紧将一只手表递给我说
  “拿着。”这是我们当时唯一还值钱的东西。
  我被他们押出了门,往西走了约一百米到了对过绍兴路7号中华学艺社门前上了 一辆大卡车,他们命我在车台上背对驾驶室坐在地上,而他们则排列两旁,一律站着。 后面还有一辆压阵的卡车,也站满了伟大的文攻武卫战士。一路风驰电掣地向外滩驰 去。我偷眼看他们脸上的表情,一个个都严肃得连眉毛也一动都不动,真象演戏一般, 似乎他们不是从床上抓了一个书生,而是在血战沙场后逮住了敌军主帅,真是又好气 又好笑。这时候月明如画,他们头上的藤帽大概是他们自己想象的钢盔,却在我的想 象中变成了字纸篓,这不简直是儿戏吗?所以竟一点害怕的心思都没有。
  车过外白渡桥,一拐弯就到了所说的文攻武卫总部,也即是现在的俄国领事馆。 当时人声鼎沸,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几个人抓住了手脚,他们训练有素地把我举起 来隔着车拦板抛了下去,下面自有人接球。我只看见似乎水泥地在飞速地被拖动,原 来我的手脚至少被四个以上的人分别抓着,脸朝下地向前飞奔。
  然后我被按倒在地,有人楸着我头发让我抬起头来,面对着一个“革命女将”, 她拿着一个木板纸夹和笔,嘶哑的喉咙逼尖了声音喝问道:
  “你是流氓阿飞?”
  “不是。”
  “是投机倒把?”
  “不是。”我声音大了起来。
  “是那里来的逃犯?”
  “都不是。”我声音更大了。
  “还要嘴硬抵赖!打!”
  她一声令下,我的屁股上就是一顿竹板。打完以后被架到地下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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