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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不堪回首 -李梧龄1016-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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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0年4月,我的老师王恒守先生不幸去世。他在被打为右派后去了安徽大学。 右派平反后安排到杭州的海洋研究所。平反后我们虽有书信往来,但是我还没有 去看过他呢,接到噩耗,我马上去了杭州。他的夫人秦素美教授对我说王零发来 了唁电,要我回沪后去谢他。我说你们还和他这种人来往吗?秦说:
  “你有所不知,他和王先生是棋友,当年的事,他也没办法。但是我们的儿 子当时在复旦物理系念一年级,他班级也要打他为右派,却是王零保护下来了。”
  当时王零也调到了同济当党委书记。我就去他办公室转达秦素美的谢意。当我 一进门自报姓名后,他就站了起来,迎上来用两手紧握着我的手说
  “你是一员大将啊,当年的事你可千万不要怪我啊,你们几个人都是他老人家 指定划右派的啊。”
  我说“这怎么可能呢,我不怪你,但也决不信这是毛泽东指定的。”
  可是王零一再如此说,虽然我明知王福山先生曾告诉我当年就是他和杨西光 坚决要定我右派的。后来没话说了,王忽然又转了话题问我有没有想到加入共产 党,他可作介绍。我不禁笑起来回答说“这我可从未想过。”
  81年冬天我就不幸得了重症哮喘病,在得病后最初的几年中还能断断续续地上 课。不久,根据我的能力上报了晋升我为副教授。但当时同济尚无理科高级职称的 批审权,此事又落到了复旦诸君的手里。据参加会议的王福山先生透露,我的晋级 竟被当初害我的华中一以升得不能太快为由而否决了。所以我多年以后才获得公平 的职称。
  同济物理系复建之初,大家干劲冲天。我们都想到理工科在一起可以互相促进, 而对复旦物理系的人也看到了他们中有学问的并不多。很想大干一场超过他们。然 而不久就深感在手脚被缚起来的人治封建制度下要办成任何事都是极困难的。首先 就是调动人事上的困难重重,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回想当时我还未得到工作时,卢 绂先生曾对我说:
  “你可不可以稍等一等,我正受命组织一个新的研究所,等建成了就可聘你 来工作。”
  然而到如今二十年了,卢先生已于去年作古,那研究所至今不见踪影。同济大 学的李国豪校长致力于恢复医学院,至今也已二十年了仍一事无成。有一次我在和 平公园恰巧遇到李校长,便和他一起散步,我问他是不是有职有权。他苦笑着回 答说:
  “哪儿有什么权呢,我连造新食堂造在那里的权也没有,他们说要造在南楼那 里,我也管不了。我只有批准出差坐飞机的权!”此话虽不免牢骚,却也道出了 他不能放开手脚做事的苦衷。
  不久大家对政府所谓的重视教育不再心存幻想。后来在一切向钱看的原则下又 看到了种种腐败现象。都明白在整个形势如此时是回天无力的了。现在,当年和我 一起想把同济物理系办好的人大半已经退休,有的已成古人。出狱二十年来的所见 所闻,感慨实在太多单是叙述而不加感想已无可能。而写感想又违背我写此文的初 衷了。
  在搁笔前我还想说一说多年以来经常使我惊醒的一个恶梦。我每隔一段时间便 重复一个可怕的梦,每次都一身冷汗地惊醒过来。然而却没有一次能回忆出梦的内 容来。这是一个没有内容的梦,它有的只是一个感觉,一个恐怖的感觉,我感到的 是处在一种莫可名状的环境之中而摆脱不了。感到唯一的解脱是要等待,但在难以 忍受的痛苦中没有把握等得到出头的等待正是最大的恐怖。这梦一定是我在漫长的 劳改岁月中所受的苦难在心灵深处造成的伤痕。在这梦里我体会到的真正含义,因 为是深渊,所以无从摆脱而出,也正因为是深渊所以漆黑一团并无内容。
  清醒时在现实生活中则也会感到各种各样的等待之苦,有想办成任何事而面对 限制积极性制度的束缚,只能诉诸等待的苦,但这种苦并不导致恐怖,它使人消沉, 放弃任何作为。有身患重病动弹不得地什么事也做不成的等待之苦,它使人感到无 可奈何。凡此种种我都经受得很多了,但最最烦人的还是那个时时吓醒我的恐怖的梦。
  一九九八年一月初稿十月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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