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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沉重的肉身-第1章

小说: 沉重的肉身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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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次再版,除更换版式、订正了个别词句外,全书一仍其旧。    
      “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书写也不例外。    
      刘小枫    
         
      2003年10月于中山大学哲学系    
    构思这部小品文集有好些年了。    
      九○年,北岛兄约我给他主编的《今天》写稿。那时我在巴塞尔念书,正临古希腊语和拉丁语考试关,满脑子单词和词尾变化规则。在古典语言课上读了一些古希腊语和拉丁语散文,联想到读过的现代小说,即兴写了《沉重的肉身》,不过为了换换脑筋。这篇几千字的小品刊发后,出我意料,得到文学界一些朋友谬奖,怂恿我再写。打那以后,脑子里就不时      
    冒出些意念——但仅意念而已,功课繁重,没有精力来编织这些纬语,也就搁下了。    
      九三年到香港,老友林道群嫌我的学究文字艰涩难懂,文风变得让人厌烦,问我有没有非学究性的文字,我就把臆想中的这部文集给他,答应半年交稿。谁知四年如烟,学务、编务缠身,全是道问学的学究事,这些小品写得断断续续,总不能如意。写小品比写学术论著费精耗神得多,如今终于成章,算是生命经历的缘份。    
      文集的构思费了一番心思,读者要是留意到各篇顺序的刻意安排就好了。所谓现代性伦理,指的是人民伦理和个体自由伦理。时下人们正身不由己地从人民伦理脱身出来,转向个体自由伦理。本书的叙事纬语从人民伦理转到自由个体伦理,主要围绕中欧两位当代作家的叙事,以探讨两种不同的个体自由伦理的差异。    
      文集做预告已三年多,害得有读者不时徒劳寻问,在此深表歉意。纬语没有写完,想好的意念还有好些——赫尔岑讲的“家庭戏剧”、阿玲讲的自己与米勒的故事、帕斯捷尔纳克讲的拉拉的故事、艾柯讲的修道院故事……,都有意思。为了尽快向友人和关心的读者交待,先就此打住。    
      需要交待的是,原刊于《今天》的《沉重的肉身》当时写得仓促,这次重新写过。部分篇章分别在《读书》月刊和《上海文学》刊发过,结集时都有不同程度的修改。    
      刘小枫    
      1998年5月于香港    
    


前言引子:叙事与伦理(1)

    上帝知道多少人的头发,伦理学就知道多少个人。    
      ——基尔克果    
      一九六七年春天……    
         
      院子里只剩下我们一群十岁左右的小孩子,父母们和大孩子们都参加文化大革命去了。有的在学习班里背主席语录改造思想,有的在大街上通宵达旦辩论造反还是保皇,有的在不知什么地方彻夜印传单。那个春天的日子,其实是相当激动人心的。    
      趁大人们不在,院里的小孩子们分成两个阵营,用自制的木头大刀和长矛玩相互厮杀的游戏——从底楼杀到三楼,从三楼杀到底楼,免不了有喊叫、受伤、委屈、流血、哭号。我们每天晚上都玩这种游戏,敌对的两个阵营每天都在分化、重组,有人叛变,有人当奸细,有人当领导核心。    
      一天——那个激情万端的春天并无特色的一天夜里,敌对阵营的头目和谈失败后,指挥自己的部队(一方番号是“井冈山兵团”,另一方番号是“延安纵队”)开始厮杀,院子里闹哄哄的。突然停电了,整个院子一下沉入黑洞洞的深渊,厮杀的双方再也看不清对方。世界剎那之间不在了,没有父母在身边,又没有电灯的处境使模仿的革命游戏激情变成了不知身在何处的恐惧。两个阵营之间虚拟的敌对伦理不见了,大家不分政治观点,不分男女界限,牵着手,搂着腰,挤缩在一起,不知如何度过入春后依旧冷冽的这个寒夜。    
      我们中间有一位刚念初中三年级的大孩子,也许因为高度近视,没有上大街辩论或散传单。他并没有参加我们的革命游戏,只是同时给斗争的双方提供战略和战术指导。只有他在没有电灯的黑暗中显得比较自在。    
      黑夜静得让我们心惊。    
      


前言引子:叙事与伦理(2)

    这个大孩子说,我给你们讲个故事。    
      他坐在破旧的窗台上,讲起了福尔摩斯的故事,故事中的惊险覆盖了我们心中的恐惧。接着,他讲了凡尔纳讲的奇妙的故事、雨果讲的令人感伤的故事、梅里美讲的让人痴想的故事。他叙述的时候,我们不再惊恐地四处张望,不再慌张地想要寻找蜡烛,甚至不再期待电灯重新亮起来。这个大孩子讲的前人讲的故事,像温暖的手臂搂抱着我们,陪伴我们被遗弃的、支离破碎的长夜。时间,若有若无的时间被叙事填满了。    
      从那以后,我们不再玩分成两个阵营厮杀的游戏,而是要这大孩子讲故事。直到有一天夜里,大街上的革命斗争已经动枪了,院子没有停电但必须关灯,我们围坐在大孩子脚下,他仍旧坐在破旧的窗台上讲故事——讲雨果讲的《笑面人》,大家都忘记了关灯,一颗半自动步枪子弹不知从何处飞来,横穿过大孩子的脸颊,崩掉了他三颗大牙……    
      据说,人类开始讲第一个故事时,与我们院子停电时的处境差不多:原始穴居人在夜色降临后,感到时间的支离破碎和空间的若有若无,有一天——故事总是从这暧昧的有一天开始,一个年长的穴居人讲了一个故事,讲的是……听过故事以后,穴居人心里暖和起来,明天的艰辛和困苦变得可以承受了。    
      叙事改变了人的存在时间和空间的感觉。当人们感觉自己的生命若有若无时,当一个人觉得自己的生活变得破碎不堪时,当我们的生活想象遭到挫伤时,叙事让人重新找回自己的生命感觉,重返自己的生活想象的空间,甚至重新拾回被生活中的无常抹去的自我。“当幸福在时,我们便拥有一切,而当幸福不在时,我们便尽力谋求它。”如果伊壁鸠鲁的这话说得恰当,又如果谋得幸福是伦理学的基本主题,那么,叙事对于人们谋求幸福就是必不可少的,它可能既是人们关于幸福(或不幸)的知识,又可能是人们在幸福之中的时间和空间。    
      “神往往不过是叫许多人看到幸福的一个影子,随后便把他们推上了毁灭的道路”(梭伦)。这个神无处不在,并没有随着现代性的社会进步而隐退,而是不分国家和民族一律平等地尾随每一个人的身体。这个神名叫偶然。人的叙事是与这个让人只看到自己幸福的影子的神的较量,把毁灭退还给偶然。叙事不只是讲述曾经发生过的生活,也讲述尚未经历过的可能生活。一种叙事,也是一种生活的可能性,一种实践性的伦理构想。    
     


前言引子:叙事与伦理(3)

     什么是伦理?所谓伦理其实是以某种价值观念为经脉的生命感觉,反过来说,一种生命感觉就是一种伦理;有多少种生命感觉,就有多少种伦理。伦理学是关于生命感觉的知识,考究各种生命感觉的真实意义。    
      伦理学自古有两种:理性的和叙事的。    
      理性伦理学探究生命感觉的一般法则和人的生活应遵循的基本道德观念,进而制造出一些理则,让个人随缘而来的性情通过教育培育符合这些理则。亚里士多德和康德堪称理性伦理学的大师。有德性的生命感觉,就等于思辨的才能。    
      叙事伦理学不探究生命感觉的一般法则和人的生活应遵循的基本道德观念,也不制造关于生命感觉的理则,而是讲述个人经历的生命故事,通过个人经历的叙事提出关于生命感觉的问题,营构具体的道德意识和伦理诉求。叙事伦理学看起来不过在重复一个人抱着自己的漆盖伤叹遭遇的厄运时的哭泣,或者一个人在生命破碎时向友人倾诉时的呻吟,像围绕这一个人的、而非普遍的生命感觉的语言嘘气——通过叙述某一个人的生命经历触摸生命感觉的一般法则和人的生活应遵循的道德原则的例外情形,某种价值观念的生命感觉在叙事中呈现为独特的个人命运。    
      理性伦理学关心道德的普遍状况,叙事伦理学关心道德的特殊状况,而真实的伦理问题从来就只是在道德的特殊状况中出现的。叙事伦理学总是出于在某一个人身上遭遇的普遍伦理的例外情形,不可能编织出具有规范性的伦理理则。    
      荷马、索福克勒斯、但丁、莎士比亚是叙事伦理学的古典大师。叙事伦理学从个体的独特命运的例外情形去探问生活感觉的意义,紧紧搂抱着个人的命运,关注个人生活的深渊。叙事伦理学家们坚持:“每个人都是一个深渊,当人们往下看的时候,会觉得头晕目眩”(毕希纳);“每一个人的生命都值得仔细审视,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与梦想”(基斯洛夫斯基)。叙事伦理学在个别人的生命破碎中呢喃,与个人生命的悖论深渊厮守在一起,而不是像理性伦理学那样,从个人深渊中跑出来,寻求生命悖论的普遍解答。理性伦理学的质料是思辨的理则,叙事伦理学的质料是一个人的生活际遇。理性伦理学要想搞清楚,普遍而且一般地讲,人的生活和生命感觉应该怎样,叙事伦理学想搞清楚一个人的生命感觉曾经怎样和可能怎样。这并不等于叙事伦理学根本不理会应然——那样就谈不上伦理的道问学了,它只是不从与具体的人身不相干的普遍理则,而是从一个人曾经怎样和可能怎样的生命感觉来摸索生命的应然。听故事的人为叙事中的“这一个”人的个体命运动了感情,叙事语言的嘘气就不经意地形塑或改变一个人的生命感觉,使他的生活发生了变化。听故事和讲故事都是伦理的事情。如果你曾为某个叙事着迷,就很可能把叙事中的生活感觉变成自己的现实生活的想象乃至实践的行为。叙事伦理学的道德实践力量就在于,一个人进入过某种叙事的时间和空间,他(她)的生活可能就发生了根本的变化。这种道德的实践力量是理性伦理学没有的。    
      


前言引子:叙事与伦理(4)

    我们听过《红岩》、《烈火金钢》、《苦菜花》、《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那样的故事,才有了分成两个阵营厮杀的游戏。经过那大孩子讲故事的夜晚以后,我发现自己的命运被那些夜晚的叙事决定了。大孩子讲的十九世纪西方古典作家们讲的故事不仅有一种抱慰生命中惊惶时刻的力量,也改变了我对生活的想象和对某种生活品质的信念。    
      讲个人命运的叙事,是原初的伦理学。人类经历过的被遗弃的长夜数也数不清,与此相伴的是数也数不清的、难以辨认的白日恐怖。在被遗弃的长夜和难以辨认的白日恐怖的时间中,人类讲了好多故事。故事多半是虚构的,但确如亚里士多德说过的,叙事的虚构是更高的生活真实。叙事编织出另一种时间和空间,给个人的生命被遗弃的长夜带来光亮,构造出玻璃般的言语世界将恐怖隔离开。叙事中的现实也不外乎某个人的幸福或不幸(多半是后者)的遭遇。但与现实中的个人遭遇不同,叙事中的遭遇是依照人的自由意志和价值意愿编织起来的。现实的历史脚步夹带着个人的命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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