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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沉重的肉身-第21章

小说: 沉重的肉身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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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芭蕾舞女伶的个体热情的散发和毁灭,是木偶戏人的手导演的。薇娥丽卡看到芭蕾舞女伶摔倒后伤心得要死,禁不住好几次转过头去,看幕后那只让芭蕾舞女伶的个体热情毁灭的手,目光在恳求木偶戏人的手不要这样安排芭蕾舞女的命运。这只手是宿命的手?个体生命的命运是宿命?基斯洛夫斯基不这么认为。并不是一只看不见的宿命的手,而是一只看不见的偶然的手操纵着个体生命的命运:芭蕾舞女只是偶然没有站稳而摔断了腿,就像薇娥丽卡的心脏病,是自然而偶然的。    
      个体身体无法摆脱偶然造化的痕印,生命中的种种偶然也是个体的身体造化的胎记。    
      个体的生命热情是承负身体的欠然(死)唯一的细线,这根细线却经受不起自然而偶然的一个喷嚏。    
      在木偶芭蕾舞女身上,薇娥丽卡看到了自己,回忆起自己曾经经历过的生命热情的夭折,好像自己身体的全部死感常随的感觉秘密赤裸裸地展示在舞台上,抑制不住为芭蕾舞女伶的死而忧伤。    
     


性感 死感 歌声从忧伤中偷窃性感(2)

     木偶师注意到薇娥丽卡张皇的眼神。从薇娥丽卡被芭蕾舞女之死搅乱的心绪中,他感觉到薇娥丽卡颤然的性感。薇娥丽卡的忧伤激起木偶师追逐薇娥丽卡的身体性感的欲望,追逐薇娥丽卡的死感作为他的艺术创作的原材料,把她的忧伤变成一出戏的脚本的愿望。他开始纠缠薇娥丽卡的生活。    
      死感是薇娥丽卡个人的隐秘情感中最隐秘的身体感,不愿意轻易公开的在体体验。这不是因为死感见不得人,也不是因为自己的死感是神圣的神秘,不可泄露。死感不可轻易袒露,因为性感不可轻易袒露。薇娥丽卡的死感和性感是一体的,只对完全懂得自己的男人袒露。    
      薇娥丽卡在性爱高潮中经常体感到想死,体会到亢奋的、激动身体的死感。世人做爱时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就像吃饭、睡觉、排泄。但做爱时的感觉状态——体感本身,千差万别。薇娥丽卡的身体影子感觉过自己身体的死,这种感觉让她做爱时有了属于自己身体的敏感,带有自己身体影子的个体情愫。这是她不可能像萨宾娜那样同无数男人做爱的原因。个体生命热情的差异与个体性感的差异是同一的,绝然属我的生命热情的性感是薇娥丽卡要守护的欠然我在的个体秘密。个体灵魂不是一团嘘气,而是在这一个身体之中的灵魂,是这一个身体灵魂。它让这一个身体有属于自己的情愫感觉,造化了其性感的独特敏感。    
      薇娥丽卡性感的个体化敏感来自系住自己的身体和它的影子的那根细线,她身上的性感敏感也是自己的身体灵魂克服自身的欠然我在的热情本身。欠然我在之根本欠然是由死而来的,以自己的一次性个体生命的热情来克服欠然的爱欲,成了薇娥丽卡身上的应然。而死感和爱欲的尖锐平衡,对薇娥丽卡来说,只能在歌声中表达出来。克拉科夫的薇娥丽卡在唱歌到了恍惚状态时,就有与自己心爱的男人做爱的欲望,就因为他懂得她的歌声和死感。    
      薇娥丽卡在看木偶戏时透露出自己的死感常随的忧伤,就差不多等于透露出自己最隐秘的性感。反之,懂得薇娥丽卡的性感,也应该懂得她的死感常随的忧伤。克拉科夫的薇娥丽卡唱歌死后,巴黎的薇娥丽卡与男朋友做爱感到忧郁寡欢,因为她的男朋友没有体察到她的死感,不懂得她的忧伤,这也就等于无法体察和捕捉到她在做爱时绝然属她的性感。    
     


性感 死感 歌声从忧伤中偷窃性感(3)

     木偶师捕捉到薇娥丽卡的死感常随的忧伤,也就差不多体察到她在可想象的做爱时的每一细微的敏感。但薇娥丽卡清楚,木偶师是陌生人。陌生人指的不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人,他也很可能是一个认识很久、非常熟悉的人。对于薇娥丽卡的身体感觉来说,陌生人指这个人与自己灵魂的隔膜。薇娥丽卡认识木偶师已经好长时间了,她的直觉告诉自己,木偶师感兴趣的不是自己身上的忧伤,而是自己肉体的性感,他并没有要听她的歌声的渴望,只有对她的肉体的渴望。木偶师虽然通过薇娥丽卡的死感常随的忧伤想象到她的性感,但并没有被她的忧伤打动,只是为她的性感而兴奋,更没有去想象她心中可能还有歌声。    
      薇娥丽卡尽管有强烈的欲爱,却从未有过要与不懂得自己的哀歌的男人做爱的感觉。可是,满含忧伤的肉体不仅没有防御能力,而且更显得性感迷人。木偶师不为薇娥丽卡身上的忧伤所动,没有理解薇娥丽卡的身体灵魂的热望,却想自由地闯入她的肉体。    
      木偶师邀请薇娥丽卡去他家里。    
      薇娥丽卡忧郁的肉体在脆弱中被他的手牵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她的灵魂没有跟随自己的身体一同走进这个房间。木偶师是情场老手,懂得利用一个女人的忧伤。他十分清楚,只有触发薇娥丽卡内心的忧伤,才能抹去她的肉体的冷漠。木偶师装出很同情薇娥丽卡的样子,从她的皮夹中拿出薇娥丽卡珍藏的克拉科夫的薇娥丽卡的照片,问她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薇娥丽卡看到克拉科夫的薇娥丽卡,再也不能自已,在这个陌生人面前痛哭起来。这哭泣的含意十分含混,她不愿意让自己的忧伤袒露在与这个陌生人独处的场合,却没有能力抑制自己的死感被触及的忧伤。薇娥丽卡的肉体在灵魂长时间的痛哭中失去了自制力,身不由己地仰面瘫倒在木偶师的床上。    
      木偶师慢慢解开薇娥丽卡的衣服,轻曼而又温柔地抚吻薇娥丽卡肉体上最敏感的部位,随后像与任何别的女人做爱那样与她做爱。在薇娥丽卡忧伤的哭泣中,木偶师进入了她的身体,薇娥丽卡悲咽的哭声逐渐化成了性高潮的呻吟。    
      木偶师得到了一次性感肉体之欢,薇娥丽卡遭遇的是一次性感的被盗。在这一次肉体之欢中,两个人的性高潮没有相同的身体含义。薇娥丽卡肉体的呻吟不是性感揩去了忧伤时的吟哦,不是灵魂得到抱慰时肉体的颤栗,而只是被碰触到的忧伤发出的性感痉挛。木偶师利用薇娥丽卡只愿意让自己热切等待的男人抱慰的忧伤,趁薇娥丽卡的肉体因灵魂的忧伤而极度脆弱的时候,偷走了她肉体的片刻性感,薇娥丽卡生命中只愿意让自己热切等待的男人分享的性感并没有在她此刻的肉体中。木偶师很懂得一个女人的肉体的性感,却一点不懂得一个女人身体灵魂的忧伤,他没有注意到——沉醉于自我诗性的艺术家也不可能注意到,薇娥丽卡的哭声是悲伤的,并不带有一点爱意。    
      肖斯塔科维奇曾为一出芭蕾舞的一个场景谱过曲:舞台上的男男女女们在定音鼓敲击的节奏中做爱,死神在一旁冷眼观看着这种令自己觉得好笑的游戏,不动声色。等人们做完爱,死神把瘫软在性感疲累之中的男女们一个个扔进死的深渊。木偶师追逐的诗性的肉体之欢,就是这类好笑的游戏。    
    


性感 死感 歌声性感的歌声出自孤独的灵魂

    薇娥丽卡没有因为曾经有过肉体呻吟喜欢上这个男人,那次做爱没有在她的身体灵魂上留下一丝痕印,没有消除对这个男人的陌生感觉。薇娥丽卡清楚地知道,这个人根本不是自己想与他同床共眠、热切等待他在自己的肉体中抱吻灵魂的忧伤的男人。对于薇娥丽卡,那次做爱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只有同自己热切等待的人的做爱,才是刻骨铭心的。    
      木偶师为薇娥丽卡特别制作了一个小木偶,上面刻下了薇娥丽卡的忧伤。在木偶师的眼      
    中,薇娥丽卡的忧伤仅是一件艺术品的质料,对于薇娥丽卡,这忧伤却是自己的肉体。一个黑夜在伪造的激情中过去了,薇娥丽卡拿着像自己模样的小木偶离开了木偶师,拒绝了要她留下来的请求。她既不愿意让自己忧伤的肉体留在艺术语词虚构的激情世界中,也不愿意再让自己的肉体留下受伤的记号。这样的肉体关系彻底结束了两个人的在世牵连。    
      薇娥丽卡对陌生更加熟悉。    
      从木偶师那里出来,薇娥丽卡没有回自己的住所,她不敢再看到那“像剧院里的舞台”的大床,害怕见到睡在床上的自己身体的影子。薇娥丽卡想到住在乡下一个小镇独居多年的老父亲,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在他面前放开痛哭的男人。薇娥丽卡想告诉父亲,她今生可能没有指望遇到自己热切等待的男人。这个世界上愿意或能够了解女人肉体上的那根细线的男人愈来愈少,尽管懂得女人的肉体何处会被触发性感的男人愈来愈多。    
      薇娥丽卡在父亲屋前的一株成年大树面前停下来,用手抚摸着从大地中勃然生长出来的粗大树茎的皮肤。一种莫名的苦涩悲情涌上心头。她觉得,以为自然的性爱能把这苦涩抹去,正是现代性自由伦理中最媚俗的神话。    
      在现代之后的世界,卡吉娅-玛丽昂-萨宾娜的感觉伦理已经成了占支配地位的伦理,阿蕾特-特丽莎-薇娥丽卡处处遇到的不过是把歌声当作谎言的男人。薇娥丽卡的在世命运只会是孤独,没有男人愿意和能够懂得她的性感、死感和哀歌织成一体的身体灵魂,她注定遇不到懂得自己的男人。    
      薇娥丽卡想起但丁的诗句:“既然我只能用迈向天堂之歌来呼唤你,就让我们在天堂相遇。”她重新唱起那首让(克拉科夫的)薇娥丽卡致死的充满性感的《迈向天堂之歌》,但歌词是《天堂篇》中的另一诗句:    
      Giustizia mosse il mio alto fattore    
      fecemi la divina podestate    
      la somma sapienza e'l primo amore。    
      至高的造物主,天上的大能、    
      无上的智慧、为首的大爱,    
      依正义造就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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