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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1972伯尔短篇小说选-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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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能使我们激动,能打动我们的心。我的上帝……您瞧,贝克尔就是如此,另外,您还要考虑到这种情况:最后几个月那骇人听闻的疯狂刚刚过去,出现了某种程度的风平浪静,一种惨遭毁灭后的风平浪静……贝克尔对他态度冷淡。也许是漠不关心,也许甚至可以说是心不在焉……赫罗德说:‘他简直把我推回到了我那一钱不值的境地……’这时,他陷入了要毁灭—切的怒火之中……
  “另外,再加上他很可能被那些曾经观察他,怀疑他的人告密……警察在找他……他不得不经常变换藏身之地……他简直是在瓦砾堆里被人追赶着。他最后总算在城里一大片废墟中间的一个被夷为平地的房子下面,找到了一个完好无损的地下室。这个地下室很容易进去,却很难发现。在他成为‘不中用的狗’之前,他在这里怒气冲天、仇恨满腔地苦思冥想了好几天。后来,他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几个帮凶,尽管他对自己的帮手总是盛气凌人,态度傲慢,但是在他看来,最最可怕的事情却是孤立。他们首先给自己抢了一套舒适的家具。然后,他有一个非常冷静的计划——他们用偷来的货物进行精心策划的黑市交易,积累自己的原始资金,他们在住所里堆满了储备物资,然后便开始了可怕的游戏,这些计划全都出自他一人之手,他是公认的头目……他就是‘法官’……当他的帮手们破门行窃,‘逮住’牺牲者或者牺牲者们时,他就会带着某种神秘的灵光突然露面。他‘根据当时的情绪’来宣布处死的方式……枪杀……刺死或者吊死……他们还常常进行纯粹是恐吓性的袭击,以便使那些心惊胆战的人以后总陷于不断遭到威胁的恐惧之中……他们用这种方式——”神甫停了片刻,“杀害了二十三个人……二十三个……”
  我们俩由于巨大的恐惧,全身发抖——毛骨悚然——看着这个一动不动的尸体,尸体上的淡红色的头发散布在血迹和污垢的黑糊糊的斑点之间,在室内的昏暗中泛着微光……这张冷酷无情、嘴唇薄薄的嘴似乎在幸灾乐祸、残酷无情地嘲笑着,好像在嘲笑我们所说的话,嘲笑这全部对话。我全身颤抖着转过身去,诚惶诚恐地等待着神甫也会朝我这个方向转过身来。我感到自己受到恶魔的威胁,他那张富有人情味的、可怜的脸也许会给我以安慰……可是神甫却长时间地沉默不语,把脸对着死者……长时间地……我不知道,当他轻轻地摸着我的肩膀时,他是把我从沉思中,还是从默祷中,或者只不过是从模模糊糊的恐惧中惊醒……他的语气现在听起来很温和。差不多是在安慰我:“这确实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事,他这个同女人从来没有丝毫关系的人……他这个过着一种差不多是独身的童贞生活的人……居然死在一个女人手里。我曾经想过.要是他爱上一个情人……或者说只不过拜倒在所有软弱的人都被折服的那种罪孽……即酒精和烟草的脚下,那他也许现在还会活着,也许会成为一个比较有人性的人。他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禁欲……没有一片来自天堂的瓦砾能够迷惑他。他的毁灭是由一个女人造成的。尽管他拼命反对,这个女人还是被拉进了这个团伙……尽管他严词拒绝,尽管他大发雷霆,她还是硬住下来了。虽然他在众多的谋杀事件中充当他们的头目,但他却无法控制这个女人,而最可怕的是:这个女人爱他。她被几个月之久的、冷酷无情的嘲弄逼上绝境,成了杀害他的凶手。她把其他的人都煽动起来。我推想,袭击他时,他们满腔的愤怒比袭击别的牺牲者时还要厉害。这是一个残酷的、一个埋得非常非常深的、可怕的秘密:归根到底,这个魔窟对任何人都没有对自己人那样切齿痛恨……他们差一点把他撕成了碎片。然而,当人们在这儿,在门口发现他时,他却仍然活着。人们在他上衣胸前的里袋内找到一张纸条,上面写有一行娟秀的字迹:把警察这条不中用的狗埋掉。这是一个女人的字迹……”
  我再也没有力量转过身去……我怅然若失地凝视着肮脏的地板……我的上帝,难道我饿了,累了……我感到痛苦,我认为自己无法去理解这种绝对的恐惧……我陷入十分可怜的境地……也无法去祈祷。我感到,好像在神甫的这番谈话后面,我们整个世界绝望的瓦砾已经将我埋葬,一种对我自身的模模糊糊、神秘莫测的恐惧,好像用僵硬的、铁一般的利爪抓住我……然后我艰难地,就仿佛这些话语在我嘴里已经被击碎了似的,迸出一句话来:“难道您相信他……”
  不过,神甫又把身子转了过来,似乎在祈祷,再说——这是很罕见的——我仿佛也是迫不得已转过身来,重新看着这具尸体,这具毫无变化、沾满血迹和污物的尸体……也许我在祈祷,这点我不知道……我整个的人都只不过是一个由恐惧、痛苦和模模糊糊的预感构成的躯体罢了。
  啊,谁能描述这种状况呢。在这时,人们就像在进行必要的防御一样,都麻木不仁,但在思想上却头脑清醒地经历着一切。人们是如此清醒,就像他们只有在思想上才能经历到某种东西那样……
  紧接着,房门突然啪的一声被人打开,这听起来就好像是有人开始拆除我们头上的房子似的。我们大吃一惊,警醒地转过头去,这时,有一个粗鲁的声音喊道:“快来把这个家伙弄走……”这时,三个身穿制服的人看到了我们,于是便放轻了脚步,走了进来……他们一进屋,屋内好像就变得异常明亮了……他们当中有一个人,一个无法捉摸、身材瘦长、面部没有表情的人轻声说:“晚上好。”随后转过身去对着其余两位说,“那我们就把他……”可是这整段时间都在惊恐万分地看着他们的神甫却好像心不在焉,现在他才醒悟过来。他举起双手表示拒绝,大声说道:“不……不……就让我来吧……”他赶忙转过身,无所畏惧地抱起这个被毁掉的死人,对惊恐万分的呼叫声——“神甫先生……”置若罔闻。
  他那副神情好像是在抱着一个死去的情人,充满着绝望的温存……
  我犹如在梦中一般,跟着他穿过暖和、雪亮的警卫室,走到潮湿、昏暗、积满既湿且脏的雪泥的街上。有一辆马达在隆隆作响,喇叭在鸣叫的汽车正等在外面。神甫慢慢地……深情地把尸体放在汽车尾部货仓里的一个草袋上面……这里散发着一股汽油和机油味……一股战争和恐惧的气息……昏暗,冬天的这种无情的昏暗犹如无法承载的重荷,笼罩着这些空荡荡的房屋……
  “可是……不……这不行……”神甫上车时,有一个警察叫道……他们当中的第三个人却明明白白地以手加额,对他表示敬意——而这里,那个无法捉摸的人却悄悄地,而且就像我所感到的那样,带着一丝苦涩的笑容站在那儿……
  神甫向我招手,要我走过去。尽管马达的隆隆声现在响得更厉害,但我却听到了他对我低声耳语的那些话。这好像是一个秘密:“他还哭了……您知道……在您来之前,我把眼泪擦干了……因为眼泪……”可是这时车子却猛然一跳,一下子就飞快地开跑了。我只看见这个黑糊糊的人影无可奈何的姿势。这个人影同汽车一道,拐进这座遭到毁灭的城市冷冰冰、黑魆魆的峡谷中去了……
                        刁承俊译
        选自《天使沉默 不中用的狗》,译林出版社1998年出版
  
  ①这里指的是第—次世界大战和德国1919~1923年间的通货膨胀,即1918~1919年这段时间。——译注





死者不听话

  少尉说,我们应当卧倒,我们就卧倒。那是在一个树林边,阳光灿烂,正值春天,万籁俱寂。我们知道,战争现在很快就要结束,还有烟的人开始抽烟,而我们其余的人则试图睡觉,因为我们很困,我们已经有三天吃得不多,却又进行过多次反攻,真是静极了,在某个地方还有鸟儿在歌唱,整个空气中充满着和煦、潮润、温馨的气息……
  突然间,少尉开始大喊大叫。他嚷道:“嗨!”然后他怒气冲冲地喊道:“嗨,您在那儿!”紧接着他大发雷霆,他气得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尖了:“喂,您,喂,您!您!”
  然后我们就看看他指的是谁。在林间道路另一侧的那边,有人坐在那里睡觉。那是一个衣着非常简朴、身穿灰军服的土兵,他这时正靠在一棵树上睡大觉。这个士兵长满雀斑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笑得很酣,我们想,少尉也许发疯了。我们也在想,这个睡大觉的人很可能发疯了,因为少尉越吼叫,这个睡大觉的人就笑得越厉害……
  那些已经开始抽烟的人现在停止了抽烟,那些昏昏欲睡的人现在非常清醒,我们当中有些人也露出了笑容。现在正是春天,是温暖而甜美的季节,更何况我们知道战争现在很快就要结束。
  忽然,少尉不再叫喊。他跳起身,三两步就跨过林间道路,拍打着睡觉人的脸。
  可是我们现在看见,这个睡觉的人已经死去。他一声不吭,便栽倒下去。他再也不微笑:他脸上露出一种可怕的冷笑。我们丝毫不同情那个脸色苍白、退回原地的少尉,因为我们再也不喜欢太阳,再也不喜欢这和煦、潮润、温馨的春风,战争现在结束不结束对我们都无所谓。我们忽然感到,我们大家已经死去,就连少尉也已死去,因为他现在正在冷笑,身上根本就不穿军服了……
                        刁承俊译
        选自《天使沉默 不中用的狗》,译林出版社1998年出版






卖 笑 人

  每当有人问我是干什么的,我就会觉得万分狼狈,我这个平时以自信著称的人就会脸红,说话结巴起来。我羡慕那些人,他们可以说:我是瓦工。我羡慕理发师、会计和作家说起自己时直截了当,因为所有这些职业都不言自明,无需更多的解释。可我对这样的问题就不得不回答:我是卖笑的。这样的表白要求进一步说明,因为对于第二个问题“你以此为生吗?”我也不得不如实回答:“是的。”我确实靠卖笑为生,而且生活得不错,因为我的笑——用商业用语来说——是热门货。我是一个优秀的卖笑人,一个熟练的卖笑人,没有人会像我这样笑,没有人能掌握我这门艺术的细腻之处。为了避免作麻烦的解释,我曾长期自称演员,可我的表演才能和说白才能太差,使我觉得这个称号不真实;我爱真实,而真实的情况是:我是卖笑的。我既不是小丑,也不是滑稽演员,我不逗人笑,而是表演笑:我像古罗马大将军或敏感的中学毕业生那样笑,无论是17世纪还是19世纪的笑我都得心应手,而且如有必要,我可以模仿各个世纪、各个社会阶层、各种年龄的笑。这我是学会的,就像有人学绱鞋一样。美洲的笑,非洲的笑,白种人的笑,红种人的笑,黄种人的笑,都储存在我心里——只要付给我相应的报酬,我就可以按照导演的要求发出种种笑声。
  我已成为缺少不了的人了,我的笑灌了唱片,录了音,广播剧导演们对我关怀备至。我苦笑,淡笑,狂笑——笑得像电车售票员或食品行业的学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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