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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1972伯尔短篇小说选-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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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紧张得忘了喝一口。“那,”我声音嘶哑地问,“他要是想要幸福呢?”
  “那么,”他吃力地说,看来又沉浸在回忆中,“那我就把他带到正好有空的姑娘那里去。”
  “进妓院,是吗……?”
  “不,”他实打实地说,“我不是给妓院干,我有几个暗的,你知道,几个单干户,她们一起雇我。三个没有执照的,克特、莉莉、戈特利泽……”
  “什么?”我打断了他……
  “是的,她叫戈特利泽。真可笑,是吗?她总是对我说,她父亲本想要个儿子,准备取名为戈特利布,因此就给她起名为戈特利泽。真可笑,是吗?”他真的笑了一笑。
  我们俩已忘记我们为什么蹲在这个龌龊的掩体里了。如今我已用不着像挤牙膏那样使劲挤他了,他几乎自动地唠叨起来。
  “戈特利泽最可爱,”他继续说,“她总是落落大方,神情忧伤,其实也是她最漂亮……”
  “这么说来,”我打断他的话,“你是领班了,是吗?”
  “不,”他以略带教训人的口吻说,“不,嗨,”他又叹了一口气,“领班都是老爷、暴君,他们大把大把挣钱,还和姑娘们睡觉……”
  “你呢?”
  “不,我只是拉客。我得钓鱼,他们煎鱼吃,而我呢,只分到一些鱼刺……”
  “鱼刺?”
  “不错。”他又淡淡一笑,“就是一笔小费,你明白吗?打父亲阵亡,母亲出走后,我就靠此为生。我有肺病,不能劳动。不,我帮拉客的那几位姑娘都没有领班,谢天谢地!不然,我就得老挨揍了。不,她们都是独自单干,暗中操此生涯,你知道吗,执照什么等等都是没有的,她们不能像别人一样上街……那样做就太危险了,因此我替她们拉客。”他又叹了一口气。
  “你再把瓶子给我好吗?”当我伸手到下面去把酒瓶取上来时,他问,“你叫什么来着?”
  “胡伯特,”我说,并把瓶子递给他。
  “真不错,”他说,可我无法回答,因为瓶子还挂在我的脖子上。现在瓶子空了,我把它轻轻地滚到边上去。
  “胡伯特,”他说,声音现在颤得厉害,“看!”他把我拉到前面,趴在胸墙上。“看!”要是定睛仔细观察,便可以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像是地平线,一条漆黑的线,黑线上面,颜色略浅一些,在这浅黑中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像是灌木在窸窸窣窣地活动,这也可能是悄悄走来的人,数不清的人悄然无声地移动过来……
  “放白色信号!’他用越来越弱的声音低声说。
  “老弟,”我说,并把手搁在他肩上,“雅克,什么也不是:这是我们的恐惧在活动,这是地狱,这是战争,这全都是乱弹琴,把我们弄得晕头转向……那……那不是真的。”
  “可我看见了,肯定是……真的……他们来了……他们来了……”我又听到他的牙齿在格格打颤。
  “是的,”我说,“别嚷嚷。那是真的。那都是向日葵秆,明天早晨你看到就会发笑的,等到天完全亮了,你就会看到笑起来,那是向日葵秆,也许有一公里远,看上去好像在世界尽头,是吗?我熟悉它们……干枯、灰黑、肮脏、部分被子弹打烂的向日葵秆,花盘都给俄国人吃了,由于我们害怕,感觉它们好像在移动。”
  “嗨……快放白色信号……放白色信号……我可看见了!”
  “我认出它们啦,雅克。”
  “快放白色信号。一发子弹……”
  “啊,雅克,”我小声地回答道,“若真是他们来了,我们会听见的。你听一听?”我们屏息静听。大地上变得十分宁静,除了那可怕的悄悄声音,什么也听不见。
  “不,”他低声说,从他声音中听得出,他脸色苍白得像个死人,“不,我听见他们……他们来了……他们在潜行……他们在地上匍匍行进……有一些轻微的叮当声……他们悄悄地来了,等他们靠近可就晚了……”
  “雅克,”我说,“我不能放白色信号。我只有两发子弹,明白吗?明天清晨,一大早,俯冲轰炸机会来,我需要一发子弹,让它们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别把我们炸成肉酱。另一发要等情况确实危急时才使用。明天早晨你会笑的……”
  “明天早晨,”他冷冷地说,“明天早晨我就死了。”现在我猛然向他转过身去,我是那么吃惊。他的语气十分肯定,斩钉截铁。
  “雅克,”我说,“你疯了。”
  他一声不吭,我们又把身子往后靠去。我真想看看他的脸。一个真正的拉客者的脸就在眼前。从前我总是仅仅听到他们低声细语,在欧洲所有城市的角落里和火车站前,每次我总是心里突然产生剧烈恐惧而离去。
  “雅克……”我刚想说。
  “快放白色信号,”他只是悄悄地说,像个疯子。
  “雅克,”我说,“我要是现在放白色信号,你以后会骂我的。我们还有四小时,知道吗?会有情况的,这我知道。今天是二十一日,他们那边有酒喝,现在他们在开饭,已领到酒了,明白吗,半小时后他们就会大吵大嚷,乱唱乱放枪,也许真会有什么情况,明天早晨俯冲轰炸机来时,你会吓出一身汗,他们炸弹投得很近,我就得放白色信号,否则我们就会被炸得稀巴烂。我要是现在放白色信号,以后你会骂我的,因为现在并没有什么情况,相信我吧,最好再给我谈点什么。你最后是在什么地方……拉客?”
  他长叹一声。“科隆,”他说。
  “总站的前面,是吗?”
  “不是,”他困倦地说下去,“不总是。有时在南站。是的,那里要方便一些,因为姑娘们住的地方离那儿近。莉莉住在歌剧院附近,克特和戈特利泽住在巴巴罗萨广场旁边。你知道,”他的声音现在含糊不清,好像他快要睡着一样,“有时我在总站前抓到一个,半路上又跑了,这种事真叫人恼火,有时他们在半路上害怕起来,或者由于别的原因,我不知道,于是一句话也不说就从我身边跑掉了。总站离得也太远,因此最后我经常在南站前面等,因为有许多当兵的在那儿下车,他们以为那儿就是科隆——我的意思是总站。从南站起只有一小段路,不会有人轻易跑掉。开始,”他又向我弯下腰来,“开始我总是找戈特利泽,她住的楼里有一家咖啡馆,后来那幢房子烧毁了。戈特利泽,你知道,她最可爱。她给我最多,不过我并非因为这点而首先去找她的,真的不是,你要相信我,确实不是。啊,你不信,可我确实不是因为她给得最多才找她的,你信吗?”他的语气现在如此急切,使我不得不点头称是。
  “不过戈特利泽常常没有空,真可笑,是吗?她经常没有空。她有不少老主顾,有时等不及了,她也自己上街去。每逢戈特利泽没有空,我就很伤心,于是我就先到莉莉那儿去。莉莉也不坏,不过她爱喝酒,而贪杯的女人是可怕的,难以捉摸,有时粗暴,有时和气,不过莉莉比起克特来总还好一些。克特这人冷漠无情,我告诉你。她只给百分之十就完事。百分之十!我在寒冷的夜晚常常跑半个小时,在车站前站几个小时,或者要一杯蹩脚啤酒,蹲在小酒馆里,冒着被警察抓走的危险,却只分到百分之十!真够呛,我告诉你!因此,总是最后才轮到克特。第二天,当我送去第一个客人的时候,她就把钱给我。有时只有五十芬尼,有一次甚至只有一个十芬尼硬币,明白吗,十芬尼!”
  “十芬尼?”我吃惊地问。
  “是的,”他说,“她也只得到一个马克。这家伙身上就是这么点钱!”
  “是军人吗?”
  “不是,是个平民,是个老头子。为此她把我臭骂了一顿。啊,戈特利泽就不这样。她总是给我很多。总是起码两个马克。即使她分文未得。再说……”
  “雅克,”我问,“有时她分文未得?”
  “是的,她有时分未得。相反,我相信,她为此还向那些当兵的送了香烟、黄油面包或是别的什么。”
  “就是为了这个?”
  “是的。就是为了这个。她很慷慨。一个非常忧伤的姑娘,我告诉你。她也有点关心我。我住得怎么样啦,有没有烟抽啦,等等,你知道。她很漂亮,实在是最漂亮的。”
  我想问问她的长相,可这时有个俄国人像疯了一样大声叫嚷起来。像是一声嚎叫直升向云霄,把其他的声音都凝聚在一起了,这时也响起了第一枪。我刚好还来得及抓住雅克的大衣衣边,他差一点跳出去,撞上俄国人。像这样跑的人全都会落到俄国人手中。我把这个浑身颤抖的人拉回来紧挨着我。“别紧张,什么事情也没有。他们只是有点喝醉了,于是就大叫大嚷,朝工事上空胡乱开枪。你得弯下腰来,正是这些流弹有时会伤人……”
  现在我们听到一阵娘儿们腔的声音。虽然我们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但我们知道他们一定是在叫骂一些非常下流的话。他们的刺耳笑声把黑夜撕成了碎片。
  “镇静,”我对这个坐立不安、长吁短叹的年轻人说,“时间不会长的,几分钟,政委一发现就会掴他们耳刮子。他们是不允许这样做的,凡是他们不允许做的事情很快就会被制止,跟我们完全一样……”
  可是,喊叫声和杂乱无章的枪声还在继续,偏偏这时我们后面也有人开枪了。我使劲拉住想推开我逃跑的年轻人。我听到前面的喊声,然后是吼叫声……又是喊声……枪声,又是那个喝醉酒的女人的可怕声音。之后,万籁俱寂,静得可怕……
  “你看,”我说。
  “现在……现在他们来了……”
  “不……仔细听!”
  我们又仔细听,只有叫人不寒而栗的寂静,什么也听不见。
  “要冷静些,”我继续说,因为我想至少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你看到枪口喷出的火焰没有?离这儿最少有二百米,要是他们来了,你会听见的,你一定会听见的,我告诉你。”
  现在他似乎对一切都无动于衷了。他一言不发地怔怔地蹲在我旁边。
  “她长得怎么样,那个戈特利泽?”我问。
  他不太乐意地回答了我。“漂亮,”他简短地说,“黑头发,眼睛又大又亮,个子不高,很矮,你知道。”他突然又变得健谈起来:“……有点儿疯疯癫癫。正是这样,她每天换一个名字。英格、西蒙妮、卡塔莱妮,简直没完没了,几乎每天换一个……或是苏塞玛丽。她有点儿疯疯癫癫,经常分文不取。”
  我使劲抓住他的手臂。“雅克,”我说,“现在我要放白色信号了。我相信我听到了什么。”
  他的呼吸停住了。“对,”他低声说,“放白色信号,我听到他们了,不然我就要疯了……。
  我握住他的手臂,抓起已装上子弹的照明枪,高高举在头上按动扳机;一声呼啸,如同预告世界末日就要到来,光线犹如一种柔和的银白色液体扩散开来,好像闪闪发光的圣诞夜雨,这时我已没有时间去看他的脸了,因为刚才我什么也没有听见,一点声音也没有听见。发白色信号,只是为了看一看他的脸,一个真正的拉客者的脸。我已没有时间去看了,因为原先发出那种嚎叫、一个喝醉了的女人的尖叫声的地方,如今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一片全是悄然无声的人影,他们在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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