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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路遥短篇小说集-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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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兰轻轻地说着,大牛呆呆地听着。一片云彩从皎洁的月亮上擦过,大地出现了一会昏
暗。村子下面的小河水哗哗地淌着,周围一片沉寂。

    大牛两片厚嘴唇抖动几下,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说来说去,农村穷,庄稼人苦哇……
兰兰,你去吧,到城里可千万不要小心呀,城里汽车多,小心碰嗑着……”

    这时候,上面院子里传来兰兰她妈愉快的嗓音:“兰哎!

    快回来炒菜,妈把肉丝毁好了!”

    兰兰一时没应声。她洁白的牙齿咬着绯红的嘴唇,低倾着头,脚姑地上轻轻磨蹭着。老
半天,她才说:“牛大哥,我这就要走了。今后要什么紧用的东西,你就给我写信,我一定
给你捎来……你快回去吧,夜凉了,小心感冒,明天还要出山……”她抬起头很亲望了他一
眼,便转身回去。

    大牛一直看着她走进大门洞后,两腿一哆嗦,便一屁股坐大了大槐树下!他两只手抱住
光头,眼睛里喷着两团火,愤怒地盯住了公路上那辆“解放”牌大卡车。

    大牛在老槐树下呆坐了片刻,猛一下子站了起来。他顺手从公路边的排水沟里挖出一块
大石头,牙咬着唇,一路小跑过去,“咣”一声砸在了那辆汽车上。他就像一头逗恼了的牛
犊子,一肚子苦闷没处发泄,更对这辆汽车开始了一场堂·吉诃德式的进攻。他恨这辆该死
的汽车,明天就要把他心爱的兰兰拉走了。

    大他准备砸第二块石头的时候,路边大门猛地开了,烧酒喝得脸有点发红的高明楼大月
光下大声喝问:“啊,是哪个龟孙子?”等到看清汽车旁站的是大牛时,不解地部:“你黑
天半夜在这鼓弄啥?”

    大牛一见是高明楼,两条胳膊往胸前一抱,喘了几口粗气说:“干啥哩?往烂砸这龟子
孙汽车!”

    高明楼对他这番没头脑的话琢磨一阵,心想,这小子大概是穷急了,乘着他家办喜事,
有意来找点麻烦。他是个老于包故的人,很快走向前去,用一种领导兼长辈的口气说:

    “牛,有什么事就给口叔说嘛!怎么可以黑天半夜砸人家公家的汽车?你向来是个老实
娃娃嘛!是不是家里又揭不开锅了!

    甭怕,救济粮很快就下来了!这几天如果没啥的,明上午到我家里来盘上几升!

    “我就是饿得吃牛粪也不吃你的东西!这多年,你把精能耍尽了!这如今把你的女儿也
翻搅出去了!”平时笨嘴笨舌的大牛,此刻满脸喷红,眼睛里闪着怕人的凶光,一副随时准
备和人厮打的样子。

    高明楼直到现在还是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有一点他已经明白了:这个人现在
很恨他。

    火气不时从书记的胸腔里升上来,但又压了下去。他想:

    打架打不过这二愣小子,讲道理又没多少道理可讲,而且还不知道这小子到底为什么要
瞅住今晚跟他过不去。

    真是过喜事遇见了丧门星!

    明楼想不出好主意,只好再用软办法平息这场他摸不着头脑的纠纷。

    他很和善地笑了笑说:“好我的牛娃哩!我什么地方亏待了你?抛开咱是个领导人不
说,就是看在你殆去的父亲脸上,我也要帮扶照料你哩。唉,我和你爸曾一同给咱村的地主
刘国璋扛过长要,又一起闹土改,打恶霸,我俩亲得就像亲兄弟一样!现在这政策不让讲级
成分了,可我总还亲咱爱咱的贫下中农!”他边讲演边看着眼前这叭一的听众有什么反应。

    大牛嘴唇颤抖了一阵,恶狠狠地说:“屁!亲?爱?

    ……”说完,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大牛又捡起一块石头,往汽车上砸去。“嘭”地一
声,几块碎玻璃飞溅出来,没有碰着高明楼,却把大牛的光头划了道口了。

    “你小子无法无天了!”高明楼一边嚷着,一边退到了自家的院门洞前。

    就在这时,兰兰出现在他们面前。

    兰兰苍白的脸上带着难言的悲哀,就像刚刚吞服一剂苦药。她让她爸回家去,说让她单
独劝解大牛向句。高明楼看见凶得像头牛一样的大牛,刹时间便乖乖地站在了兰兰面前,像
个做错了事的娃娃一般。为了尽快平息这场纠纷,他回家去了。

    大牛一直在兰兰面前低倾着头,两只手互相搓来搓去。光头上划破口子处血在流着,他
也不擦一下。

    兰兰“啊”了一声,转身又跑回家里,拿了一条崭新的白羊肚子毛由奔了出来,手脚麻
利地扎在大牛的光头伤口处。

    然后,她含着眼泪,轻声地说:“好牛大哥哩,你……甭这样了。这样人家会笑话的。
我今晚上结婚,你这样闹腾,等于给我脸上唾哩!牛大哥,你自小就一贯帮助我,爱护我,
哪怕你以后永远骂我哩,但今晚上脸上你给我带个面子,再帮扶我一次吧……”

    眼泪刷刷地从大牛那张憨厚的脸上淌下来了。他嘴里“嗯”了一声,接着便一下子抱住
裹着羊肚子考场巾的光头,蹲在地上无声地啜泣起来……

    不久,村里的人们发现,不爱说话的大牛突然变成了一个纯粹的哑巴,一句话也不说
了。有人还看见,每到有月亮的夜晚,他就光头上拢一条崭新雪白而又带着血迹的羊肚子毛
巾,在村前的公路上或者在公路下边的河湾里,不停步地溜达,转游,有时还见他猛然从地
上挖起一块石头来,又“咚”一声砸到了地上……

                        **********************
                        **       姐姐       **
                        **********************

    姐姐已经二十七岁了,按说早该出嫁——在乡下人的眼里,二十七岁的女子还守在娘家
的门上,简直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村里早已经有人敲怪话了,而这种怪话比打你一个耳刮
子都使人难受。

    自从母亲在前年病故后,不爱说话的父亲就变得更不爱说话了。他除过埋头下地劳动,
家里的事看来什么也无心过问,对于姐姐的婚事,不知为什么,他似乎一直是漠不关心的。

    我爱我的姐姐。她温柔、纯洁、像蓝天上一片洁白的云彩。谁都说她长得好看。这是真
的。我们这里虽说是穷乡僻壤,少吃没穿,可哪个村里也都有几个花朵一样的俊姑娘。她们
像我们这里的土特产黄花和红枣一样,闻名远近的山乡城镇,就连省城里的人也都知道。不
信你查问去。

    不是我夸口,我姐姐是我们周围村庄数一数二的俊女子。

    我从小爱美术,所以爱美观念很强;我为有这样一个漂亮的姐姐在内心里是很骄傲的。
听妈妈和爸爸舍不得离开,硬是没让去。

    她已经高中毕业几年了。连续考了几次大学,每次就差那几分,回回都考不上姐姐上中
学时,正闹“文化革命”,根本就没学什么。现在又加上考外语,她一点也没学过,看来上
大学就更没指望了。现在农村也不招工——就是招,我们家又没“后门”根本轮不上。她看
来一辈子就得在农村里劳动了。姐姐对这好没什么。她一直在我们这穷山沟里长大,什么下
苦活都能干,村里人都说她劳动顶个男人。

    我知道,这些年来为姐姐说媒的人不少,说的对象大部分还都是县上和外地的一些干部
或者工人,可姐姐全为什么二十七岁了还不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实际上,除过我,大概谁也
不知道:我的姐姐已经有了自己的心上人。

    姐姐爱的男人就是最后离开我们村的那个省里来的插队知识青年,他叫高立民。听说他
父亲原来是我们省的副省长,母亲是一个什么局的局长,“文化革命”一开始就都被关了禁
闭。听说他拉是一个特务集团的头头。

    和高立民一同来我们村插队的十几个人,不是被推荐上了大学,就是去当了工人,先后
都走了。他因为父母亲的问题,不光走不成,就是当个农民也不得安生——公社和县上常叫
去训斥他。那些年这个人是够西惶的了。老百姓把特务看得比反革命分子还要严重,所以村
里大部分人都不敢理这个“特务儿子”,生怕惹来横祸。高立民孤孤单单的,像一只入不了
群的乏羊。他经常穿一身叫化子都不如的烂脏衣服。他也不会做饭,时常吃生的,在山里常
肚子疼得满地打滚。

    我姐姐心7善,看见这个人苦成那个样子,就常去帮助他。她给他做饭,缝补烂衣服,
拆洗被褥。逢个过年过节,还常把这个谁也不敢理的“特务儿子”叫到我们家来,尽拿好东
西给他吃——我甚至觉得姐姐对他比对我还要好哩!

    我父母亲也都是些善人,他们从来也没有因为这事而责备过姐姐。可是,村里有人却风
一股雨一股地传播说,我姐姐和立民关系不正常。

    我那时年龄还小,别人不敢当着我父母和姐姐说这些话,就常对我说。我总是气得分辩
说:“我姐姐和立民关系那么好,你们为什么说他俩关系不正常?”这话常常让别人笑半
天。

    不过,我自己在心里也纳闷姐姐为什么对立民那么好。要知道,他可是个特务儿子呀!

    有一次,我背过爸爸和妈妈,偷偷问姐姐:“姐姐,高立民是特务儿子,人家谁也不
理,你为什么要这样关心他呢?你不怕人家说咱路线觉悟低,和阶级敌人划不清界线吗?”

    姐姐手指头在我鼻子上按了按,笑了:“看你!比咱公社刘书记都革命!立民可不是阶
级敌人,咱和他划的什么界线?

    你看他多可怜!宝娃,咱奶奶在世时,不是常对咱说,碰见遇难人,要好好帮扶呢;要
不,作了孽,老天爷会拿雷劈的!

    咱们这里有家,他无依无靠,又在难处,难道能眼看着让这个人磨难死吗?别人愿放啥
屁哩,咱用不着怕!”

    我立刻觉得,姐姐的话是对的。姐姐也真不怕别人说闲话。在知识青年就留下立民一个
人的时候,她对他比以往更关心照顾了。

    记得有一次,立民病得起不了床,姐姐就在他屋里守了一天。她还把家里的白面、芝
麻、腌韭花拿过去,给他擀细面条吃。要知道,我们一个人一年才分十几斤麦子,吃一顿白
面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啊!

    傍晚,立民发起了高烧,姐姐就仍然守在他身边。点灯时分,姐姐还没有回来,妈妈急
了,只好自己也过去陪姐姐直守了他一夜。

    姐姐和立民的关系多么好啊!谁说他们的关系“不正常”呢?

    过了不久,我才知道姐姐和立民是怎样的“关系不正常”了。

    那是一个夏末的傍晚,西边天上的红霞像火一样烧了一会,便变成了柴灰一般的云朵。
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我拿了几件并不太脏的衣服到村前的小河边去洗——你们知道,我是
个爱美观念很强的孩子。

    当我路过我们队打麦场上面的小路时,突然听见麦秸垛后面有两个说悄悄话——听声音
还是一男一女。

    孩子的好奇心使我忍不住蹑手蹑脚从麦秸垛旁边绕了过去。

    我的心立刻缩成了一团,浑身发抖,马上连滚带爬退回到原来的地方。天啊!没想到这
两个人竟然是立民和我姐姐;我刚才看见立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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