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壳电子书 > 文学名著电子书 > 路遥短篇小说集 >

第4章

路遥短篇小说集-第4章

小说: 路遥短篇小说集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元旦前一天大概已经收到了。

    我本来是想利用元旦的假期回来一趟的,想当着你的面把一切说清楚,但我想我们都会
无法忍受这种面对面的折磨。因此,我决定不回来了,觉得还是信上说这事为好。

    我不得不告诉你:我父母亲不同意咱们的婚事(你大概在省报上看见了,我父亲又当了
副省长)。他们主要的理由是:你是个农民,我们将来无法在一起共同生活。

    我提出让他们设法给你安排个工作,但他们说他们不能违背《准则》,搞“走后门”这
些不正之风,拒绝了我的请求。父母亲已经给我找了个对象,是个大学生,她父母和我父母
是老虞友,前几年又一同患过难。亲爱的小杏,从感情上说,我是爱你的。但我父母在前几
年受尽了折磨,现在年纪又大了,我不能再因为我的事而伤他们的心。再说,从长远看,咱
们若要结合,不光相隔两地,就是工作和职业,商品粮和农村粮之间存在的现实差别,也会
给我们之间的生活带来巨大的困难。由于这些原因,亲爱的小杏,我经过一番死去活来的痛
苦,现在已经屈服了父母——实际上也是屈服了另一个我自己。我是自私的,你恨我吧!
啊,上帝!这一切太可怕了……”

    我看到这里,头上立刻像响了一声炸雷!这信上有些话虽然我不太能读懂,但最主要的
我已经看明白了,立民他已经不要我的姐姐了!

    我脑子里像钻进了一群蛀子,嗡嗡直响;感到天也旋来地也转,好像雪是从地下往天上
飘。我赶忙把信塞在衣兜里,拔腿就往家里跑……

    我跑进院子,站住了。

    我听见姐姐正在屋子里唱歌。歌声从屋子里飘出来,热辣辣的,在风雪里传荡着:“亲
爱的人儿,你可曾知道,有一颗心在为你燃烧。不论是狂风暴雨,不论你到天涯海角,这一
颗心,永远和你在一道……”

    我知道,这是一乎电影插曲,姐姐最喜欢唱的一首歌。泪水在我的脸上唰唰地淌着。密
密的雪花在天空飘飞旋转,大地静悄悄的和我一起听姐姐唱歌。

    我在院子里立了一会,用袖子揩了揩脸上的泪水,腿上像绑了石头似的,一步一步挪回
了屋子。

    姐姐正在灶火圪土劳军炒花生豆,锅里烟气大冒,毕毕剥剥直响。

    她大概看见我的神色不对,就走过来,惊讶地打量了我一下,突然问:“宝娃,你买的
羊肉呢?”

    我看了看自己的两只空手,才知道羊肉已经丢在看信的地方了!

    我什么也没说,掏出那封信交给了姐姐,便忍不住扑在炕拦石上,“哇”一声哭了!

    我趴在炕拦石上哭了好一阵。等我爬起来的时候,姐姐早已经不在屋子里了。地上散乱
地丢着那几页信纸。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很呛人的味道——大概是锅里的花生豆焦糊了。

    姐姐到哪里去了呢?我的心忍不住一紧。我什么也不顾地跑出了屋子。

    外面的风雪更大了,地上已经积起了厚厚一层荒雪。山白,川白了,结了冰的小河也白
了。远远近近,白茫茫一片。

    大地上一切难看的东西,都被这白雪遮盖了。

    姐姐呀,你在哪里呢?

    我顺着打麦场上面的小路,出了村子,穿过那一片开阔的川地,盲目地向小河那边走
去;我在弥漫的风雪中寻找着姐姐,脚下打着滑溜,时不时就栽倒在地上。

    当我跌跌爬爬走到小河边的时候,突然看见河边一块大石头上坐着一个人,浑身上下覆
盖着雪,像堆起来的雪人一般。这不是姐姐吗?

    这正是我亲爱的姐姐。她两条胳膊抱着膝盖,一双失去光彩的眼睛迷惑地望着风雪模糊
了的远方。她好像已经停止了呼吸,没有了活人的气息,变成了一座白玉石雕成的美丽的塑
像。

    我也默默地坐在了她身边,把头轻轻靠在姐姐的肩膀上,忍不住呜咽起来。天渐渐昏暗
下来。风小了,雪仍然很大;毛茸茸的雪片儿在黄昏里静悄悄地降落着。归牧的羊群从对面
山里漫下来。在风雪缓缓向村子里移动。

    姐姐伸过来一只冰凉的手,轻轻地颤抖着,抚摸着我的头。我仰起脸在昏暗中望了望姐
姐:啊,她一下子好像老了许多岁!我依稀看见她额头和眼角似乎都有了细细的皱纹。我的
亲爱的苦命的姐姐!

    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时候站在我们面前的。他带着一身山里的黄土,脸上流着汗道道,落
了雪的头发纯粹是白的的。

    他不出声地弯下腰,拍去了姐姐和我身上的雪,从胳膊窝里拿出我的皮帽子给我戴上,
又拿出姐姐的那条毛围巾,给她围在脖子上;然后用粗大的手掌轻轻拂去了姐姐间发上的雪
花——那实际上是在轻轻的,慈爱地抚摸着姐姐。爸爸,我知道了,你不仅爱土地和庄稼,
你实际上是多么地爱我们啊!

    姐姐站起来,头一下子埋在爸爸怀里,大声地哭起来了。

    爸爸轻轻抚摸着她的头,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说:“唉,我都知道,我都知道……我早
就知道了,早就知道了!怕你伤心,爸爸不愿和你说……我知道人家终究会嫌弃咱们的……
天黑了,快回家去吧……”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在无声地向这个世界上降落着。

    就像在我们小时候一样,爸爸一只手牵着姐姐的手,一只手牵着我的手,踏着松软的雪
地,领着我们穿过田野,向村子里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嘴里嘟嘟囔囔地说:“……好雪
啊,这可真是一场好雪……明年地里要长出好庄稼来的,咱们的光景也就会好过*獱……
噢,*馔恋厥遣换嵯悠颐堑摹*

    姐姐,你听见了吗?爸爸说,土地是不会嫌我们的。是的,我们将在这亲爱的土地上,
用劳动和汗水创造我们自己的幸福。

                        *********************
                        **       风雪腊梅  **
                        *********************

    她用手绢在模糊的玻璃窗上擦出明净的一块来,身子伏在窗台上,两只圆润小巧的手托
住很俊的脸蛋,傻呵呵地望着窗外,她的美丽加上这种骄憨的姿态,是极其动人的。不过,
从她的脸上可以确切地看出来,这是一个心绪不佳的人。

    大凡人的忧伤很难埋藏的时候,常常就明显地挽结在双眉之间。

    这的一个有苦难言的人——我们会慢慢知道一切的。

    现在,她伏在那窗台上,一动不动,只是专心致志地瞅着外面。外面,密集的雪花儿,
正经飘飘地飞着,转着,颤悠悠地降落在地上,院子里已经白茸茸地像铺了一层羊毛毡。

    远处,城市的建筑物和建筑物后面无穷无尽的山恋,也已经白了;白得模模糊糊的。白
花花的雪,又把北方季里丑陋不堪的大地覆盖了。

    可是,在这样的风天雪地里,大地上也并不是没有任何赏心悦目的东西。现在,就在这
姑娘视线所及的院子南墙根儿,那丛枝条灰白、没有一片绿叶的腊梅树,碎金一般黄灿灿的
花朵开得正繁。

    此刻,她正是在看那花的。这已经不知是今天第几次站在这里了。透过玻璃,在一片迷
镑中看那花,她觉得每一朵花都好像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而这无数灿烂的微笑似乎都
对着这块玻璃,对着她。于是,她自己也莫名其妙地冲那花一笑。笑完了,脸色却变得像要
哭一般。

    她记得前几天,那树上还只是一些玉米粒一般大小的花苞,想不到今天竟然在这风天雪
地里,赌气似地绽开了花瓣儿,多好强的花朵啊!

    不一会,她已经不由自主地转身开了房门,踩着软绵绵的雪地,飞跑过院子,站到了腊
梅树跟前。她轻轻折下一枝来,把枝条上成串的黄花凑到鼻子尖儿上拼命嗅了一下。然后,
又在冻得红艳艳的脸蛋上亲昵地偎了偎。雪很快染白了她乌黑的头发。

    她甩了甩头,手里举着这枝花,像举着一面旗帜似地向自己的屋子跑去。

    她拉开自己的门,愣住了,她看见,就在她出去的这一会的时间里,屋子里已经进来了
两个人,他们现在正坐在她的床铺上。

    愁云立刻又笼罩在她的脸上。多少天来,她竭力想躲避这两个人,可是现在看来她已经
无法脱身了。靠桌子一边的床头上,坐着她的领导,这个招待所的女所长。她穿着短呢大
衣,那张看来很慈祥的脸上,仍然带着那种令人畏惧的宽宏大量的笑容。另一个是所长的儿
子,正靠着她的铺盖卷儿,大大方方地抽着烟。

    见她回来,母子二人都站起来,所长亲切地笑着说:“哟,这么好看的花,专拣这风雪
天里开哩,心疼死人了!”说着就走过来,一只手亲昵地在她肩上捏了捏,又抚摸了一下,
关怀地说:“琴,你穿的太单薄了,可千万小心着凉啊!听说这几天正闹流行性感冒
哩……”

    所长的儿子看来急忙找不出合适的什么话,只是直挺挺站在他妈身后,一只手在头上轻
轻揉搓着几根不服贴的头发。

    她对所长的关怀报以淳朴的一笑,说:“不要紧……”

    她把手里那枝腊梅花匆忙地插在一个早已准备好了的水瓶里,然后给两个客人倒了两杯
开水,放在床头边的桌子上。

    她现在不知道做什么是好,随手拉开桌子的抽屉,想找那件没有打完的毛衣,但没找
见,她一时也记不起放在什么地方了。于是,她只好又局促地站在窗前,两只手揉搓着衣
角,心慌意乱地望着窗外。刚才揩净的那一小块玻璃又变得模糊了。

    外面像是起风了,影影绰绰看见雪片儿在窗前狂飞乱舞,,更远的地方却是什么也看不
见了。她的眼光在那一片纷沓迷离中寻找亲爱的、黄灿灿的腊梅花,但终于没能瞧见。房子
里,暖气管发出一阵阵叫人瞌睡的咝咝声,一阵很难堪的沉默后,她赁感觉知道所长已经站
在她的身边了。

    是的,所长已经满脸带笑地看着她了。沉甸甸的胳膊像往常一样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轻
轻地、带着一种疑问的口气问她:“琴,给阿姨说,这几天想得怎样?不好意思说?这有什
么不好意思的!你呀,真是个乡里娃娃!而今的年轻人,谁还在这号事上羞答答的!不过,
话又说回来,阿姨也正是看上你的这点了。别看城里那时髦女子,尽是些骚货!怎么,还是
不愿意?琴呀,阿姨不知道你是嫌阿家什么不好?怕跟了我广前吃不上喝不上穿不上?还
是……”

    她转过身来,尽量不使她的领导看见她眼睛里旋转的泪水,说:“吴所长,阿姨,您对
我的好意我知道,可是,我……

    我已经给您说过,我……有了。”

    这时候,所长的儿子像喉咙上卡了什么东西似的,用劲地咳嗽了一声。所长扭头狠狠瞪
了他一眼,接着回过头又恢复了脸上的笑容,说:“就是你说的你们村那个……那后生叫什
么来着?”

    “康庄。”她抬起头,认真地对所长说。

    “噢,康庄!”所长也带着一种认真的理解和同情,宽宏大量地说:“这我完全理解,
从小在一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1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