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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读小说,写小说-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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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不如在某个时间段里再继续朝前走走。去看看一位老人吧:
  他是个独自在湾流中一条小船上钓鱼的老人,至今已去了八十四天,一条鱼也没逮住。头四十天里,有个男孩子跟他在一起。可是,过了四十天还没捉到一条鱼,孩子的父母对他说,老人如今准是十足地“倒了血霉”,这就是说,倒霉到了极点,于是孩子听从了他们的吩咐,上了另外一条船,头一个礼拜就捕到了三条好鱼。孩子看见老人每天回来时船总是空的,感到很难受,他总是走下岸去,帮老人拿卷起的钓索,或者鱼钩和鱼叉,还有绕在桅杆沙锅内的帆。帆上用面粉袋片打了些补丁,收拢后看来像是一面标志着永远失败的旗子。
  这个开头里边只有一个正经的比喻,那就是最后一句“像一面标志着永远失败的旗子”。这是海明威的喜好,那就是十分十分地讨厌形容词和比喻,这是他的写作理念和电报体风格决定的。他想要尽可能干净的语言。
  老人与海,海是那么的大,形容词和比喻会太渺小。博尔赫斯最喜欢叶芝的一句诗就是叶芝心中的海洋:那被海豚划开、为钟声折磨的大海。
  K到村子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村子深深地陷在雪地里。城堡所在的那个山冈笼罩在雾霭和夜色里看不见了,连一星儿显示出有一座城堡屹立在那儿的光亮也看不见。K站在一座从大路通向村子的木桥上,对着他头上那一片空洞虚无的幻景,凝视了好一会儿。
  这段文字里充满了一片虚无,K想寻找的城堡在白天还能知道是在哪个山冈,可现在已是后半夜了,雾霭和夜色上来了,什么也看不见。一切都是空洞虚无的。无奈的K只有让心灵的空虚对着头顶的虚无,生命已是幻景。这一定是我们每个人在某个时刻都会面对的。如果我们连“凝视”都忘记了,我们的生命就离被这无边的虚空吞没不远了。“凝视”或“望”,都是卡夫卡叙述中经常出现的词,无助的、绝望的,干巴巴地发着白光的字眼。这是人类历史的一个远景。我们都在努力地走向这个时刻。这才是最终的绝望,而不是钱钟书还能优游地感觉到的“城里的人想冲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
  再加强一下K所感受到的那个时刻吧,这对你也很有好处,虽然短时间看来不太好,但既然有短时间,就有长时间。而长时间总比短时间好。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哭
  无缘无故在世上哭
  在哭我
  悲剧的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笑
  无缘无故地笑
  在笑我
  喜剧的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走
  无缘无故地走
  走向我
  宿命的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死
  无缘无故在世上死
  望着我
  死亡的
  ——《严重的时刻》,里尔克


元叙事(1)


  得把叙述的语气降下来。
  我就是那个叫马原的汉人,我写小说。我喜欢天马行空,我的故事多多少少都有那么一点耸人听闻。
  这是马原《虚构》的开头。作者把自己写进了小说,开头就写了,告诉你他写的这是小说,小说是“天马行空”的,为了怕你不明白这些提醒意味着什么,他接着又说他的故事“多多少少都有那么一点耸人听闻”,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不相信,或是就真的相信了。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可是很大。在小说中,他像一个表演变脸的人,他知道自己的技术,所以,他清楚地告诉你,我要变脸了。我又跳出来了,另一个不知是谁的叙述者也出来了。这当然比马三立就要复杂些:我是马三立,我是说相声的,我说相声……他甚至还可以继续往下说:相声讲究说学逗唱,有单口,群口,有逗哏的,有捧哏的,有一天晚上,我去看电影,看电影……
  我估计你懂得了我想说的是什么。这当然从头就是一个比附,或者一开始就是个骗局,反正是把你绕进去,使你能积极地配合作者——他需要你读小说前有一个他需要你做的准备——他把你当聪明人,把你当傻瓜,把你当懒汉,就看你自己想当什么了。当然,你不用担心,这类叙述在后边的某个地方还有,因为他怕你又没集中注意力了,或者怕你太专注了他也很不喜欢,或者,你实在被落下很远了,他必须要给你点提示,让你半边车马炮,然后才可能继续往下玩。
  一个人为什么大胆?因为手艺好,没别的。
  马原的虚构风格,一般的归类叫作元叙事,某个年代,“元”是一个特别凶猛的标签,不贴上它就会被指为落伍。但真正的元叙事指的是启蒙运动所奠定的关于“永恒真理”和“人类解放”的信念,它想要的是一个被拔高的、只想拥有优先特权统治地位的话语权,这其实就已很危险了,因为它接下来要干的就是以真理的独尊地位要求思想的大一统。所以,在历史学中,它又被称为“宏大叙事”,指进行理论模式的建构。如果连形容词和比喻都尽量不要,肯定对元叙述也得小心。你看,一到后现代思潮来临,就认出了这种所谓纯粹的主观建构中的“权力”因素,根本就不想再给它存活的机会了。后现代把现代主义打落了水,但还有部分浮了起来。当然,小说中的这个概念可以认为是一个研究和开辟纯粹叙事的企图,就像后来的零度写作。然而,从来也就不存在真正的零度。
  我不喜欢给马原粘上这个标签。“元叙事”最好直接就叫“原叙事”。马原的原。
  马原是很客气的人,塞林格就没他这么客气,不像马原那样给你通报一声我是谁,《麦田里的守望者》开头就说:
  你们想知道的头一件事大概是我是在那儿生的,我倒霉的童年是怎么过的,父母生我之前都干了些什么,以及所有大卫·科波菲尔一类的废话,可我不愿说。
  很随意地撒点小脾气,不陪你玩儿,小说你爱看不看。
  塞林格有点粗俗,很不讲究,这篇小说的开头还是从对传统自传体的粗俗模仿开始的。这也是一种大胆,不是别人的小说都那么讲究开头嘛?
  偏不。
  相比之下,毛姆就要温柔得多。这也是毛姆有更多的女性读者的原因,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毛姆这名字翻译出来就像是个女的。总之,你看他《刀锋》怎么开头:
  我以前写小说从没有像写这一本更感到惶惑过。我叫它做小说,只是因为除了小说以外,想不出能叫它做什么。故事是几乎没有可述的,结局既不是死,也不是结婚。死是一切的了结,所以是一个故事的总收场,但是,用结婚来结束也很合适;那些世俗的所谓大团圆,自命风雅的人也犯不着加以鄙弃。普通人有一种本能,总相信这么一来,一切该交代的都交代了。男的女的,不论经过怎样的悲欢离合,终于被撮合在一起,两性的生物功能已经完成,兴趣也就转移到未来的一代上去。可是,我写到末尾,还是使读者摸不着边际……
  毛姆在给我们讨论小说,讨论故事怎么收场,讨论爱情、结婚、大团圆、下一代,这么多内容,有哪一个不是我的读者,尤其是女人感兴趣的呢?可是,再把开头的最后两句抄下来:“可是,我写到末尾,还是使读者摸不着边际……”这就是毛姆的高明之处,整个儿就是在给你设套,用的是不断给你解套的方式,为的是使那个套子变得更紧。他的叙述很好地遵循了套子的不紧不慢的原则,该紧的地方一定紧,该松的地方一定松。他先用些你关心的、貌似公允的、伪名言式的东西取得和你的亲近,使你觉得像进了一家免费商店一样,每一样都感兴趣,可当你出门时,还是有个穿别样衣服的上来了:对不起,我们虽然不收钱,但希望你能为我们……为我们做点什么就不说了。总之,你进来很容易,而且一般只因为好进来就进来了,至于出去,到出去的时候再说吧!只有最聪明的人才这么玩,才敢怎么玩。马原一定是发现了毛姆的种种隐蔽的诡计,所以他说自己很喜欢毛姆,因为,那也是在欣赏自己的聪明哩。可我一直就不是个聪明的男人,因为我总是发现有更多的人比我聪明。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虽然可能是微不足道的——在错误与疑惑的围绕下,过一会儿将开始活动,逐步地损害完美的开局,暗中使这儿或那儿发生时间颠倒,位移晃动,境界混乱,形象歪曲,最后一步步全部收场。
  这完全是一个破坏王似的人物。他太直接了。法国新小说的执牛耳者罗布…格里叶,他大概是真的对老式的读者很不耐烦,所以一开始就公布了游戏规则。既然是规则,你就得一一熟悉,可是,最难做的是改变已经形成习惯的阅读口味。妈的,这个故事怎么颠三倒四的?这儿怎么像缺了一页似的?这儿怎么就不能再说明白点儿?这书是不是装订有误?这事儿明明是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的嘛?这作者会不会他妈的讲故事?
  哈哈,你生气了吧?你在咒骂吧?开心的可是罗布…格里叶本人,他甚至连坏笑一下都不。他不是什么都告诉你了吗?你不是平时老说要讲游戏规则吗?那么,请问,你熟悉规则了吗?你明知道平时常玩的那些玩意儿没什么意思,想找一个跟你智力相当的新项目来玩玩,怎么刚玩几下就不行了?
  马上请出更狠的伊塔洛·卡尔维诺。


元叙事(2)


  你即将开始阅读伊塔洛·卡尔维诺的新小说《寒冬夜行人》了。请你先放松一下,然后再集中注意力。把一切无关的想法都从你的头脑中驱逐出去,让周围的一切变成看不见听不着的东西,不再干扰你。门最好关起来。那边老开着电视机,立即告诉他们:“不,我不要看电视!”如果他们没听见,你再大点声音:“我在看书!请不要打扰我!”也许那边噪音太大,他们没听见你的话,你再大点声音,怒吼道:“我要开始看伊塔洛·卡尔维诺的新小说了!”哦,你要是不愿意说,也可以不说;但愿他们不来干扰你。
  你千万别生气,你要知道了新小说的种种特征,也许就不会生气的,可我只能放到后边慢慢讲。读伊塔洛·卡尔维诺,他当然已说得很清楚了,必须集中注意力,什么噪音也不要有。任何的分心你就帮了作者本人的忙,因为他给你的分岔已够多的了。你一分心就又多出一个岔儿来,或者就只身到了沙漠或是沼泽,或者一下就滑到了河里,那可是要命的事情,谁也救不了你。当然,伊塔洛·卡尔维诺有一点没提醒你,那就是阅读之前你得先评估一下你的智力。陈村说伊塔洛·卡尔维诺是写给那些智力过剩的人看的。这从王小波最推崇卡尔维诺也可以得到证明。如果你的智力不够,那就看多少算多少吧。
  我就不用再分析这个开头啦,只跟你简单说说这小说的故事:这不,开头已说了《寒冬夜行人》一书已出版发行,有一位男读者正满怀激情屏气凝神地开始阅读了,但当他急不可待地读到32页以后,发现该书装订有误,看不下去了,于是很生气地找到书店,要求更换。书店老板立即解释说,很对不起,他也刚接到出版社通知,这本书在装订时与波兰作家巴扎克巴尔的《在马尔堡市郊外》弄混了,正准备更换。就在书店里,男读者又遇到了一位女读者柳德米拉,也是来要求更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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