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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安琪儿写照(短篇小说集)-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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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演戏吗,你。”

  “可以学。”

  “讲天才的哩。”

  “我的工作态度好。”她呶呶嘴。

  她的面孔如一只透明的水晶梨。怎么会有这样可爱的人,我常常纳罕她母亲是哪一国的天才,养下这么一个女儿,羡煞旁人。

  也不是个个女孩十六岁时都这样,不过真的美的居多,十八无丑妇。

  不由得悠然,思潮去到老远,多年前,我也做过少女,收过鲜花情书,谈过恋爱,穿过短裙,为什么这样遥远,似没有发生过?

  现在走路总是佝偻着背,满面倦容,其实并没有做什么苦工,这倦意像是自心中透出。

  而安琪她们这种年龄的女孩,即使一夜不睡,也还是精神奕奕。

  记得当年无穷的精力都付之流水,没有好好利用,到如今,榨一点力气出来也不容易,只觉腰酸背痛,肌肉疼痛,最好第二天不用起来,寿终正寝。

  所以喜欢看到安琪,借一些光,借一些力。

  也许传说中的脏老头子并不是那么脏,也许他们也只与我们一样,想接触到失去的光辉,弥补一颗老心的苍茫……

  安琪摆着姿势,小杨开了风扇使劲的吹,她身上的一条圆台面裙子飞起来,露出圆润的大腿,这是玛莉莲梦露在七年之痒那部电影中的经典镜头,被抄袭过一千次。

  呀,那时候的美女没有智慧,但八十年代的小小安琪儿却懂得照顾自己,厉害厉害。彩衣换一件又一件,什么扮褂在她身上都好看。她不生个做作的人,在她心目中,我们是上一代的长辈无疑。

  一次与她谈公事,顺口叫客冰淇淋,侍者送上来时被她见到,她可乐了,哈的一声,指着冰淇淋说:“你也吃这,——”仿佛人过三十,已经不再有资格吃这种食物似的,我啼笑皆非,幸亏她亦知道过份,立刻住口,不再继续发表意见。

  有时真想问问她:喂,安琪,咱们是不是老妖怪?又怕她童言无忌,说出老实话来,那时我们下不了台,哭又不是,笑又不是。

  她跑来蹲我面前,“累。倦。昨夜没睡好?”

  我抚摸她的长发。

  小杨大声说:“今日到此为止。”

  安琪欢呼,去换衣服。

  她洗掉化妆出来,同我说:“夫人,有没有空,我同你去吃茶好不好。”

  我很意外安琪通常来无踪去无影,见我们只为公事,谁也不知道她私生活如何,今日提出约会,我受宠若惊,自然立刻答应。

  我这次没敢叫冰淇淋,大抵喝黑咖啡没问题吧,真怕了她。

  她喝桔子水一本正经的同我说:“我恋爱了。”

  我看着她。

  她一点也不像在恋爱,并没有那种云里雾里的神情,使我这个搅恋爱箱的夫人困惑。

  我说:“你的意思是,你已找到男朋友,”“不,我肯定在恋爱。”她孩子气的说。

  我还是不相信。

  “但他会妨碍我事业的发展。”

  我说:“毫无疑问,你的时间宝贵,而谈恋爱正是最浪费时间的一回事。”“他是一个很可爱的男孩子,失去他,以后未必找得回来,”“那自然,所以你要立刻作出抉择,有所牺牲。”

  她看我一眼,“你都不同情我。”

  我笑,“你并不需要同情呀,”“他是个很好的男孩。”她轻轻叹息。

  “那是一定的,你看中的人不会错。”

  “你怎么知道?”她睁圆双眼。

  “我对你有信心。”

  她沉默下来。

  过一会儿又问:“你怎么不问他是谁?”

  我耸耸肩,“如果你想我知道他是谁,早就说出来。”

  “对,”她说“你好聪明。”

  哈哈哈,我心笑得歪倒,她赞我聪明,唉,这小孩。

  她显然也有点烦恼,托着腮在苦苦思索。

  这个神秘的小女孩,我始终不知道她三顿饭在哪里吃,衣服谁人帮她洗,有份佣人做家务。

  打开窗户说亮话,“你若问我的意见,我就说,先把工作干好再说,私人感情免谈,况且有那么多人喜欢你,也足够弥补。”

  她没说话。

  我微笑,拍拍她的手。

  “我要回去了。”她说。

  我付账,出了门口,看着她叫部街车离去。

  不用替她担心,她不会栽筋斗。虽说年纪小,跌倒爬起不要紧,到底身上有了污迹,以后总有痕有恨,落了话柄在别人手,你肯忘记过去,从头来过,闲人却不肯,总得时不时闲言数句,提醒阁下过去种种。

  所以非小心不可,将来弄得不好分手,吃亏总是她,但一般人同情的却永远是男方,因她有美貌财富名气,他没有。

  看得多了,我也成为预言专家,知道她不会冒险去谈恋爱,哪一头轻,哪一头重,她再清楚没有。

  寂寞,是不是,谁说不是。

  之后找安琪就比较难,她已退出模特儿行业,进军影坛。

  但是夫人杂志社最当眼的地方,仍然挂着她的签名照片,巧笑倩兮。

  那时她比较嫩,比较稚气,也没另那么专业化,但我们已经爱上她。

  “现在约她拍封面还是可以的,”小杨说:“她对我们算不错,别家就得排期。”

  我问记者:“有没有她恋爱的消息?”我最关心这一宗。

  “没有。”

  “真没有还是假没有?当然是真没有,假使有些蛛丝马迹,立刻被行家掀出来,祖宗十八代都查得出,你不相信?别小觑我们。”

  我宽心。

  她终于作出抉择,一段感情无疾而终。

  这样的妙龄可人儿不知在平时做些什么,也许她根本没得闲,反正永远有人陪着她吃饭喝茶,就算无聊,一个电话,咱们这班阿巴桑立刻急急赶去陪伴,真是天之骄子。

  一个人只有在最闲的时候才会悲秋伤怀,自怨自艾,安琪是太阳族族人。

  有晚我去看电影,她坐在我前面,隔壁有个男孩子陪她,分明是她的朋友。

  我装作没看见,我很明白她这种女孩子,跟我们再接近是一回事,但这种私隐还是不希望我们知道。

  我立刻醒目侧过头。

  但她忽然看到我,又来不及避,只得笑着迎来。

  我向她点点头,“看电影?”废话,自然是看电影。

  她说:“说你你什么都没有看见。”她向朋友那边呶呶嘴。

  “我什么都没看见。”

  她连忙拉着他跑掉。

  什么都得付出代价,你看她,一切私生活都没有了。很普通的朋友看场电影也不能公开,只有敌人,没有朋友,滋味不好受。

  成名之后,连闲谈的乐趣都消失,除非是记者,可惜所说的每句话又会被记录在案,黑字白纸,不知恁地,又总有点出人,使人不快。

  妒忌的人也很多,眼睛大是目露凶光,眼睛小似狐狸,尤其是同行,与敌国没分别,互相排挤倾轧,其实甲排挤了乙,绝不能代替乙的位置,位置是由广大观众喜爱程度来决定的,力量来自群众,像安琪,她有观众撑腰,所以才名头响亮,这种情况,绝非一两个熟人摇旗呐喊可以做得到。

  不过有些人就是不明目信个道理,总以为把一生行运的甲排挤掉之后他就可以冒出头来,出尽百宝中伤,挖空心思造谣,贼喊捉贼,扰攘一番,满心以为甲之沉没,就等于他的荣升,结果当然是失望,于是更加抱怨,吐苦水,呼天抢地,恶性循环,这种人通常溺毙在嫉妒海中,根本无法做好任何事情。

  而一个人,很少会因其本身出名,没有工作成绩拿出来,始终不成气候。我不相信安琪光是鬓边插朵花在大酒店咖啡店坐着就能成名,戴安娜皇妃都有责任,工作量惊人。安棋在事业上所花的力气,可以猜想得到。

  在写字楼里,空闲的时候,小杨举着报纸,朗诵娱乐版新闻。

  “新进玉女明星工作态度恶劣,这个不做那个不做,毫无职业道德……这是说安琪。”

  “她不肯做什么?”我问。

  小杨继续读下去:“不比今届最佳女配角,连老妓角色都不推辞。”

  我说:“安琪想演那种角色也不够资格呀。”

  小杨笑,“你总是帮她。”

  “一般人对十六岁女孩的要求,实在太高,我只要看到她会在银幕上皱眉头已经认为可爱到极致,心都软下来,一切包涵,或许因为只有我是标准影迷。”

  小杨笑得更厉害。

  我不以为然,“待她到四十岁,还在这个圈子混,自然也什么都肯做了,现在有什么必要拿她同中年妇人的美德来相比。”

  小杨放下报纸,“当然她是知道她在做什么的。”

  “那还用说,这种批评,看到她也假装没见到。”

  小杨感叹,“你我都未必能够做得到。”

  我说我可以,自豪的说:“人家骂我,或称赞我,我同样的无动于中,”但不得不补一句,“不过我已经是安琪的双倍年龄,将近不惑,是应该有这样的自律。”

  小杨说:“可是很多四十余高龄的老顽童,被人说几句,气得扑过去咬死人的。”

  “那多好,”我不胜羡慕,“还有那样的精力,有那样的宗旨。是那种除出工作什么都不想做的人,绝对没有人能把我骂出山。”

  “骂你似猪八戒呢。”记者不置信。

  我笑,“那我就做猪人戒好了。”

  安琪似乎也抱同样的态度。

  新戏开拍,我同导演相当熟,跑出探班,安琪化了浓妆,穿着条攻瑰红妮丽兹的晚装裙子,低胸,裙身似伞一般的自细腰洒开来,美得整个人发亮。

  我趋向前去,她笑着过来。

  脸上的粉细致光滑地贴在她无假的皮肤上,融成一片,无分彼此,油光水滑。

  有没有看过上了年纪的女人搽厚粉?可怕,粉是粉,脸管脸,化妆都浮在半空,人看上去益发憔悴,一笑起来,那些干粉忽然又全部卡在皱纹里,倒不如淡妆的好。

  “像剥壳鸡蛋般。”我称赞她。

  “谢谢。”她说。

  这女孩子没有什么手腕,她并不会拉着人叔伯兄弟阿姨的乱叫。

  我问:“男主角们在哪里?众星伴月哩。”

  她伸手指一指那群英俊小生。

  “工作进行得怎么样?”

  “还算顺利,大家都对我很好。”

  我摸摸她的脸颊,“那自然,还用说。”

  “宣传部都会以我为主。”她补一句。

  导演在那边叫她过去,我们再四处巡一巡,就准备离开片场。

  走到大门口,肴见不远停着辆小小红色跑车,一个年轻人同我们打招呼。

  我一时没想起他是谁,只得礼貌的点点头。

  他却自己提醒我:“我是安琪的朋友。”

  呵对了,那天陪她看戏的人。

  我看着他清纯的脸,“等安琪?”

  “是。”

  “那你这么早来干什么?”

  他无奈的低下头,“反正我在家里,也定不下心来,什么都做不成,不如跑来这里坐着。”

  这才叫恋爱,再明显没有。

  他在恋爱,安琪可没有,其中的分别一望而知。

  我想说“那你好好的等吧”,又觉轻佻,开不了口,心中十分同情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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