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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猫儿眼(短篇小说集)-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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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日我都心平气和。

  下班回到家里,母亲说:“有客人,朗伯母搬到我们隔壁来住。”

  我只得过去规规矩矩的叫一声“伯母”。

  母亲在教会是个热心份子,她的朋友一向很多。

  当下朗伯母对我说:“易小姐,这是小儿景昆。”

  我一眼看过去,吓一跳。

  这正是我早上在门口碰见的那位盲人先生。

  “你好。”我只得说。

  他头一侧,似乎认得我的声音。

  我索性摊开来说:“还记得今早的冒失鬼?”

  他又笑,他性格开朗,很难得。

  多少健康的人尚且怨天尤人,活得不耐烦。更有些懦弱的人,残害受之父母的身体发肤,实行自杀。

  我喜欢看到勇敢乐观的人。

  “你好。”他伸出手来。

  我与他握一握,“愿意过来谈谈吗?”

  “当然。”他的听觉非常灵敏,立刻跟着我的脚步走。

  “请坐。”

  他坐下来,完全知道椅子在什么地方。

  但他不如一般小说中所说,跟普通人一模一样,甚至看不出是个盲人。

  因为他的眼珠子呈死灰颜色,毫无生气。

  幸亏他的衣着打扮非常趋时,这必然是朗伯母的心思。

  “你在打量我?”他问。

  “是的。”

  “好奇?”他像是看穿我的心意。

  “是”我只得承认。

  “说来听。”

  “没想到你们也在街上走,探望朋友,我以为你们只坐在家中阅贝尔凸字书。”

  “那我还要上班,光坐家中恐怕不行。”他微笑。

  “你在什么地方做事?”

  “我教书。”

  我很佩服,肃然起敬,“教哪一科?”

  “教音乐,”他补充,“声乐。”

  我听说过,他们对音乐的感性特强,在这方面有良好的发展。

  “你会唱歌?”

  “一点点。”他很谦虚。

  “你怎么去上班?”

  “我比较幸运,由父母接送,有时候自己叫车子。”

  我心恻然,一个人若不能照顾自己,多么麻烦。日常生活最琐碎之事,都令他不快吧。

  朗伯母间:“你们在谈些什么?”

  我笑答:“互相介绍。”

  “真的,”朗景昆说;“你干哪一行?”

  “我做室内设计。”

  “啊,这是盲人无法胜任的工作。”他说。

  我觉得残忍之极,面对一个比自己不幸的人,我老觉得不知欠下他什么似的。

  母亲说:“请过来吃碗点心。”

  朗景昆在吃东西的时候很小心,动作也较缓慢,仿佛是斯文有礼,但是我知道他好强,怕出错。

  之后他们又谈一会话,才告辞。

  他们一定,我就问母亲:“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么样?”母亲愕然,“你是指景昆?世上确有许多盲人,只不过以前你没有接触到而已,他是个很健康的男孩子,他母亲为他骄傲。”

  “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他比许多心理不正常的人更健康。”我怜惜的说。

  “你可以与他做个朋友,”妈妈说:“他比起你那些艺术家朋友来说,更可算是个有为青年,人家连香烟都不抽,更莫论是大麻这些了。”

  “他是自小盲的吗?”我又问。

  “你何不自己问他,他就住十六楼。”母亲说。

  “我下个礼拜去看他。”我说。

  我买了一大束姜花,无他,因为它香。

  朗伯母热烈的欢迎我,让我与景昆坐在一角慢慢谈。

  朗景昆用力嗅空气,“嗯,太好了,是我最喜欢的姜花。”

  他仿佛像看得见一样。

  我问:“要不要出去散散步?”

  “好得很,这附近有座小公园是不是?”

  “是,跟我来。”我站起来。

  “我本来也想去走走,我早认清了路。”

  他不是吹牛,他完全知道方向,过马路的时候他熟悉的摸向交通灯拄。

  “这里有盲人过路设施。”

  “什么?”我莫名其妙,“有什么?”

  “你一直没有注意?这里一转绿灯,交通灯便发出嘟嘟声,过马路很安全。”

  原来是这样,我仿佛是听到过这种响声,我太胡涂,与自身无关的事竟不去加以注意。

  过马路我很自然挽着景昆的手帮助他 ,他却轻轻挣脱。

  他说:“别这样,人家会以为你是我女朋友。”

  我先一怔,随后马上醒觉他不想我帮忙,换句话说,他不需要人同情他。

  好倔强的家伙。

  小公园内空气甚佳,有喷水池,树木茂盛,也有花朵,只是他什么都看不见,我仍然为之恻然。

  他说:“这里有人下棋吧?”

  “你怎么知道?”我讶异。

  “我听到有人争论。”他微笑。

  “世上君子少,尤其是观棋者。”我也笑。

  “喷泉约有十来个喷嘴是不是?”

  我探头一数,“十七个。”猜得真准。

  “而你是个美丽的女孩子是不是?”他问。

  我不好意思,“你又怎么知道?”

  “因你有那样的坏脾气,”他笑,“分明是被纵坏的,如果长得不美,谁来纵你?”

  “错了,我长得奇丑,又爱诸多作怪,人们怕了我,才特别迁就我。”我笑说。

  他居然点点头,“这也是一个可能,事情往往有两个极端。”

  我们吃吃大笑,我诧异的想,怎么可能,他是我所遇见最活泼健谈兼有气质的男孩子。

  他问我:“此刻女孩子流行什么样的服装?仍然是美式足球员那种垫肩膀样式?”

  “不了,渐渐柔和了。”

  我最喜欢我小时候阿姨穿的柔和线条。。五十年代的大圆裙及小背心,也许你不知道。”

  “照片中见过。”我说:“我是六十年代出生的,”我迟疑一下问:“那时候你可有目光”

  “有,我在十二岁那年才失明。”

  “唉呀。”那更惨,如果完全不知道这花花世界是什么情景,反而好过,他曾经得到过,此刻又失去,那才是最难过的呢。

  “那你对这世界是有记忆的了。”

  “是。”他说:“我知道苹果有红有绿,轮船汽车各有巧妙,影树的羽状叶子,以及女孩子的皮肤要白才漂亮。”

  “发生了什么?”

  “汽车失事。”

  “上天!”

  “我也曾经痛哭失声,不过事隔多年,已渐渐平复。”

  我摇头叹息。

  “我觉得你这人很爽直有趣,我大多数的朋友对我的残疾都视若无睹。”

  “那也是应该的。”我说:“他们是你工作上的朋友,不会谈及个人问题,我跟你又不同。”

  他不出声。

  “你不介意我同你谈谈吧?”我问

  “不,我也需要倾诉的机会。”

  “我很佩服你。”

  “早几年我还是很孤僻的,现在也许是年纪的关系,我想开了。”他微笑。

  我仔细的留意,他笑中并没有苦涩。

  真是不可多得的一个人。

  我们随后散步回家,我便告辞。也许他还有其他的事要做,他生活相当活跃。

  此后我时常约会景昆,我们甚至一块儿出席音乐会.一个月约见两次面,因他是个很聪明理智的人,我有很多疑难,都与他商量。

  我们渐渐变得很熟。

  母亲警告过我,“朋友之间要划一条线,不要太亲密,人家到底有异于普通人,你要顾到他的自尊心。”

  我回心想一想,自觉并没有过火之处,朋友也可以定期见面谈心。

  他也不是那种容易误会人的人。

  我虽然放心,却也听从母亲的劝告,略路与他疏远一点。

  那日我下班回来,觉得非常疲倦,于是小睡一刻,起身的时候,发觉家里有客人。

  母亲正在与朗伯母闲谈。

  我听得朗伯母说:“我们还有什么非份之想呢,只是景昆与你们小姐很谈得来,他很需要朋友,就是这样而已。”

  母亲说:“你别客气,我这个人最开通,孩子们的事,我一向不管,偶而忠告一下,也不过点到为止,他们喜欢如何便如何。”

  “我……实在很为景昆担心。”

  母亲说:“他那么能干,残而不废,你也应觉安慰。”

  “真的,”朗伯母说:“事实上他跟平常人没有什么不一样,但有哪个母亲不为儿女担心?”

  母亲只得赔笑。

  我咳嗽几声,母亲听得,转过头来。

  我去坐在母亲身边。

  朗伯母看见我,高兴得什么似的,“你看你多好,有这样的乖女儿。”

  她又坐了一会儿,与母亲研究一集毛衣的样子,就告辞了。

  母亲说:“也难怪,她是希望看到儿子成家立室的。”

  我不出声。

  母亲说:“嫁与景昆这种人,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

  我连忙开口,“我不打算嫁他。”

  母亲看我一眼,“那你自己当心了。”

  “做朋友总可以吧。”我问。

  “我只怕景昆多心。”

  “他不会的。”

  “别太肯定了。”母亲说:“感情这回事与旁事又不同,要额外小心处理。”

  “是的。”我答。

  母亲说得好,现在景昆虽没有对象,朗伯母已经有误会,这事恐怕得速战速决。

  我约景昆在咖啡室等。

  我们见面之后,他很快觉得气氛不对。

  “为什么吞吞吐吐,”他诧异,“有什么话要说?”

  我有点闷,不知从什么地方开始。

  “来,让我来博你一粲。”他自口袋取出一副时款的太阳眼镜,戴上去,“母亲买给我的,她说戴上跟普通人一样。”

  我一呆,并不觉好笑,只觉深深凄凉,跟普通人一样?有什么可能跟普通人一样?又有什么必要跟普通人一样?景昆自有他存在的实力,为什么朗伯母不能承认事实?

  我强笑说:“我不喜欢男人在室内戴太阳眼镜。”

  “我也是。”他除下眼镜。

  我按住他的手,“景昆,我们是好朋友是不是?”

  “是,有什么话要说?”

  我仍然开不了口。

  “我母亲跑到你家去说过许多荒谬的话吧。”

  “不,朗伯母不是那样的人。”

  “她很天真,对许多事有憧憬,你放心,我倒是很实事求是的,我并没有幻觉。”

  我很感激,没想到他把事情先说了出来。

  “很悲哀,是不是?”他的声音降低,“我们之间不可能有另一步的进展……不过不要紧,”他又振作起来,“我所需要的,是你的友情。”

  “景昆,你大明理了。”

  “我能不明理吗?尽管我这么努力,有许多事,是我能力所做不到的。我不能陪你旅行,欣赏名胜风景,我不能陪你看电影电视看书,你说,干什么是用不到一双眼睛的?我能要求旁人为我作出这么大的牺牲吗?”

  他有点激动,我连忙拍拍他的手。

  他平复下来,叹口气。

  又说:“我只能与同类型的异性谈婚嫁,但是父母照顾我一个已经足够,我不想再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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