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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满院落花帘不卷(中篇小说集)-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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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詹住在我们隔壁,他家也穷,可是他们兄弟俩争气。后来我出去做酒吧。他生气了。他叫我与他一块走。但是我不可以,他一个人走了,听说现在很好。”

  “为什么不跟他走呢?”我问她,“他人很好。”

  “我知道,就是因为他人好,所以我没跟他去。”

  “你放不下家里?”我清了一猜,问她。

  “不,我很坏,我配不上他,像你与詹这样的男人,应该有很好的女朋友。”她说。

  忽然之间,我感动了,她实在还保持着纯真。她站起来,“我回酒吧去了,今天开始,我又开工了。”

  “是原来那家吗?”我问她。

  “是的。”她答。我点点头。

  她站在门外,看了我很久,她说:“我希望我可以来这里找你说话。可是我知道你会讨厌。”

  我很想冲口而出的叫她不妨常常来,但是我始终对她有点顾忌,我忍住了。

  她低下头,走了。

  露露开始常常来找我,我对她的探访,并不表示讨厌,这是很奇怪的事。我应该对她说:对不起,我工作忙,我不欢迎你。

  但是我并没有那样做,她的来,并没有妨碍我,她有时候坐在我身边很久,不发一声。有时候在厨房里弄东西给我吃。她居然会煮食物,使我惊异,而且煮得可口。

  我们的关系,很是奇妙,我并不当她是一个女人,对我来说,她比较像一个小孩子,只要不骚扰我,我没有理由赶她走。

  她在我处,渐渐回复了一个小女孩应该有的纯真。

  她抹去了指甲上的银色,眼睛也不画了,头发洗得很干净,衣服穿得很整齐。

  我的客厅,阳光很好,她在下午,喜欢坐在一张小凳子上看报纸。

  起初她只是看一些明星的闲事,很觉有趣。有许多事她不晓得,问长问短,常看我的眼色,我马上告诉她不要紧,她实在并不讨厌。

  有一次我喝完了茶,听见她在念国际新闻。她背着我,一个一个字的念,大部分可以认得出来,很不错了。

  我有一点感动,她有上进心,我知道。

  她几乎隔一天就来,很少说话,很少吵我,她只想看看我,她说。

  有我存在,她说:“她很高兴。”

  她有许久时间,没有再谈到那个詹。

  我问她是否还在酒吧中做,她说是。生意照旧是不错。她告诉我本地客人很多。

  我笑了一笑。

  写完了东西,我可以与她聊十几分钟。她老在我吃饭的时候去上班,我很少有与她一起吃东西的机会。

  我问她:“酒吧的客人那么讨厌,干吗不换一个工作?”

  她想了很久。“酒吧的客人?我觉得他们不讨厌。”

  我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们很坦白,来酒吧看女人,找女人出去。他们不假。”露露说。

  我有点惭愧,她竟说得是那么对,到酒吧去的人,至少都是赤裸裸的真实,不戴假面具的。

  “对不对?”露露对自己说的话没有太大的信心,随即又加问了一句。

  “对。”我说。“只不过混在那种地方,没好处。”

  她笑笑,笑得很坦然。“我没有本事啊。”

  我点点头。

  她洗干净的脸是好看的。鼻子有点短,圆圆的眼睛。她在一般人的眼睛中,是很沦落的,但是我却不觉得这样,真是奇怪。

  我看到她真实的一面,她真实的一面很可爱。

  “昨天有一个外国人喜欢我,我赚了美金。”她说:“他说下次来,他还来找我。我不怎么相信。”她又笑。

  她那种说话的神情,完全像在讲另外一个人,与她自己无关似的。

  “你做的那间酒吧,好像很正派,白天还有点心吃,怎么也这样子?”

  “都是一样,”她说:“我们那一家,全区是第一流的。”露露告诉我。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点骄傲,那种感觉,使我想起一个小学生,为自己的学校骄傲。

  她真是不可药救的原始,小丁说得对。

  她停了一停,又说:“阿丁也来过。”

  “啊,他?”我一呆。“是。”她说:“他带我出去了。”

  “他也是另外一个客人,不是吗?”露露说:“只要是客人就行了,我要赚钱。”

  露露说的话,都有一些很基本的道理,使人无法辩驳。她连自卑感都很少展露。当然很久之前,她不肯告诉她在酒吧做待女,她说自己是唱歌的。

  这些都是很天真的掩饰。

  “他好吧?小丁。”

  “好,他说他会再来找我。”

  我点点头。

  “你是我朋友,对不对?”她忽然问我,问得有点提、心吊胆。

  “当然。”我说。

  她靠在椅子上舒了一口气。

  我笑了。

  “唉呀,时间到了,我得去啦。”她说。

  我问她,“要我来看你?”

  “什么?到酒吧去?不不,不要。”

  “为什么?你不是老叫我去吗?”我问。

  “不,现在不了,现在你是我的朋友”“

  “那太好了!”我大笑。

  “你很好看,”露露认真的说.!一而且学问很好,你的太太,一定是个很美丽贤淑的人。”

  “谢谢你。”我说:“这话你已经说过的了,不是吗?”

  她也微笑。“我去了。”

  “好,你去吧,明天再来。”

  她很开心的去了。

  我为她关上门,觉得很怪。

  我从未想到,我会交上一个她那样的朋友,而且我与露露之间,的确非常有友情。我在她身上,不要求什么,她也不要求我什么。

  就这样说说笑笑,谈谈天,纯友谊,不掺杂。

  一个书生同一个酒吧女,竟然做起朋友来。

  也许一个非常非常敏感以及有着复杂思维的人,只有碰到像赤子的她,才能完全放松。

  我就是喜欢她给我那样的感觉。

  干文艺工作的人,心中如有八股,便不能畅所欲言,伸展想像,所以,我愿意与露露无边无际的谈各种问题。

  明天,后天,大后天。

  我等她,她没有来。

  多想去找她。

  我按住了自己。

  幸亏第四天她来了,我见到她,松了一口气。

  “你没事吗?”我问她:“干吗几天没来?”

  她伸手臂给我看,右臂上差不多全是瘀青,又侧过了头,我发觉她眼上的黑圈还没有消失。

  “有人打你?”

  “是。”她颓丧的坐下来,“刚刚好了没多久。前两天满身伤痕,见不得人。”

  “谁干的?”我问:“你应该报警。”

  “报警?”她苦笑:“算了,我们的话,有谁相信。”

  “那你就这样算了?是怎么回事?你说来听听。”

  “小丁。”她握紧了拳头,“是小丁做的。”

  “什么?”我跳起来,“他?可是他这个人……”

  我想说小丁不会这样做,但是这样说,无异是否认了露露的话,我忍住了。

  露露说:“那天我离开这里,去酒吧上工,便看见他坐在那里,好像已经喝了几杯,他拉住我骂我,我不出声,结果……结果他约我出去。”

  “你去了?”我问:“是不是?所以他把你打一顿?”

  露露点头。

  “你不该去的,有时候你性命要紧,是不是?你得当心自己。”牧说:“至于小丁,我会去找他的。”

  “算了。”她说。

  “为什么呢?、”

  “他是一时气愤,我知道的,他犯不着打我,出了事,他一样要吃官司,多划不来。”

  “你倒很明白,可是他这样子,总不能放过他,我警告他几句也是了。喝醉酒打女人,闹出人命怎么办呢?”

  “他打不死我。”露露笑道。

  “你还笑呢。”我怪她。

  “我想过了,我不再回酒吧工作了。”

  “那是很好的事。”

  “可是生活……”

  “你家人总有办法的。”我说:“我并不同情他们。”

  “我想暂时休息一下。我实在很疲倦了。”

  “你看了医生?”我问,“有没有去过?”

  “看了,花了好些钱,”她说:“我正想提这件事。”

  “可是小丁常找你,那天怎么会与你打起来?”

  “我不想说了。”

  我笑笑,“不想说就算了。随便你吧。”

  但是隔了一会儿,她忽然跳起来,“我说你比他好。他说我欺骗了你。”

  “欺骗?”

  “他便说我与你搭上了。”露露哭了起来。

  “搭上是什么意思?”我问:“你没说我们是朋友?”

  “他这种人,怎么会相信,他下流极了。”她说。“所以我索性承认了。”

  我想了一会儿,“露露,你为什么要到我这儿来?”

  “我喜欢来这里,假如你不讨厌我来,我希望可以常来。”

  “就是这样?”我问。

  “是的。”她问:“你有什么怀疑,你以为我有企图?”

  “露露,我觉得以后,你还是少来的好。”我说。

  “为什么?”她问,哭得很厉害。我老实的说:“我不是喜欢撒谎的人。你给我添增了麻烦,我不喜欢这样的朋友。”

  “可是我实在是逼不得已。”她哭诉,“他,他一定要我说,我只好说了。”

  “露露,有很多事情你是不会明白的,”我皱上眉头,“你不能为了自己,随便捏造一些话来说,牵涉到我身上,我不愿意这样。”

  我心中暗叫倒霉。这个女人,终于给我添增麻烦了,以前我曾经劝告过小丁,现在自己却也遭遇到同样的事情,我苦笑了一下。

  她呆住了,“我……”她说不出话来。

  我暗觉自己的荒谬,怎么会容她每天到我这里来的?

  忽然之间露露笑了。

  她低声说:“我明白了。我就是那样的女人,谁也不愿意为我担干系,我没有资格来要求什么。”

  我不高兴,“你怎可以将责任推在别人身上?难道我没有视你如朋友?”我说。

  “对不起,我说错了。”她又解释,“我──”

  “露露,你不可以这样任性,我觉得你先回家吧,我要把小丁去找来谈一谈。”

  “你想我走?”她看着我,双眼无神。

  “不是!”我急得摊开了手,“我要去找小丁来,你明白吗?假如你不愿意离开,我们可以当面对质一下。”

  “我只不过说了一句话而已。”她重复着。

  “一句话也好,都不可以随便说。”我告诉她。

  我拿起了电话,拨了号码。

  来接听的正是小丁。

  “你好,小丁。”我说:“我有话说,你来一来好吗?”

  “甚么事?”他嘻皮笑脸的问。

  “你大概也猜得到。”我沉住了气说。

  “为那个女人?”他问:“不值得。”

  “你别管,来了再说,我不会宰了你的。”

  “当然,我们是多久的朋友了。”他笑起来。

  我挂上了电话,露露呆呆的坐在椅子上。

  我对她的气忽然消了一大半,她毕竟是甚么合不懂的一个人,我怎么可以与她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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