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帝国政界往事-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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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知的本领,看不到这些现象对以后会带来什么影响。另外,说实话,这样的行为在当时真的比较一般,即使是盛世也未必没有这样的事发生,何况这个兵荒马乱的时候。建宁王至清至察,对这些事情看不惯,也是正常的,毕竟他还年轻,还比较单纯。但他希望自己的父皇能够因此而好好管理一下这些人,却注定是不会成功的。
但相反的,李辅国、张良娣对建宁王的诬陷,虽然不能拿出令人信服的“证据”来,但他们的话却起了致命的作用——因为他们说到重点上了。还是前面提到的,何谓“恶劣”?如果贪赃枉法之类的在肃宗眼里都称不上是大恶,那什么才算十恶不赦呢?一个字:“权”。如果说得更明白一些,肃宗不能允许有威胁自己或者自己后继者地位的人存在。永王是一例,他威胁到了肃宗本人,而建宁王,在张李二人的口中,则成为了谋害肃宗长子广平王的阴谋家。肃宗立长子广平王为太子的想法差不多一直都还是比较坚定的,此外,他是不是也非常厌恶以弟谋兄的行为?后者就不大清楚了,但他的立场是非常清晰的。
几乎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肃宗立即将建宁王赐死;也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建宁王李倓就这样走完了自己的人生之路。
如果这是一部小说,那它无疑是“失败”了——它在前面花费了这么多笔墨来描写一个人的出场,这个人往往会是小说高潮中那个不可一世的主人公。但历史不是小说,在做好了充分的铺垫之后,它没有丝毫犹豫就剥夺了未来主人公的辉煌,至少它不在乎任何一个有着独特色彩的人。也许会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但历史是最真最好的小说。
小说《隋唐演义》中也有这一段,基本取自史书,其后作者又加了一首后人哀叹的诗:
信谗杀其子,作源自上皇。肃宗心忍父,可怜建宁王。
不记在东宫,时恐罹祸殃。何个循故辙,谗口任翕张。
君子听不聪,佳儿被摧戕。遗恨彼妇寺,寸牒宁足偿!
诗中说“信谗杀子”的源头是由玄宗而起,而肃宗竟也是个心狠的父亲,只可怜了建宁王李倓。而肃宗在杀子之时,却不想一想自己当初在东宫战战兢兢的情形。这倒颇有些“千年水道流成河,三十年媳妇熬成婆”的意思。
建宁之死日后在唐朝还经常被提起,影响了好几位皇帝,比如代宗,以及后来德宗的儿子顺宗,都是受益于这件事。从这个意义来说,建宁倒是帮了李俶、李诵的大忙。
乱后的曙光·肃代两朝纪实(11)
建宁王死得很冤枉,他在前面所表现出来的才能,无疑使他的死更增添了悲剧色彩。而且,他是真的冤,因为他不曾有过什么野心。
不禁想到了李世民,秦王时期的李世民,文武双全,意气风发,却也有着吞吐四海之志。李倓当然无法与李世民相比,但情形却有类似的地方。或许,建宁所缺少的,就是那一份野心吧。
九
好,现在唐朝这边的情况,总司令有了,总参谋长也有了,副总司令则是在至德二年四月任命郭子仪来担当。咦,似乎少一个总后勤部长——没关系,肃宗在灵武主持大局,顺便可以管管后勤。
张巡像
那么,开战吧。
事实上唐朝平叛的战争一直没有间断过,只是当所有条件都具备之后,才似乎显得更正式一些。在二月的时候,郭子仪攻取了河东,此后的几个月里,“中央”唐军主要是进行收复都城长安的准备行动,没有发生太大的事件。
倒是睢阳,很值得一提。如果在唐朝中期地图上找一下,那么宋州便是睢阳郡的所在地。也许大家一看这个地名,就会想起“睢阳保卫战”。的确,这是安史之乱中最惨烈的战役,简直可称得上是“惊天地,泣鬼神”,而说到睢阳保卫战,又不能不提一下张巡。
公元755年底安史之乱爆发,随后张巡与贾贲守在丘雍,但不久贾贲战死,于是张巡独自率众坚守这里。到至德元年的五月,事实上经过半年左右的鏖战,城中已是非常地吃紧,箭都已经用完了。我们看三国演义里诸葛亮曾有一次草船借箭,不过这是演义,真正曾去借箭的是吴主孙权(见于《三国志·吴书·吴主传第二》裴松之注)。不知是不是受这个启发,张巡也上演了一次更加精彩的“借箭”。
在一个夜晚,叛军卫兵忽然发现从城上用绳子放下来一千多身穿黑衣的人——不用说大家也明白,借箭嘛,自然用的都是草人了。但是当时黑漆漆的,叛军不敢大意,于是拼命射箭,自是中了张巡之计,白白送了人家几万支箭。几天后的一个半夜里,叛军卫兵又发现从城上下来五百人,不过这次他们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认为又是草人,于是哈哈大笑,自以为得计,便置之不理。但这次却是真人,张巡就这样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一直把叛军追到十余里开外。
然而丘雍在鲁、东平、济阴相继陷落之后,最终失去了守卫的意义,另外敌人将要攻打宁陵以切断丘雍的后路,于是张巡退出丘雍,东守宁陵。这期间张巡遇上了睢阳太守许远,二人合力对抗杨朝宗,大获全胜,“斩首万余级,流尸塞汴而下”。《唐书》里说得更详细,“斩贼将二十,杀万余人,投尸于汴,水为不流”。此战过后张巡被任命为河南节度副使。但好景不长,至德二年正月,安庆绪命尹子奇攻打睢阳,睢阳城告急,张巡只好和许远一起守睢阳——守卫睢阳城的艰苦生活就此开始。
守到了五月的时候,张巡又有一次出众的表现。当时尹子奇攻城甚紧,张巡想让人向他射箭又苦于不知道哪一个才是要一击而中的目标。张巡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让人用蒿草为箭射出去。困难到要用蒿草做成箭,那就说明城中无箭了呗——敌军士兵很高兴,拿起来一支草箭就去报告给主将尹子奇,这下暴露了目标,当即有一支箭射向尹子奇,再躲已经来不及。可惜的是,这支箭没有把尹子奇射死,只是把他的左眼射瞎了。不过尹子奇受伤,毕竟还是起到了一定作用,唐军至少可以得到喘息的时间了。
但两个月之后,尹子奇增兵数万猛攻睢阳,这一次睢阳真正到了困难的地步。八月间,守军仅剩六百余人,而十月的时候,睢阳城已是内无粮草外无救兵,许远与张巡商量,决定还是坚守城池,“睢阳,江、淮之保障,若弃之去,贼必乘胜长驱,是无江、淮也。且我众饥羸,走必不达。古者战国诸侯,尚相救恤,况密迩群帅乎!不如坚守以待之。”睢阳的战略地位十分重要,是江淮的屏障,张巡等人坚守睢阳起到了相当关键的作用,另外,除投降之外,只怕当时情况下坚守确实是比退出要保险一些的,而投降却是张巡、许远坚决不会做的事情。但两人仍然对援军报有希望,他们盼着指不定什么时候出现一支唐军,能够杀得尹子奇大败。可惜,这只不过是画饼而已,直至城破,他们也终于没有见到救援人马。
最悲惨的一幕发生了——由于城中无粮,茶纸这些替代品也都吃了个精光,唐军不得已从吃马开始,然后又吃麻雀,吃老鼠,将这些都吃完之后,城里只剩下人了。那么,吃人吧。想想都觉得惨。张巡为了鼓励大家,首当其冲,堪为表率:他把自己的爱妾杀了供给大家来吃。此风一开,饿得眼睛都蓝了的军士便将城中的妇女又吃得殆尽,最后又吃到了男子中的老弱病残(老弱残都是可以吃的,不知病者能否逃过此劫?)。如果尹子奇再不赶快破城的话,那么能够充当守城之用的人们,就全都得互相吃了,城中自我消耗也是甚大,如果吃到了最后只剩几个人,那么打起来应当是相当顺手,可惜尹子奇没有这般耐性,提前结束了这一幕吃人惨剧。既然守军开始吃人了,那为什么城中的百姓不叛乱呢?有人说是受到了张巡忠心报国的感染,此说不尽赞同。事实上,城中的百姓没有义务要为张巡守城,更没有让他们吃的义务,并且吃人的行为只怕多半会引起城中百姓的反感,如果他们起来叛乱,我们也不能责怪这些无辜的百姓——换作是我们,只怕也不那么乐意让人吃掉。若说感动的话,也是对守军而言,因为基本上他们是不会被吃的,而且他们的家人未必在此城中,不会被吃。但百姓就不同了。想想吧,守军吃的是他们的母亲与妻妾,还可能是女儿,然后又是老弱的父辈,只怕多半积下的是仇怨,而并非感动,至少仇怨的可能性要大于感动。唐书中说百姓知必死,莫有叛者。自知必死,这才比较贴近那些人们的心态——困在城中,早晚也是被吃,出城当然更办不到,守军连人都开始吃了,还有什么不敢做?如果出城的话,当然离死就更近了,因为可以被当作叛徒吃掉。悲哀啊……
乱后的曙光·肃代两朝纪实(12)
最终,城破了,张巡和许远都被抓到。尹子奇问张巡:“听说你督战的时候,一大声呼喊就会睚眦尽裂,血流满面,而且牙齿也都碎了,怎么会弄成这样?”尹子奇当然不是给张巡做会诊,只是好奇而已,事实上张巡这样可能是营养不良的缘故。张巡回答说:“吾欲气吞逆贼,顾力屈耳。”尹子奇被激怒了,拿起刀来就撬张巡的嘴,果然看到“齿存者三四”。尹子奇大为叹服——别误会,服的不是这个,服的是张巡的忠烈。劝降未成,最终张巡被杀害了。而许远也一直没有投降,在偃师被杀了。
后人一般多称道张巡,而许远和张巡一样,同是守睢阳的英雄,只不过张巡更有军事才能,而许远自认为才能不及张巡,所以很知趣地主动去管后勤方面的事情。但人们实在不该把许远忘了——莫非这和许远是许敬宗的曾孙有关?
睢阳保卫战,保卫江淮不受战乱十个月,张巡等人功劳不小,但他们最后在睢阳城中的吃人行为,却又引来很多人的责难。从人道主义的立场来看,张巡所作所为确实令人有些齿冷,但是对安史之乱中的唐朝,张巡则是功不可没,更何况,如果没有张巡死守睢阳,江淮受难的人家又不知会有几千几万,从这个角度来看,张巡又救了不少人。但功是功,过是过,还是分开评析比较好,没必要因为过失而否定他的功绩,更不应因为功劳而轻易原谅他的过错。
回纥军人牵马图
说到这里,忽然又想到了佛经里尸毗王的那个故事,面对一只鸽和一只鹰,如果不让鹰吃鸽子,那么鹰会饿死,如果让鹰吃掉鸽子,那么鸽子又是无辜的。睢阳城的守军就好比是鹰,而那些被吃的人是鸽子,鸽子固然无辜,但不吃他(她)们的话,“鹰”也会饿死。在鹰与鸽中,张巡选择的是鹰。
就在睢阳城破的前些时候,即九月庚子(二十五日),郭子仪率十五万唐军,逼近长安。二十七日,在香积寺北沣水之东,与叛军的十万人激战。此战唐军大胜,一举收复了长安。
唐军继续东进,安庆绪只好从洛阳北逃到邺郡,于是唐军又收复了洛阳。
当初那么轻易就丢掉了的东西两京,如今收复回来倒都很容易,唐军好大的手笔。一来是唐朝被重重打了一下之后回过神来,二来则不能不感谢安庆绪——相信要是安禄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