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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琉璃世界短篇小说集-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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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噩梦在电影中看得太多,渐渐变成一个阴影,我很早要求见潘伯父。

  念之很乐意介绍他父母给我认识。

  见过他们我放心了,念之的爸妈结婚廿五年,有四个孩子,潘伯人再老实也没有,而潘伯母风韵犹存,是那种八面玲珑的上海妇女,听他们说起,在我出生那一年,他们举家在英国,潘伯父那时在那边进修。

  我的丰富想像力从那个时候终止。

  失败。根本见都没见过父亲,一片空白。

  我不是没有记性的人。两岁生日时母亲买给我的新裙子是什么颜色我都记得。

  不过我肯定我没有见过父亲。

  姓胡的人,是我十岁那年出现的。

  那时我们母女俩生活已经颇为潦倒,住在一间小房问,一日三餐都以面包解决,母亲时时以泪洗面,我也辍学在冢,天天起床也不知做什么好,便到楼下凉茶铺子去坐著者电视。

  那时刚有彩色电视。

  后来这位胡伯伯就来探访母亲。

  才三两个月,我们就搬进一所小小的公寓,我也被送入贵族学校念书,家中有女佣,也有车夫。

  早熟的孩子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在今日看来也不足为奇。他是母亲的债主,母亲是一个纤瘦美丽的女人,他在追债的过程中与她发生了感情……总有点感情吧!或许那个时候没有,但现在是一定有的,那么些年了。

  我很感慨,此刻有些年轻男女的婚姻三两年就完结了,而母亲与胡氏的雾水关系却一拖十年。

  十年对老式中国女人来说,简直不算一回事。

  母亲的生命,是她的生命,我是我自己。

  我宣布与念之订婚的消息,是在饭桌上,老胡也在。

  母亲高兴得很,双眼充满泪水。

  她带大我不容易,如今我得到归宿,她心情之复杂是可以预知的。

  “是个好男孩吧?”母亲问。

  我说:“请相信我的目光。”

  老胡很犹豫,他想开口,又觉不便。栽想听听他的意见,故此给他一个鼓励的目光。

  他即时说:“带回给妈妈看看也好。”

  轮到念之要见我妈妈,我就推他。

  我说父亲早已去世,母亲一直心情欠佳,时机没有七分光之前最好不要去剌激她。

  一直推一直推,推到两年后的今天,实在推不开了。

  我打算选一个周末,那是母亲的“朋友”永远不会出现的时候。他姓胡,我从小没有称呼过他,见到他也不笑,很高兴的时候才点点头。

  避开他又不是太难的事,躲在房闲里读书不就得了,他又不住在我们这里。

  房子,是他买的,装修,也是他付的,这些我都知道,母亲的房间本来是我的,布置豪豪华,粉红色,似小公主住似的,我拼死也不肯搬进去,母女几乎翻了脸,此刻妈妈自己住。

  而我则往一间很朴素清新的白色小房间。

  我有点怕姓胡的。

  这种男人……背妻别恋,色狼本色不知几时露出来,一下子扑到我这里──

  我一直担惊受怕。

  我知道母亲也知道我怕。是以我们两个人很少坐在一起正式谈这件事。

  可以理解我的童年过得非常不愉快。

  过了十八岁才开的窍,觉得能够理智地应付一切事宜,所以才处之泰然。晚上休息,我还是维持锁门的习惯,这是很难改得过来的了。

  人各有命运,差别只在凄惨与否,成年人都得独立,一切不愉快都成为过去。毕业后我出来工作,脱离母亲的家,我很向往这个日子,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地方,堂堂正正做人。

  ……我不怨母亲,到底由她养活我这些年。

  有时候空闲,坐在房内许久许久,企图归纳我童年的记忆,想追索父亲的印象。

  我想一想:“那当然。”

  我早已决定在周末带念之来给妈妈过目。这纯是仪式,不可避免传统上的姿势,即使她说不好,我与念之还是要订婚的。

  我们很少想到遥远的将来!都市人生活复杂,靠的是双手,不是福气,谁也不再希企得到天老地荒的感情生活,有则有,无则无,断然不会为之生,也不会为之死。

  这一分钟,这一刻我爱念之,念之爱我,已经足够。

  母亲大概不会明白。

  念之来的时候穿得很漂亮。

  我手上戴看一只蚊型钻石戒指,还是我与他两个人合资购买。我想咱们还是学生,订婚是两个人的事,买戒指当然也顺理成章成为两个人的事,何必斤斤计较。

  我们喜气盈盈的回到家,母亲一早准备好一切,欢迎念之。

  她打扮过了,穿得很整齐,看上去更有股楚楚风姿,母亲在十八、九岁那年生下我,说实在的,若不是她作风古老,看上去顶多像我的大姐姐。

  念之表情有点愕然,大抵他末曾想到我母亲长得这么漂亮。

  他叫她伯母。

  妈妈很满意念之,笑道:“快要叫妈妈了。”

  我根少看到她笑,她笑起来根美,简直像五十年代电影明星风范,有默吸引力。

  我在这当儿想到胡氏被她吸引,不是没有原因的。

  我们吃了顿午饭,刚谈得入港,忽然门锁一响,那老胡启门进来。

  我顿时呆住,捧住饭碗的手价在那里。

  这个老胡也太不识相,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忽然进来?我已经特地不选周日,怕就是怕会撞见他,谁知他还是掏出锁匙,堂堂正正的开门进来了。

  真是命中注定,我不怒反笑。

  母亲面色却变得灰白,颤抖抖地手足无措。

  我只得站起来解围:“念之,这是胡伯伯,我母亲的朋友。”

  胡氏也尴尬得很,他非常不好意思,像是巴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似的。

  我很不忍,他也是不幸碰上我们,并不是故意的,况且这到底是他的屋子。

  我立刻替他拉椅子,“我们正吃饭,喝碗汤好不好?!”

  老胡长八面玲珑的生意人,立刻精乖地与念之握手,并且自然大方的招呼起我们来。

  他做得很得体,母亲的面色才缓和下来。要命,我受罪,但是他俩更担足心事。

  气氛很好,倒不是假装的,而是我真正的没有怪恨他们,相信念之也不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

  吃完饭我与念之告辞出来。

  两个人先是沉默一会儿,然后期待中的问题都来了。

  “你妈妈的男朋友很客气。”

  我闲闲道:“他们在一起很久了。”

  “你母亲是个美女。”

  “是的,你不难发觉,我长得不像她。”

  “你像你父亲?”

  “我想应该是,我没有见过他,他去世得早。”

  念之说:“嗳,时间还早,要不要去看场电影?”

  “怎么?你不觉得我家人怪怪的?”我笑问。

  念之愕然:“他们仅不怪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不怪就行了,我娶的是你。”

  我莞尔,现代人才不计较那么多,大家都是普通人,何必计较出身。

  那夜回到家,我反而要安慰我母亲。

  她很担心,担心得面色都变了,拉住我,歉意的说:“真是不好意思……”

  “妈,你为何要不好意思?”我讶异的说:“倘若念之嫌我,那也只是我与他之间的事,与你何干?”

  妈妈意外,睁大焦急忧虑的眼睛。

  “况且念之根本不是那样的人。”我说。

  老胡自口书房走出来,他原来还没有走:“我也早说过,念之与你女儿都不是那样的人。”

  妈妈精神一松弛,用手帕捂住面孔呜咽起来。

  我说:“妈,你供到我大学毕业,我再不明理,也太不像话了。”

  老胡说:“是不是?叫你放心。”

  妈妈还抱怨他:“你怎么会贸贸然开门进来?”

  “我有好消息急着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妈妈白他一眼。

  我拍着她肩膀:“妈,放心,我与念之都不是那么幼稚的人,你的生活方式,不会影响我的前淦。”

  老胡感动了:“真没想到你那么懂事。”

  “对,你有什么好消息要说给妈妈听?”

  “我想与你母亲结婚。”

  我与母亲都没听懂。

  母亲的反应比我更奇异,她仿佛像完全不知老胡在说什么。

  我弄了半日,倒是有些头绪:“结婚?你不是有太太的人?”我问得很唐突。

  “我妻子去世已有一年。”老胡说。

  “是吗。”我非常讶异,因我从未听说过。

  母亲涨红面孔,一句话也不说,回房去了。

  老胡问我:“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没弄明白。

  “自尊心,”我说:“原本是值得开心的事,也许因为等得太久,终于得到,所以有点伤感。”

  老胡点点头。

  我透着奇怪的心理:怎么我会坐下来跟他说这么多的话?多年来我们都不曾交谈。

  “我对她不起,委屈了她。”

  我默不佗声,什么叫委屈?根本没有标准。对于没有吃过苦的女人来说,叫她偶尔在早上八点起来,已是天大的委屈,我母亲与我,都是懂事的女人。

  “你真的打算与她正式结婚?”

  我的鼻子酸了。

  “是。”他说:“虽然迟了十年,但迟总好过永不。”

  “你那边──还有孩子?”

  “他们都大了,我已有三个孙儿,他们也很明白事理,绝不干涉我的事。”

  我很伥惘,大家都那么明理,都那么自重,所以都很冷淡,事不关己。

  “你去求她呀!”我说。

  “我没想到她会难为情。”老胡笑说。

  他与母亲商量很久,母亲总不肯答应。

  出动到我。

  我坐在母亲身边劝她。

  “你不要理我的事。”她异常固执。

  “妈妈,别这样,我同你分析这件事,你可是不好意思?不必摆喜酒披白纱的,到美国或英国去注册好了,就当旅行一次,就你们两个人知道。”

  妈妈呆半晌,“就两个人知道,那结什么婚?”她扑哧笑出来。

  她心思也很矛盾,我很感喟。

  等这么些年,坐在黑暗中,再也意想不到会照得到阳光,这个意外之喜太意外了,她一时适应不过来,倒不是有意做作。

  “你们呢,你们什么时候结婚?”母亲问。

  “我们要待毕业找到工作之后才考虑这一点。”我说:“尚早着呢,起码两年后。”

  “时间过得真快。”母亲怔怔的说:“太快了。”

  “妈妈,答应他吧。”

  “这些日子来,他对你其实像亲生孩子一样……只是不知如何表达。”

  “我都明白,”我说:“有很多事不用说出来,他对你很负责,有许多正式的丈夫,还没那么准时拿家用回来。”

  “你──原谅我?”

  “妈妈,你没有做错事,我又何须原谅你?”

  “唉,”母亲说:“可是你的童年过得那么不快活。”

  “都过去了。”我说。

  自此我心头犹如放下一块大石。

  其实我是计较的,做人再潇洒也还是群居动物,怎能漠视旁人的看法,每件事,传统的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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