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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告别阅读-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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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但我没有想到,小弟不但生活在这里,战斗在这里,而且把性命交付在这里了。他手术后回京在家休养,不到半年,就复发了。 
  那一段焦急的悲痛的日子,我不忍写,也不能写。每一念及,便泪下如绠,纸上一片模糊。记得每次看病,候诊室里都像公共汽车上一样拥挤,等啊等啊,盼啊盼啊,我们知道病情不可逆转,只希望能延长时间,也许会有新的办法。航空界从莫文祥同志起,还有空军领导同志都极关心他,各个方面包括医务界的朋友们也曾热情相助,我还往海外求医。然而错过了治疗时机,药物再难奏效。曾有个别的医生不耐烦地当面对小弟说,治不好了,要他〃回陕西去〃。小弟说起这话时仍然面带笑容,毫不介意。他始终没有失去信心,他始终没有丧失生的愿望,他还没有累够。 
  小弟生于北京,一九五二年从清华大学航空系毕业。他填志愿到西南,后来分配在东北,以后又调到成都、调到陕西。虽然他的血没有流在祖国的土地上,但他的汗水洒遍全国,他的精力的一点一滴都献给祖国的航空事业了。个人的功绩总是有限的,也许燃尽了自己,也不能给人一点光亮,可总是为以后的绚烂的光辉做了一点积累吧。我不大明白各种工业的复杂性,但我明白,任何事业也不是只坐在北京就能够建树的。 
  我曾经非常希望小弟调回北京,分我侍奉老父的重担。他是儿子,三十年在外奔波,他不该尽些家庭的责任么?多年来,家里有什么事,大家都会这样说:〃等小弟回来。〃〃问小弟。〃有时只要想到有他可问,也就安心了。现在还怎能得到这样的心安?风烛残年的父亲想儿子,尤其这几年母亲去世后,他的思念是深的,苦的,我知道,虽然他不说,现在他永远失去他的最宝贝的小儿子了。我还曾希望在我自己走到人生的尽头,跨过那一道痛苦的门槛时,身旁的亲人中能有我的弟弟,他素来的可倚可靠会给我安慰。哪里知道,却是他先迈过了那道门槛啊! 
第9节:哭小弟(2)         
  一九八二年十月二十八日上午七时,他去了。   
  这一天本在意料之中,可是我怎能相信这是事实呢!他躺在那里,但他已经不是他了,已经不是我那正当盛年的弟弟,他再不会回答我们的呼唤,再不会劝阻我们的哭泣。你到哪里去了,小弟!自一九七四年沅君姑母逝世起,我家屡遭丧事,而这一次小弟的远去最是违反常规,令人难以接受!我还不得不把这消息告诉当时也在住院的老父,因为我无法回答他每天的第一句问话:〃今天小弟怎么样?〃我必须告诉他,这是我的责任。再没有弟弟可以依靠了,再不能指望他来分担我的责任了。 
  父亲为他写挽联:〃是好党员,是好干部,壮志未酬,洒泪岂只为家痛;能娴科技,能娴艺文,全才罕遇,招魂也难再归来!〃我那惟一的弟弟,永远地离去了。   
  他是积劳成疾,也是积郁成疾,他一天三段紧张地工作,参加各式各样的会议。每有大型试验,他事先检查到每一个螺丝钉,每一块胶布。他是三机部科技委员会委员,他曾有远见地提出多种型号研究。有一项他任主任工程师的课题研制获国防工办和三机部科技一等奖。同时他也是623所党委委员,需要在会议桌上坦率而又让人能接受地说出自己对各种事情的意见。我常想,能够〃双肩挑〃,是我们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初期出来的知识分子的特点。我们是在〃又红又专〃的要求下长大的。当然,有的人永远也没有能达到要求,像我。大多数人则挑起过重的担子,在崎岖的、荆棘丛生的,有时是此路不通的山路上行走。那几年的批判斗争是有远期效果的。他们不只是生活艰苦,过于劳累,还要担惊受怕,心里塞满想不通的事,谁又能经受得起呢! 
  小弟入医院前,正负责组织航空工业部系统的一个课题组,他任主任工程师。他的一个同志写信给我说,一九八一年夏天,西安一带出奇地热,几乎所有的人晚上都到室外乘凉,只有〃我们的老冯〃坚持伏案看资料。〃有一天晚上,我去他家汇报工作,得知他经常胃痛,有时从睡眠中痛醒,工作中有时会痛得大汗淋漓,挺一会儿,又接着做了。天啊!谁又知道这是癌症!我只淡淡地说该上医院看看。回想起来,我心里很内疚,我对不起老冯,也对不起您!〃 
  这位不相识的好同志的话使我痛哭失声!我也恨自己,恨自己没有早想到癌症对我们家族的威胁,即使没有任何症状,也该定期检查。云山阻隔,我一直以为小弟是健康的。其实他早感不适,已去过他该去的医疗单位。区一级的说是胃下垂,县一级的说是肾游走。以小弟之为人,当然不会大惊小怪,惊动大家。后来在弟妹的催促下,乘工作之便到西安检查,才做手术。如果早一年有正确的诊断和治疗,小弟还可以再为祖国工作二十年! 
第10节:哭小弟(3)         
  往者已矣。小弟一生,从没有〃埋怨〃过谁,也没有〃埋怨〃过自己,这是他的美德之一。他在病中写的诗中有两句:〃回首悠悠无恨事,丹心一片向将来。〃他没有恨事。他虽无可以彪炳史册的丰功伟绩,却有一个普通人的认真的、勤奋的一生。历史正是由这些人写成的。 
  小弟白面长身,美丰仪;喜文艺,娴诗词;且工书法篆刻。父亲在挽联中说他是〃全才罕遇〃,实非夸张。如果他有三次生命,他的多方面的才能和精力也是用不完的;可就这一辈子,也没有得以充分地发挥和施展。他病危弥留的时间很长,他那颗丹心,那颗让祖国飞起来的丹心,顽强地跳动,不肯停息。他不甘心! 
  这样壮志未酬的人,不只他一个啊!   
  我哭小弟,哭他在剧痛中还拿着那本航空资料〃想再看看〃,哭他的〃胃下垂〃、〃肾游走〃;我也哭蒋筑英抱病奔波,客殇成都;我也哭罗健夫不肯一个人坐一辆汽车!我还要哭那些没有见诸报章的过早离去的我的同辈人。他们几经雪欺霜冻,好不容易奋斗着张开几片花瓣,尚未盛开,就骤然凋谢。我哭我们这迟开而早谢的一代人! 
  已经是迟开了,让这些迟开的花朵尽可能延长他们的光彩吧。   
  这些天,读到许多关于这方面的文章,也读到了《 痛惜之余的愿望 》,稍得安慰。我盼〃愿望〃能成为事实。我想需要〃痛惜〃的事应该是越来越少了。   
  小弟,我不哭!   
  1982年11月         
第11节:一九八二年九月十日(1)         
  一九八二年九月十日   
  写这篇文章,有些像写历史小说。因为记的是一九八二年九月十日这一天,而现在已是一九八五年底了。三年如逝水,那一天情景却仍然历历在目,没有冲淡,没有洗掉。看来应该记录在案。 
  三年前九月十日,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赠予父亲名誉文学博士学位。这是我侍八十七岁老父赴美的起因。   
  但这次旅行的实际动机是,据我们的小见识,以为父亲必须出一次国,不然不算解决了政治问题。所以才扶杖远涉重洋。总算活着出去,也活着回来。所获自不只政治上争了一口气和一个名誉博士。 
  我们在九月九日自匹兹堡驱车往纽约,到市郊时已是黄昏,路边的灯不知不觉间亮了起来,越来越多。到哥大招待所时,黑夜已先我们而至了。从高楼的房间里下望,只见一片灯光的海洋,静止的闪烁的和流动的光,五彩缤纷,互相交叉,互相切入,好不辉煌。 
  十日上午,有几家报纸和电台来访,所问大多为来美感想。其中一位记者与我的兄长在宾州大学同学。大家又一次慨叹世界之小。在不断的客人中,清华老学长黄中孚出现在门前,宣称带来了熨斗,问我们的〃礼服〃是否需要熨一下。接着我在费城的几位女友联袂而至,带来四双鞋任我挑,因为据说我的鞋不大合格。这时我们不但惊世界之小,更喜人情之厚了。 
  下午四时,在哥大图书馆圆形大厅举行了隆重的授予名誉博士的仪式。仪式由哥大校长索尔云主持。上台的几个人都罩上了丝绒长袍,很庄严,可也很热。索尔云笑道:〃荣誉和安逸是不能并存的。〃 
  仪式最先由哥大哲学教授狄百瑞先生致词。这次赠授学位本系他所倡议。狄先生在香港中文大学新亚书院讲学时,对他的介绍中有一句话:〃先生本一介书生。〃看到一位金发碧眼的书生,觉得很有趣。他致词中说:〃我自己不能理解也不能同意近年来对冯先生的批评;我也不妄自评价他的行为的意义。我以为,他了解自己是有困难的,其中有尖锐的冲突。但是他忍耐,他永不失望,总是向着未来,相信中国和西方会有更好的了解。他是中国真正的儿子,也是哥伦比亚可尊敬的校友。他的学术研究为促进我们两大民族的了解,做出了很多贡献。〃 
  之后由索尔云致词,授证书,戴兜帽。再由父亲致答词。这份答词已收入《 三松堂自序 
》。他在答词中概括地讲述了自己六十年的哲学路程。最后再次引用了〃周虽旧邦,其命维新〃这两句诗。他的努力是保持旧邦的同一性和个性,同时要促进实现新命现代化。请注意〃旧邦新命〃的提法首见于冯撰西南联大纪念碑文:〃我国家以世界之古国,居东亚之天府,本应绍汉唐之遗烈,作并世之先进。将来建国完成,必于世界历史,居独特之地位。盖并世列强,虽新而不古,希腊、罗马,有古而无今。惟我国家,亘古亘今,亦新亦旧,斯所谓〃周虽旧邦,其命维新〃者也。〃碑文作于一九四六年。这次又提到这两句,强烈地表现了老人一贯热爱祖国的精神,如日月昭昭,肺腑可见! 
  答词中还说,在国家统一、建立了强大的中央政府后,会出现新的广泛哲学体系,作为国家的指针。中国今天也需要一个包括新文明各个方面的广泛哲学体系来指导。对于这一点,父亲的挚友卜德提出了异议。 
  仪式之后是招待会,父亲坐在轮椅上和来祝贺的宾客握手,不少人问起我的创作,现在很觉惭愧。三年来我在这方面毫无进展。晚上为父亲举行的宴会上,有几位朋友讲了话。卜德先生是《 
中国哲学史 
》两卷本的英译者,曾数次到中国。他自己说,一九七八年是最后一次,那年他两次到北大,都未获准来见父亲。他确曾写过一信,说既然如此,他永不再来。如今逢此盛会,彼此感动可想而知。感动和欢喜不妨碍他坦率地说出自己的看法。意见不同也丝毫不妨碍友谊。这使我也感动和欢喜。 
  卜德那一段异议译文大意如下:〃冯先生答词中说,一国政治的统一往往伴随着新的统一的哲学,并以为今天也要如此。可以理解,在任何时代和国家中,许多人 
特别在他们经历了严酷的政治、社会紧张局面之后,会渴望有一个无所不包的单一的体系,使他们知道如何待人处世,如何对待人类以外的世界,这体系会使人得到心理上的平安和有社会目的。但是如果这样,特别是官方支持时,就会走向教条主义和盲目的狂热,使人不敢提出问题。所以我以为,理智的多样思考,尽管会带来实际困难,总是比整齐划一为好。我以为,先秦的百家争鸣,汉以后佛道教的争辩,比后来政府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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