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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砂之杀意 作者:夏树静子(日)-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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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道歉!”

脱口而出的是一句连由花子都被自己吓了一跳的话,“道歉!你要跪下来道歉!你要承认是你杀的,然后把头贴在地上道歉!这样……我可以不杀你……”来岛仍然瞪着双眼看由花子,表情僵在脸上。

“道歉……求求你道歉吧……”由花子接下去的声音已经变成呜咽,“你道歉……只要道歉……”“不,不是。”沙哑的声音终于从来岛嘴里说出来,“我不知道那件事。”

“你不肯道歉!”

“不是我!”

不道歉吗?你杀了一个无辜的孩子,连道歉的意思都没有吗?——由花子觉得一股憎恨的火气从肚子里涌出来,当她看到来岛不住摇头的顽固表情时,那股火气迅速膨胀而压制了刚才的恐惧。

“我要杀你!”

由花子听到自己坚定的语气,刹那间她确信自己一定可以杀死他。她重新拿稳枪,一步……两步……由花子的脚步扎扎实实向前迈进。

来岛开始后退。达到恐惧的顶点使得他灰色的脸孔反而松驰下来。

来岛的后退更加激怒了由花子,她向他慢慢逼近,来岛仍继续在后退,他的胶鞋后跟踪到一股河边涌流来的水流。

由花子的右手紧紧握住裤袋里的小刀。

将枪口一直瞄着对方,同时用手指拨开刀鞘拔出小刀……就在那一刹那,突然来岛嘴里叫了一声“氨,紧接着是他脚底下的石头仿佛松动了,他失去平衡而仰倒在水流中。

只看到一次他拨水的手臂,然后他整个人被褐色的急流吞没。

7

由花子简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可能是经过杂树林的山路跑下来,或许又碰巧有出租车经过,才坐车回到新生地附近。她在主妇们忙着购买晚餐用品而十分拥挤的市场前下车,然后挤在人群中走回家。

回家途中没有见到任何熟人,在砂石场或县道上也没有遇到认识的人,而且由花子还蓄意不让出租车司机看清楚她的脸,她故意在人群中下车,不让司机追踪她。即使以后警方追问到那位司机,由花子可以肯定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何况警方根本就不会那样深入调查。警方会认为来岛单独在河边漫步时,不小心滑落浊流中而被激流冲走……在黑暗的房间里,由花子孤独地坐在冰凉的榻榻米上,她的意识依然迷迷茫茫,心里仍旧重复想着方才的过程。

来岛并不是我杀的。但是那样和我亲手杀了他是不是相同呢?如果是的话,算不算已经报仇了?——但是,为什么我没有丝毫的满足感?只感受到一种极可怕的全身疲劳及不明原因的恶心……由花子听到打开大门的咔嚓声,身体止不住紧张而僵硬。是丈夫回来了吗?

然后她听到有一位女人犹豫的声音:“对不起,有人在家吗?”

这声音似曾相识,由花子慢慢站起来。

一个瘦削的女人站在那里,穿着用毛巾布缝制的洋装,松松垮垮的。看到她时,由花子一阵迷惑,但立刻就想起她是那个放烟火的女孩的母亲,因为由花子对那块布料上的花色记忆犹深。

“我是光安,前几天我们见过面的。”

这个女人虽然很客气地鞠躬寒喧,但当她拾起头时,那眼神却充满‘了对由花子的窥探感,由花子又想到在许久以前她曾经在哪里看过这样的面孔,但和四天前看到的有些许不同,四天前她戴着黑框眼镜,现在则取下了眼镜,也因此使得由花子刚才没有立刻认出她来。

“‘我是为了那天晚上幸江说的话而来的。”

“哦——”

“她今天又说她看到的装卸车司机并不是7月7日那天看到的。在那二天前,学校也有电影晚会,她弄错了,以为是那一天。”

“还有那个掉在土堤上的宗像神社护身符……住在我家隔两间的那位先生是出租车司机,好像他到那里散步时掉的,今天我偶然跟他的太大聊天才知道的,我想应该告诉你一声,所以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可是……这……”

由花子感觉自己脚下的地在松动。

“不,不一定要现在。下次顺便把那个护身符送到我家就可以了。再见。”

这个女人以假面具上那种冷漠的眼光盯着由花子,嘴角浮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很快转身从大门走出去。

当这个女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的刹那,突然有一个脸孔浮现在由花子的脑海中,和刚才那女人的脸重叠起来,同时背脊上涌出一股冰凉的恐惧感。

由花子跑到放在大门旁的电话机边,翻开电话记录薄,上面登记着7年前她所服务的医院小儿科的直拨电话号码。当时和她最要好的同事风贝礼子,现在已经是保育室主任了,两人偶尔还在电话中享受聊天的乐趣。

电话接通时,正好礼子在办公室里。

“你还记得吗?7年前早产儿保育箱的事故,有个婴儿死亡……”简单寒喧后,由花子问道。

“哦……”礼子以惊讶的声音迅速回答。

“那个死亡的婴儿叫什么名字?还有,能不能查到那婴儿的母亲叫什么名字……”等了一阵后,由花子听到礼子低沉的声音说:“那个婴儿是从产科转过来的,叫做光安和江,产妇……也就是母亲……叫做光安优子。”

放下电话,由花子走出大门。映入眼底的是溪边的远天残留一抹如血般的霞光。那一天,自从那一天以后,就好像在威胁自己一样,偶尔天边会出现那种颜色的黄昏。

由花子用摇摆的脚步走过工地,站在光安优子的家门前,薄木板房门开着,上面的油漆已经脱落,由外面可以看到里面窄小的厨房和大约有六个榻榻米大的黝暗房间。

突然从房里传出优子像金属碰撞般的声音:“哟,这么快就送护身符来了吗?真是太麻烦你了。请进来吧,不过里面很脏。”

由花子默默地走进屋里。

在靠着旧衣柜或餐桌的墙壁边,堆积着很多烟火。优子似乎故意不看花子的脸,露出虚伪不自然的假笑。

“我丈夫去世以后,我就在烟火工厂做事,因此……不过,这样能够让幸江尽情地玩烟火。”

像在自言自语,同时一面把一捆捆的烟火推往墙边聚集。房间里没有看到幸江,大概还在外面玩耍吧!但是由花子的直觉感到仿佛有一双小小的眼睛在看着她,本能使她也向着那边凝视。

原来那是一帧照片,在房间的尽头设有简单的祭坛,上面挂着像框,框里是一张刚出生的婴儿照片。由花子觉得那婴儿用无邪的双眼在凝视她。

“你是……去世的和江小妹妹的母亲吧?”

“怎么说是去世的……”

优子笔直地抬起头。酷似假面具上的眼睛,锐利地看着由花子,而嘴角却带着冷冷的笑意。

“那个孩子是被杀死的。”

“你怎么这样说呢,和江小妹妹是因为病情突然转变……”“你还要这样说吗?——当时我的确是被骗了,当时我认为那是天命还一直感谢医院呢。可是,经过二年多,在一次偶然中我听到真相。有一位和保育室主任发生纠纷而辞职的小儿科护士告诉我,和江是被你们三个人之中的一个害死的。”

“所以……所以你要报仇?你把忠志推倒在砂土里,然后让你的女儿说谎……因此……

因此我……“由花子感到天旋地转,她的肩头碰撞在衣柜的棱角上,酷寒向着全身扩散,双腿直打颤,牙齿也发出得得的声音。

优子冷冷地看着由花子的反应,过了一阵子后,以仍旧尖厉的声调说:“你太多心了,我什么也没做。”

“可是……你是知道的,我只是那三个护士中的一个。”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立刻调查出你们二个护士的名字和资料,现在向警方起诉也没有用……不过,至少我想知道是谁杀死和江,如果能把我的怨恨发泄在她身上,只要能亲口向她说一声是你干的,我就满足了……但是,我还是没有办法调查出是谁干的。

“那么,你为什么要让幸江小妹妹对我说那样的谎话?”

“那不是谎话。幸江在那天晚上的确是那样想的,可是到今天她才发现她弄错了。”

“你说谎!一定是你干的。是你到装卸车后面把忠志推倒的!”

优子从薄薄双唇间送出淡淡的笑声,但是她的双眼光泽依然黯淡,她盯住由花子的脸。

“你说的才真是胡诌呢。还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看到。即使要报仇……换做是我,我也绝不会用那种笨方法。”

“那你说是谁杀死忠志的呢?”

“我怎么会知道那种事情。”

“不!你一定知道!”

由花子觉得天旋地转,似乎脑袋里有个旋涡一直在那里转,她觉得自己像要发疯了。

“求求你,告诉我吧,是谁干的?我必须要知道……”由花子愈是显露出混乱的情绪,优子细长的脸庞上就愈是冷漠。

“想知道吗?自己去调查呀!”

“你一定知道。”

“我不知道。”

“是你。”

“不是。”

“你骗人!求求你说实话吧,是不是你杀死忠志的?”

优子听了居然笑了起来。

“如果是我杀的,你准备要怎么办?”

杀了她!不,能杀死她吗?……大概已经没有那种力量了……就在此刻,“蔼—!”

由花子发出的声音分不清是呜咽还是呻吟,接着她扑倒在榻榻米上。

在黄昏逐渐转化成夜色的新生地上,由花子拖着脚步向家走去。光安优子在没有点灯的房里一直盯着由花子的背影,可是,在她细长的眼睛涌出茫然的哀愁……优子在和江死后三年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她只知道和江因三名护士中的一名过失致死,要想找到这个人简直是不可能,而且优子也没有向三人施行复仇行动的力气。两年后幸江出生,不久丈夫因病去世,此后优子一直在为艰苦的生活奋斗,是生活不顺遂再度燃烧起优子憎恨的火种。

当她知道二护士中的一人搬到眼前新建的漂亮住宅时,心里的怒火便止不住沸腾起来。

看到由花子过着富裕而幸福的生活,她心里就认定是这个女人杀了和江,类似这样的念头愈来愈强烈,然后“复仇”便时时在脑海里闪烁。

她常常用燃着怒火的眼光凝视忠志。

但是,优子下不了手,要复仇必先决心牺牲自己同归于尽,但是如此又会留下幸江一人孤苦无依,优子实在于心不忍。

就在她内心交战时,发生了忠志的事件。而且幸江说那天晚上曾经看到装卸车和司机的侧面……优子告诉幸江,绝不可以把这件事告诉警察,而且从第二天起不准她放烟火。

——可是,十天之后,幸江很轻易地就被由花子套出话来。愈是严格规定不准说出的,孩子心里就会愈怀疑它的严重性,就愈想找机会把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幸江的确是7月7日那天看到很有可能是肇事者的装卸车。后来又说弄错日期了,那天并没有看到什么,这一招纯是优子的计谋。

优子并不知道由花子已经逼死了来岛,她只是照自己的复仇方式去进行,对这样的结果她也感到满足。她只要造成由花子不知道是谁干的、不知要向谁讨回公道的痛苦,并一辈子受此煎熬。如同那些砂堆一样,挖了再挖,四周依然崩溃下来,那种无可确定目标的杀意,积集在心里,吐也吐不出来。

可是……优子立刻又感觉到,这样称心如意地报了仇,却没有减少丝毫的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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