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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悲惨世界-第113章

小说: 悲惨世界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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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迟不到的眼泪。 
  马吕斯望着他生平第一次,也是最末一次会面的那个人,望着那张雄赳赳令人敬慕的脸,那双睁着而不望人的眼睛,那一头白发,强壮的肢体,肢体上满是黝褐色的条痕,那都是些刀伤,满是红色的星星,那都是些弹孔。他望着那道又长又阔的刀痕给那张生来慈祥的脸添上一层英勇的气概。他想到这个人便是他的父亲,而这个人已经死了。他一动不动,漠然立着。 
  他所感到的凄凉,也只是他在看见任何其他一个死人躺在他面前时所能感到的那种凄凉。 
  屋子里的人个个在悲伤,悲伤到不能自已。用人在屋角里痛哭,神甫在抽抽噎噎地念着祈祷,医生在揩着眼泪,死者也在掉泪。 
  医生、神甫和那妇人从悲痛中望着马吕斯,谁都不说一句话,惟有他,才是外人。马吕斯,无动于衷,只感到自己的样子有些尴尬,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的帽子原是捏在手里的,他让它掉到地上,借以表明自己已哀痛到没有力气拿住帽子了。 
  同时他又感到有些后悔,觉得自己那种行为可耻。不过,这能说是他的过错吗?他不爱他的父亲,还有什么可说的! 
  上校什么也没有留下来。变卖家具的钱几乎不够付丧葬费。那用人找到一张破纸,交了给马吕斯。那上面有上校亲笔写的这样几句话: 
    吾儿览:皇上在滑铁卢战场上曾封我为男爵。王朝复辟,否认我这用鲜血换来的勋位,吾儿应仍承袭享受这勋位。不用说,他是当之无愧的。 
  在那后面,上校还加了这样几句话: 
    就在那次滑铁卢战役中,有个中士救了我的命。那人叫德纳第。多年以来,我仿佛记得他是在巴黎附近的一个村子里,谢尔或是孟费郿,开着一家小客店。吾儿如有机会遇着德纳第,望尽力报答他。 
  马吕斯拿了那张纸,紧紧捏在手里,那并不是出自他对父亲的孝心,而是出自对一般死者的那种泛泛的敬意,那种敬意在大家的心里总是那么有威力。 
  上校身后毫无遗物。吉诺曼先生派人把他的一把剑和一身军服卖给了旧货贩子。左右邻居窃取了花园,劫掠了那些稀有的花木。其他的植物都变成了荆棘丛莽,或者枯死了。 
  马吕斯在韦尔农只停留了四十八小时。安葬以后,他便回到巴黎,继续学他的法律,从不追念他的父亲,仿佛世上从不曾有过那样一个人似的。上校在两天以内入了土,三天以内便被遗忘了。 
  马吕斯在帽子上缠了一条黑纱,仅如此而已。 
    
    
    
  
 
 
 
 
 
 
 
 
 五 望弥撒具有使人成为革命派的功用

    

  马吕斯一直保持着幼年时养成的那些宗教习气。在一个星期日,他到圣稣尔比斯去望弥撒,那是一座圣母堂,是他从小由他姨母带去做礼拜的地方。那天,他的心情比平时来得散乱沉重些,无意中走去跪在一根石柱后面的一张乌德勒支①丝绒椅上,在那椅背上有这样几个字:“本堂理财神甫马白夫先生。”弥撒刚开始,便有一个老人过来对马吕斯说: 
  ①乌德勒支(Utrecht),荷兰城市,以纺织品著名于世。 
  “先生,这是我的位子。” 
  马吕斯连忙闪开,让老人就座。 
  弥撒结束后,马吕斯站在相隔几步的地方,若有所思,那老人又走过来对他说: 
  “我来向您道歉,先生,我刚才打搅了您,现在又来打搅您,您一定觉得我这人有些不近人情吧,我得向您解释一下。” 
  “先生,”马吕斯说,“不用了。” 
  “一定得解释一下,”老人接着说,“我不愿在您心里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您看得出,我很重视这个位子。我觉得在这位子上望弥撒来得好些。为什么?让我向您说清楚。就是在这位子上,一连好多年间,每隔两三个月,我总看见一个可怜的好父亲走来望他的孩子,这是他唯一可以看见他孩子的机会和办法,因为,由于家庭达成的协议,不许他接近他的孩子。他知道人家在什么时候把他那孩子带来望弥撒,他便趁那时赶来。那小的并不知道他父亲在这里。他也许还不知道他有一个父亲呢,那天真的娃儿!他父亲,惟恐人家看见他,便待在这柱子后面。他望着他的孩子,只淌眼泪。他心疼着他的孩子呢,可怜的汉子!我见了那种情形,这里便成了我心上的圣地,我来望弥撒总爱待在这地方,这已成了习惯了。我是本堂的理财神甫,我原有我的功德板凳可以坐,但是我就爱待在这地方。那位先生的不幸我也多少知道一些。他有一个岳丈,一个有钱的大姨子,还有一些亲戚,我就不太知道了。那一伙子都威吓他,不许他这做父亲的来看他孩子,否则,便不让他的孩子继承遗产。他为了儿子将来有一天能有钱,幸福,只好牺牲他自己。人家要拆散他们父子是为了政治上的见解不同。政治上的见解我当然全都赞同,但有些人确也太没止境了。我的天主!一个人决不会因为到过滑铁卢便成了魔鬼。我们总不该为这一点事便硬把父亲撇开,不让他碰他的孩子。那人是波拿巴的一个上校。他已经去世了,我想是的。他当年住在韦尔农,我的兄弟便在那城里当神甫,他好象是叫朋玛丽或是孟培西什么的。我的天,他脸上有一道好大的刀伤。” 
  “彭眉胥吧?”马吕斯面无人色,问了一声。 
  “一点不错。正是彭眉胥。您认识他吗?” 
  “先生,”马吕斯说,“那是我的父亲。” 
  那年老的理财神甫两手相握,大声说道: 
  “啊!您就是那孩子!对,没错,到现在那应当是个大人了。好!可怜的孩子,真可以说您有过一位着实爱您的父亲!” 
  马吕斯伸出手臂搀着那老人,送他回家。第二天,他对吉诺曼先生说: 
  “我和几个朋友约好要去打一次猎。您肯让我去玩一趟,三天不回家吗?” 
  “四天也成!”他外公回答说,“去吧,去开开心。” 
  同时,他挤眉弄眼,对他的女儿低声说: 
  “找到小娘们了!” 
    
    
    
  
 
 
 
 
 
 
 
 
 六 遇见个理财神甫的后果

    

  马吕斯去了什么地方,我们稍后就会知道。 
  马吕斯三天没有回家,接着他又到了巴黎,一径跑到法学院的图书馆里,要了一套《通报》。 
  他读了《通报》,他读了共和时期和帝国时期的全部历史,《圣赫勒拿岛回忆录》和所有其他各种回忆录、报纸、战报、宣言,他饱啖一切。他第一次在大军战报里见到他父亲的名字后,整整发了一星期的高烧。他访问了从前当过乔治·彭眉胥上级的一些将军们,其中之一是H.伯爵。他也看过教区理财神甫马白夫,马白夫把韦尔农的生活、上校的退休、他的花木、他的孤寂全给他谈了。马吕斯这才全面认识了那位稀有、卓越、仁厚、猛如狮子而又驯如羔羊的人,也就是他的父亲。 
  在他以全部时间和全部精力阅读文献的那一段时间里,他几乎没有和吉诺曼一家人见过面。到了吃饭时他才露一下面,接着,别人去找他,他又不在了。姑奶奶嘟囔不休。老吉诺曼却笑着说:“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关系!是找小娘们的时候了!”老头儿有时还补上一句:“见鬼!我还以为只是逢场作戏呢,看样子,竟是一场火热的爱了。” 
  这确是一场火热的爱。 
  马吕斯正狂热地爱着他的父亲。 
  同时他思想里也正起着一种非常的变化。那种变化是经多次发展逐步形成的。我们认为按阶段一步步把它全部叙述出来是有好处的,因为这正是我们那时代许多人的思想转变过程。 
  那段历史,他刚读到时就使他感到震惊。 
  最初的效果是眼花缭乱。 
  直到那时,共和国、帝国,在他心里还只是些牛鬼蛇神似的字眼。共和,只是暮色中的一架断头台,帝国,只是黑夜里的一把大刀。他现在仔细观看,满以为见到的只不过是一大堆凌乱杂沓的黑影,可是在那些地方使他无比惊讶又怕又乐的,却是些耀眼的星斗,米拉波、维尼奥①、圣鞠斯特、罗伯斯庇尔、卡米尔·德穆兰、丹东和一个冉冉上升的太阳:拿破仑。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被阳光照得两眼昏眩,向后退却。渐渐地,惊恐的心情过去了,他已习惯于光辉的照耀,他已能注视那些动态而不感到晕眩,能细察那些人物也不觉得恐惧了,革命和帝国都在他的犀利目光前面辉煌灿烂地罗列着,他看出那两个阶段中每件大事和每个人都可概括为两种无比伟大的行动,共和国的伟大在于使交还给民众的民权获得最高的地位,帝国的伟大在于使强加给欧洲的法兰西思想获得最高的地位,他看见从革命中出现了人民的伟大面貌,从帝国中出现了法兰西的伟大面貌。他从心坎里承认那一切都是好的。 
  ①维尼奥(Vergniaud,1753—1793),国民公会吉伦特党代表,一七九三年六月二日被捕,上断头台。 
  他的这种初步估计确是太过于笼统了,他一时在眩惑中忽视了的事物,我们认为没有必要在此地一一指出。我们要叙述的是个人思想的发展情况。进步是不会一蹴而就的。无论是对以前或以后的问题,我们都只能这样去看,把这话一次交代清楚后我们再往下说。 
  他当时发现在这以前,他既不了解自己的祖国,也不了解自己的父亲。无论祖国或父亲,他都没有认识,他真好象是甘愿让云雾遮住自己的眼睛。现在他看得清楚了,一方面,他敬佩,另一方面,他崇拜。 
  他胸中充满了懊丧和悔恨,他悲痛欲绝地想到他心中所有的一切现在只能对一冢孤坟去倾诉了。唉!假使他父亲还活着,假使他还能见着他父亲,假使上帝动了慈悲怜悯的心让这位父亲留在人间,他不知会怎样跑去,扑上去,对他父亲喊道:“父亲!我来了!是我!我的心和你的心完全一样!我是你的儿子!”他不知会怎样抱住他的白头,要淌多少眼泪在他的头发里,要怎样瞻仰他的刀伤,紧握着他的手,爱慕他的衣服,吻他的脚!唉!这父亲,为什么会死得那么早,为什么还没有上年纪,还没有享受公平的待遇,还没有得到他儿子一天的孝养,便死去了呢!马吕斯心中无时不在痛泣,无时不在悲叹。同时他真的变得更加严肃了,真的更加深沉了,对自己的信念和思想也更加有把握了。真理的光随时都在充实他的智慧。他的内心好象正在成长。他感到自己自然而然地壮大起来了,那是他前所未有的两种新因素——他的父亲和祖国促成的。 
  正好象人有了钥匙便可以随处开门一样,他从头分析起他以前所仇视的,深入研究他以前所鄙弃的,从此以后他能看清当初别人教他侮蔑咒骂的那些事和人中间的天意、神意和人意了。他以往的那些见解都还只是昨天的事,可是在他看来,仿佛已过去很久了,当他想起时,他便感到愤慨,并且会哑然失笑。 
  自从他改变了对父亲的看法,他对拿破仑的看法也自然改变了。 
  可是这方面的转变,我们得指出,不是没有艰苦过程的。 
  别人在他做孩子时,便已把一八一四年的党人①对波拿巴所作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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