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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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伏吉拉尔公墓去挖一个坑。据说那伏吉拉尔公墓不久就要取消了。那是个旧时的公墓,不合章程,没有制服,快要退休了。真可惜,有这么一个公墓多方便。在那里。我有一个朋友,叫梅斯千爷爷,是个埋葬工人。这里的修女有种特权,她们在天快黑时被送进那公墓。省公署特别为她们订了这样一条规则。可是,从昨天起,发生了多少事啊!受难嬷嬷死了,马德兰爷爷……”
“完了。”冉阿让一面苦笑一面说。
割风把那个字弹了回去:
“圣母!要是您要在这儿永远待下去,那可真是种埋葬了。”
第四阵钟声突起。割风连忙把那条系铃铛的带子从钉子上取下来,系在自己的膝弯上。
“这一次,是我。院长嬷嬷叫我。好家伙,这皮带上的扣针扎了我一下。马德兰先生,您不要动,等我回来。有新玩意儿呢。您要是饿,那儿有酒、面包、干酪。”
接着,他往屋子外面走,嘴里一面说:“来啦!来啦!”
冉阿让望着他急忙从园中穿过去,尽量迈开他的瘸腿,边走边望两旁的瓜田。
割风一路走去,铃声响个不停,把那些修女们全吓跑了,不到十分钟,他在一扇门上轻轻敲了一下,一个柔和的声音回答说:“永远如此。永远如此。”那就是说:“请进。”
那扇门是接待室的门,接待室是由于工作需要留下来接待园丁的。隔壁便是会议室。院长正坐在接待室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等待着割风。
二 割风面临困难
在紧急关头露出紧张和沉郁的神情,这对某些性格和某些职业的人,尤其是对神甫和教徒们来说,是特别的。院长纯贞嬷嬷,原是那位有才有貌的德·勃勒麦尔小姐,她平日素来轻松活泼,可是当割风走进屋子时,她脸上却露出那两种显示心神不定的神情。
园丁小心翼翼地行了个礼,立在屋门口。院长正拨动着手里的念珠,抬起眼睛说道:
“啊,是您,割爷。”
这个简称是在那修院里用惯了的。
割风又行了个礼。
“割爷,是我叫人把您找来的。”
“我来了,崇高的嬷嬷。”
“我有话要和您谈。”
“我也,在我这方面,也有件事想和极崇高的嬷嬷谈谈。”
割风壮着胆子说,内心却先在害怕。
院长睁眼望着他。
“啊!您有事要向我反映。”
“要向您请求。”
“那好,您说吧。”
割风这老头,以前当过公证人,是一个那种坚定有把握的乡下人。某种圆滑而又显得无知的表情是占便宜的,人往往在不提防的情况下已经被俘。割风在那修院里已住了两年多,和大家也相处得很好。他终年过着孤独的生活,除忙于园艺之外几乎没有旁的事可做,于是也滋长了好奇心。他从远处望着那些头上蒙着黑纱的妇女,在他眼前时来时往,起初他见到的几乎只是些幢幢黑影,久之,由于不时注意和深入观察,后来他也渐渐能恢复那些鬼影的肉身,那些死人在他看来也就成为活人了。他仿佛是个视觉日明的哑巴,听觉日聪的瞎子。他细心分辨各种钟声所表示的意义,于是那座葫芦似的不闻人声的修院没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的了,哑谜神早已把它的全部秘密在他的耳朵里倾吐。割风知道一切,却什么也不说,那是他的乖巧处。全院的人都以为他是个白痴。这在教会里是一大优点。参议嬷嬷们非常器重割风。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哑人,他获得了大家的信任。此外,他能守规矩。除了果园菜地上有非办不可的事之外他从不出大门。这种谨慎的作风是为人重视的,他却并不因此而不去找人聊天,他常找的两个人,在修院里,是门房,他因而知道会客室里的一些特别情形;在坟场里,是埋葬工人,因而他知道墓地里的一些独特之处,正好象他有两盏灯在替他照着那些修女们,一盏照着生的一面,一盏照着死的一面。但是他一点也不胡来。修院里的人都重视他。年老,腿瘸,眼花,也许耳朵还有点聋,数不尽的长处!谁也替代不了他。
老头子自己也知道已获得人家的重视,因而在那崇高的院长面前,满怀信心,夸夸其谈地说了一通相当乱而又非常深刻的乡下人的话。他大谈特谈自己的年纪、身体上的缺陷、往后年龄对他的威胁会越来越重、工作的要求也不断增加、园地真够大,有时还得在园里过夜,例如昨晚,月亮上来了,就得到瓜田里去铺上草荐,最后他转到这一点上,他有个兄弟(院长动了一下),兄弟的年纪也不怎么轻了(院长又动了一下,但这是表示安心的),假如院长允许,他这兄弟可以来和他住在一起,帮他工作,那是个出色的园艺工人,他会替修院作出良好的贡献,比他本人所作的还会更好些;要是,假如修院不允许他兄弟来,那么,他,做大哥的,觉得身体已经垮了,完成不了任务,就只好说句对不起人的话,请求退职了;他兄弟还有个小姑娘,他想把她带来,求天主保佑,让她在修院里成长起来,谁知道,也许她还会有出家修行的一天呢。
他谈完的时候,院长手指中间的念珠也停止转动了,她对他说:
“您能在今晚以前找到一根粗铁杠吗?”
“干什么用?”
“当撬棍用。”
“行,崇高的嬷嬷。”割风回答。
院长没有再说别的话,她起身走到隔壁屋子里去了,隔壁的那间屋子便是会议室,参议嬷嬷们也许正在那里开会。割风独自留下。
三 纯贞嬷嬷
大致过了一刻钟。院长走回来,去坐在椅子上。
那两个对话的人仿佛各有所思。我们把他们的谈话尽量逐字逐句地记录下来。
“割爷?”
“崇高的嬷嬷?”
“您见过圣坛吧?”
“做弥撒和日课时我在那里有间小隔扇。”
“您到唱诗台里去工作过吧?”
“去过两三次。”
“现在我们要起一块石头。”
“重吗?”
“祭台旁边那块铺地的石板。”
“盖地窖的那块石板吗?”
“对。”
“在这种情况下,最好是有两个男人。”
“登天嬷嬷会来帮助您,她和男人一样结实。”
“一个女人从来也顶不了一个男人。”
“我们只有一个女人来帮您忙。各尽所能。马比容神甫根据圣伯尔纳的遗教写了四百十七篇论文,梅尔洛纽斯·奥尔斯修斯只写了三百六十七篇,我绝不至于因此就轻视梅尔洛纽斯·奥尔斯修斯。”
“我也不至于。”
“可贵的是各尽自己的力量来工作。一座修院并不是一个工场。”
“一个女人也并不是一个男人。我那兄弟的气力才大呢!”
“您还得准备好一根撬棍。”
“象那样的门也只能用那样的钥匙。”
“石板上有个铁环。”
“我把撬棍套进去。”
“而且那石板是会转动的。”
“那就好了,崇高的嬷嬷。我一定能开那地窖。”
“还会有四个唱诗嬷嬷来参加你们的工作。”
“地窖开了以后呢?”
“再盖上。”
“就这样吗?”
“不。”
“请您指示我得怎么办,崇高的嬷嬷。”
“割爷,我们认为您是信得过的。”
“我在这儿原该是有活就干的。”
“而且您什么都不要说出去。”
“是,崇高的嬷嬷。”
“开了地窖以后……”
“我再盖上。”
“可是在这以前……”
“得怎样呢,崇高的嬷嬷?”
“得把件东西抬下去。”
说到此,大家都沉寂下来了。院长好象在踌躇不决,她伸出下唇,噘了一下嘴之后就打破了沉默:
“割爷?”
“崇高的嬷嬷?”
“您知道今天早晨有位嬷嬷死了。
“我不知道。”
“难道您没有听见敲钟?”
“在园子底里什么也听不见。”
“真的吗?”
“叫我的钟,我也听不大清楚。”
“她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死的。”
“而且,今天早上的风不是向我那边吹的。”
“是那位受难嬷嬷。一个有福的人。”
院长停住不说了,只见她的嘴唇频频启闭,仿佛是在默念什么经文,接着她又说:
“三年前,有个冉森派①的教徒,叫贝都纳夫人的,她只因见到受难嬷嬷做祷告,便皈依了正教。”
①冉森派是十七世纪荷兰天主教反正统派的一支,被罗马教皇英诺森十世斥为异端,下谕禁绝,但各国仍有不少人信从。
“可不是,我现在听见报丧钟了,崇高的嬷嬷。”
“嬷嬷们已把她抬到礼拜堂里的太平间里了。”
“我知道。”
“除了您,任何男人都不许也不该进那间屋子的。您得好好留意照顾。那才会出笑话呢,假如在女人的太平间里发现一个男人!”
“出出进进!”
“嗯?”
“出出进进!”
“您说什么?”
“我说出出进进。”
“出出进进干什么?”
“崇高的嬷嬷,我没说出出进进干什么,我说的是出出进进。”
“我听不懂您的话。您为什么要说出出进进呢?”
“跟着您说的,崇高的嬷嬷。”
“可是我并没有说出出进进。”
“您没有说,可是我是跟着您说的。”
正在这时,钟报九点。
“在早晨九点钟和每点钟,愿祭合上最崇高的圣体受到赞叹和崇拜。”院长说。
“阿们。”割风说。
那口钟敲得正凑巧。它一下打断了关于出出进进的争执。
如果没有它,院长和割风就很可能一辈子也纠缠不清。
割风擦了擦额头。
院长重新默念了一小段,也许是神圣的祈祷,继又提高嗓子说:
“受难嬷嬷生前劝化了许多人,她死后还要显圣。”
“她一定会显圣的!”割风一面说,一面挪动他的腿,免得后来站不稳。
“割爷,修院通过受难嬷嬷,受到了神的恩宠。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象贝律尔红衣主教那样,一面念弥撒经,一面断气,在魂归天主时口中还念着‘因此我作此贡献。’不过,受难嬷嬷尽管没有得到那样大的幸福,她的死却也是非常可贵的。直到最后一刻,她的神智还是清楚的。她和我们谈话,随后又和天使们谈话。她把她最后的遗言留给了我们。要是您平日更心诚一些,要是您能待在她的静室里,她只消摸摸您的腿,您的病就好了。她脸上一直带着笑容。大家感到她在天主的心里复活了。在她的死里我们到了天国。”
割风以为那是一段经文的结尾。
“阿们。”他说。
“割爷,我们应当满足死者的愿望。”
院长已经拨动了几粒念珠,割风却不开口。她接着说:
“为了这个问题,我请教过好几位忠于我们救世主的教士,他们全在宗教人事部门担任职务,而且还都是有辉煌成绩的。”
“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