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壳电子书 > 文学名著电子书 > 短篇小说(第二十五辑) >

第45章

短篇小说(第二十五辑)-第45章

小说: 短篇小说(第二十五辑)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它是天上的玉!它,在干燥的泥地上扭动着,当我蹲下来时,我发现它身上爬满了蚂蚁。
    这片林子以前是块堆放干稻草的平场子,自从洪水冲毁了几块大田以后,这里再也
没有用处,几棵高挑的柳树迅速成长起来,几年过去,这里荫蓬蔽日,成了人们夏日的
乘凉之地。
    高远的树冠在头顶上连成一片。当时我想,那正是上午午时头,该有知了叫,平日
见惯了的几只画眉儿也没有声音,它们隐藏在厚厚的枝叶间,我感觉得到,那几双露在
绿叶间黄澄澄的眼睛正斜着往下看,慧颖的小鸟们可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难忘这一幕,因为我迟迟没有动手。我有能力拯救这一切,但是,我并没有感到
一条虫的痛苦对于人心——在那一刻,早已发出召唤。我对这样细小的生命没有感觉—
—可我一直认为自己是善良的……
    这种情形也许来源于成见。这种说法相当于法庭的辩护词。
    我从小就害怕青虫——这种没有骨头的东西,我拿不准它,也不知道前后一般粗的
身体,哪里是头,哪端是它们尾部;那种带有荧光的绿色在人间是那么稀有,我不敢接
近它是因为对我的心理承受能力来说,它的长相、蠕动时的样子以及光秃秃的身体实在
过分,它们不像甲虫那样有人们可以思考的甲壳、腿、咝咝的叫声和——飞翔。
    它长得太丑了!
    不仅如此,在我五岁那年,在一棵苦李树下,一只浑身软乎乎的肉虫落进了我的后
颈。母亲回忆说,我“叽啦”大叫一声,两眼僵直,一脸煞白。后来,懂得推算的四姨
夫来我家为我叫了三天魂。
    那只碧绿的犹如活玉一样的青虫,在越来越多的蚂蚁的啮咬下,扭动的动作越来越
快,它在收缩身躯时的痛苦,是我在大动物表达类似煎熬的呻吟之外,所见到的最为震
撼人心的缄默之痛。它的反应渐渐缓和下来,但是,它全身的扭动变为皮肤表面的痉挛
时,它表现了在人们脸上可以看到的那种放弃和绝望……我冷漠的心炽热起来!
    当我将蚂蚁一只一只地从它身上赶走后,它还活着——它动了动肿得大了一倍的身
体,拗起头(可能是头)望望我,我的心紧缩了一下,这时,我感到青虫长着眼睛,它一
直看着我,像一个即将被折磨而死的哑巴眼巴巴地望着我,望着我的那双袖手旁观的手。
    这条青虫已不再是一条虫!它是爱和正义派下来的眼睛,我感到了画眉鄙夷仇恨的
瞳仁对准了我的脊背,每一片柳叶的目光都射到我的身上,天空在那时也在如盖的树冠
之上起着可以想见的变化,它们看清了一个人。我想我在这种考验和试验中露出了真面
目。
    我在重重包围之中后退着,我被一条将死的青虫击退。
    像我这样的人,可能心中的恶比善要多。我的心灵和眼睛常常被阴翳遮住,爱在我
的内心只是像我将它说出时那样,是个概念,我装腔作势地表现自己的爱心,其实,这
种虚假的善良不可靠。
    我发现,一个人最经不住一双眼睛的凝视——另一双眼睛的监督。如果青虫长着人
一样的眼睛,如果它像一个婴儿一样,在赤裸的身体爬满蚂蚁的时候,在最需要我帮助
的关键时刻,悲愁或者愤怒地看着我,它就不会死。

    土地庙

    土地庙已经建在五棵橡栗树脚下了。它是那么矮小、破败。穷苦的土地爷没有嫌弃
过,这位善良忠厚的小神接受人们所有善意的施舍和祈求,因为受人尊敬是一种令人神
往的珍贵馈赠。
    更重要的是帮助别人是一种难得的高尚行为。当哪一家的猪病了,或者野猫偷了谁
家的鸡,他都会收到一份薄礼——几张纸钱。每当这时,这个灰不溜秋的糟老头儿,就
会换一身干净的衣服,钻出土来。其实他的本领并不大,从他住的那间小屋就能看出,
他只能管管耗子之类力气并不太大的小野兽和一些不太厉害的邪念。
    二爷说,得罪了土地爷,头会疼。而盖井儿的赵架子说,那个咳咳咯咯的老东西,
说不定是野猫的主人。两个老人争吵起来,把这个乌有之神说得真人似的,好像我们吃
饭、走路时,这个脾气温和的老头儿都会在旁边瞧着。小孩子打碗是他多手多脚造成的。
神不知道自己是神,他不知道自己只能动心,不能动手。
    土地庙建在村庄西南角的岩石上,它上面如盖的绿阴是五棵巨大的橡栗树。它们的
年龄到底有多大,立在那里究竟有多少年了,没人能够说清楚。因为谁都不了解几百年
以前的事情。土地庙选择这几棵几乎差不多能够显灵的橡栗树,也许是因为胆小的倡议
者认为土地佬跟他一样,需要大树的庇护。人们把这五棵中的两棵大树看成神,神和人
一样,也需要伴儿,所以,这方土地没有分过心,除非有时玩笑开过了头,摸了活人的
腰,闹得人们腰酸背痛以外,这里的人们都很健康,并且也能说得上年年五谷丰登。
    不知道什么时候,土地庙住进了一对燕子,土地佬认为它们是一对益鸟,没有吓唬
它们。我们发现这个秘密之后,大人讲述了这个道理。既然土地爷都不动它们,我们也
不应当掏窝里的蛋。
    但是,我们常去看望这对恩爱的夫妻和它们的小宝宝。
    使小燕子在繁重的育儿过程中还衔泥补巢的是盖井儿的赵架子。他伸手摸摸燕子窝,
因为他喜爱燕子,忍不住每次经过时,都要伸手抚摸几下。有一天,他的手抖了一下,
燕子窝掉一块下来。
    他老婆死得早,把孩子拉扯大,他渐渐苍老。几个儿子都结婚单过,他想念像燕子
一样浑圆的家庭,但是,他孤单,年迈无力,虽然小女儿尚未出嫁,他还是想一死了之。
    燕子没有飞走。这使全村的人在怨气中原谅了赵架子。他是个生性乐观的人,一直
到老都像个顽皮的孩子,但是,他历尽艰辛,将孩子们带大了,让老婆在地下安心瞑目。
可他采不动药了,几个儿子糊涂得似乎不认识他了,小女儿的嫁妆一只柜脚都没有。
    燕子没有飞走。
    赵架子在村口高喊道:“土地佬显灵啦!燕子没有飞走。”
    燕子没有飞走,是因为小燕子的翅膀还没有长成。“五菊没到婆家去,我怎么能不
管呢?”
    这个老人在即将摔倒的时候,突然接过了土地爷递过来的拐杖。
    他那么虔诚地向土地庙作揖,流着泪,念念有词,脸上显现出悲伤、喜悦等复杂的
神情。
    他活到一百岁,他的存在使我相信了这个世界之外的确有个叫土地爷的人,瘦骨嶙
峋,但精神矍烁,银白的长眉下面,一双儿童般清澈的眼睛……

    通往马鞍桥的小路

    大白狗已经跑得不见影子了,我和父亲还在大爷的坟前立着。
    “你世辉大伯也在这附近。”父亲的哥哥十岁那样,随着相继辞世的十一位伯伯、
姑姑们离开了祖母、祖父,剩下父亲和他后来一直支撑到出嫁的小妹妹。
    我至今不知道小姑的名字叫什么,父亲没有提起过。她嫁到河南省龙家河赵家前,
据说被大火烧伤过。她是穷死的,死得很凄惨。
    父亲总是不愿多说过去。一个人不能或者不想轻易回头看,他的内心有多么脆弱,
可以想象得到。在祖母去世的那天晚上,父亲号啕大哭的模样,使我加深了对这种认识
的肯定。他越来越老的眼睛里噙着泪水时的孤独,让我感到他的一半世界已经随昔日的
悲凉往事深埋于地下。我似乎已经懂得:在人间,有些人和事是无法代替的……
    白狗见我们跟不上,站在一块高高翘起的石头上朝下望着。搁在往常,它可能会吠
几声,那一天,它很安静,像一朵大白花开在青枝绿叶之间。
    我们在三个土堆旁徘徊着,大伯的骨血化在哪堆土里,我们并不能确认。父亲说,
多年前的一个夏天,马鞍桥上出现过巨人的脚印,也就在那一年,这座无名的小峰整体
下滑了一丈多远,在大伯的坟前,突兀起两个大小形状一模一样的土丘。
    “算命的说,你大伯是天上的星宿,他出生那一天,有人看见马鞍桥上走过一个火
红的小孩儿。”父亲的语气肯定,神情激动。他接着说:“我们从河南逃过来时,也走
的是马鞍桥。”
    马鞍桥是一块连接两个山头的石头——石桥。马鞍天成,大约一丈长。石桥旁边寸
草不生,因为高,上去的人每年不过三四个,因此,人们也将它称作天桥。太阳落在桥
上时,鸡鸭进埘,再往下坠去,天就黑了。
    虽然没有人常走,自山脚到山顶的小路从没合过林,依稀摆放在那里,像曾经的一
道河床。
    大白狗在前面走着狗的道路,父亲说,狗是天下最有灵性的动物,它记住了自己是
狗,从不跟人抢道儿。
    我想着父亲的话,我们是从马鞍桥来的,过去我们曾经是什么样的人已无关紧要,
我们只要记住自己从哪里来就行了,但是到哪里去呢?
    “谁知道呢?我们去什么地方,过去在你曾祖父心里是清楚的,他们从商城到了银
山沟。”父亲的回答简洁明了,别有深意。
    马鞍桥将两座以不同方式长出的山峰连接起来,有它不为人知的缘由;但是,当我
们来到它的身边,而不是非打它身上经过不可时,它什么都不是,它所等待的是走过它
的人,它将路在关键时刻连接起来,是它,使世上的路多了一条。
    它的秘密也许在于它是一具马鞍,也许是正对北斗的方位,也许——它只是一条线
索。
    我和父亲站在桥上,望着石头上肥厚的石耳。大白狗从身边的树林里窜出来,摇头
摆尾地在我们身上蹭了一会儿,箭一样顺着桥上跑过去,像一条飞鱼,无声地坠入水底,
它隐入树林深处时,惊起一群山鹰。
    “我想,这座桥是鹰护着的。”
    我仰头望着天空六只展翅盘旋的大鸟时,父亲武断地说:“你曾祖父写的那六只鹰
就是这几只。”
    我和父亲都无力关注这座桥,记得当天我们坐在桥上,我只生出些天马行空的感觉,
父亲也只是觉得往下看非常可怕,拿现在的话说,他有恐高症。
    一座桥是我们的必经之路,这条线索是我们的佐证。但是,我们并不知道它要证明
什么。作为见证,它目睹了这样一家人经过长途奔徙,疲惫地在他们原打算歇歇脚的地
方落地扎根。除了宿命的结局,它还能解释什么?而岁月流转,那座桥纹丝没动,它的
方向指向哪里,我们并未顿悟过,经过四代人,我们仍然愚钝地生活着,这条路将带我
们去向何方?
    路在高处,而双脚总在山脚。

    母亲的歌

    母亲十六岁就想着要一个孩子,她一边怀着我,一边成长。可能在我五个月时,她
就不太敢回娘家,她的羞涩像她后来背着人唱歌一样。她的歌声婉转动听,祖母说,她
曾偷偷看过:“你娘唱歌儿的时候最漂亮。”
    我想,她在麦地里锄草,太阳温暖地在锄面上闪烁时,她不由得唱起来。也许她并
没注意自己在唱,看着地里油乌发亮的麦苗,自然而然地哼起来;或者听见山坡上的林
子里传来了小鸟的歌声,她一个人在空旷的山谷中,风带来兰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1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