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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短篇小说(第二十五辑)-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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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老伯母她得到什么酬报呢?没有呵!她是什么酬报都不需要的,当犯人的家属
诚意地把钱向她衣袋里塞的时候,她是怎样拚命地拒绝着,到无可奈何时,她甚至都流
出眼泪来:
    “你想,我是为了钱吗?你是在骂我呀!……你看,我的头发全白喽!……”
    老伯母指着心,指着头发,那种坦白,诚挚的表示,使对方感动得也流泪了:
    “老太太,你老人家为什么提心吊胆的在冰天雪地里奔跑,我们怎能忍心呢?”
    “这样,我的良心才好过呀!”
    她一边说着,一边急急地抢出门来,象怕谁捉她回去似的,一直到走在街上,她才
如释重负似的喘过一口气。真的,那诚意的酬劳,反会使老伯母难堪的。
    当她把东西交给女犯时,她嗔怒着说:
    “你把我的心地向你的父母表白一下吧!”
    女犯流着泪读着家信,也流着泪感激老伯母赐予的恩惠,有时,竟抚着老伯母的肩
头呜咽起来:
    “老伯母!我将怎样报答你呢?……”
    老伯母抚摸着女犯的乱发,抖颤着嘴唇说了: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只要你们不受委屈,我怎样都行呵。”
    然而,她们真的不受委屈吗?老伯母的欢快仅仅维持了两个月,这以后,情形便突
然变了。东洋人开始伸张开它凶利的爪在向它的俘虏猛扑了。老伯母的心又跌入山涧里
去。
    痛苦的,抑压着的呻吟,又复布满了监房,那空气是可怕而凄厉,老伯母感到她仿
佛置身在屠场中,屠户的尖刀在无情地割着那些无援的生命,她眼见着这样惨目的景象,
她的灵魂也在一刀一刀地被割着了!她能逃避开这恐怖的地界,然而她又怎忍抛掉这些
无援的生命呢?
    老伯母现在是由看守一变而为看护了,夜里她把耳朵附在门缝上,听听外面没有一
点声息了的时候,她便开始在监内活动起来,她手捧着一大匣“爱肤膏”,为那遍体刑
伤的女犯,敷擦着伤处,口里不住地慰问着,而且咒着:
    “狼心的鬼呀,和你们有多大的冤仇,竟下这样的毒手!”
    为了老伯母无微不至的看护,女犯们的刑伤很快地便好起来。可是,旧的伤痕刚刚
平复下去,新的伤痕紧接着就来了。老伯母宛如一个受过弹伤的麻雀,整天地在恐惧与
不安中。她最怕那两个提人的警士,他们一踏进门,老伯母那颗仁慈的心便被拉到喉头,
直到过堂的犯人回来,她的心才降落回胸腔里,可是,马上又会给另一种痛苦占据了。
    老伯母对东洋人的仇恨,一天天地堆积起来了。
    起初,女犯们问到她有没有儿女时,为了怕她们讪笑,她总是吞噙着泪水,摇着脑
袋说:
    “没有呵,我什么也没有呵!”
    如今,她一方面看见了东洋人无耻的凶残,一方面受着女犯们的启示,环境的熏陶,
把老伯母的观念转移了;她觉得她有那样一个儿子,不但不是耻辱,反而正是她的光荣
呢!她愉快地骄傲地问着女犯:
    “我的儿子那样做,是应该的呀,不是吗?”
    老伯母接到儿媳病重的消息,便立刻赶回顾乡屯,等二十天之后,她再回到这座监
牢的时候,女犯们已经受够了替班看守的辱待了!老伯母呢?她也曾大病过一次呢。她
的脸完全没有血色,两只温和的眼,变得那样迟钝而呆直,皱纹更深更多了,两腮深陷,
颧骨就更显得凸出,唯有那高大的鼻子,还是那样笔直而圆润,女犯们惊问着:
    “老伯母,怎样,你的儿媳病没有好吗?”
    “孩子生了吗?”
    “完了,完了,什么全完了?”老伯母两手一张,颓然地坐在监号门外的小凳上。
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眼珠都不动一动。女犯们再问,她自语似的说:
    “我的儿子……是应该的呀!”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女犯怀疑地问着。
    然而,老伯母什么也不再说,只是抖擞着嘴唇,频频地摇着脑袋。苍白的发丝随着
脑袋左右飘动着。
    夜里,老伯母才抹着老泪告诉她们她的儿媳死了。然而她并不是病死,而是受了东
洋兵的奸污而服毒自杀的。当老伯母赶到那里时,手足已经冷了,她握着老伯母的手,
只迸出了一句:“妈……你报……报仇!”就断了气。
    老伯母的喉咙让悲哀塞住了,她用了很大的气力才说出来:
    “她断气之后,那孩子还在肚里翻转一阵呢!”
    老伯母瞪大着泪眼,捏紧拳头,接着说:
    “我的儿子,……也在珠河阵亡了,就在她媳妇死后第三天,……我得到的信!”
老伯母抑压着的呜咽在震颤着每个人的心弦,人人都为老伯母的遭遇流了泪。
    凄惨与悲愤弥漫了监房,女犯们的呼吸粗迫,眼睛放着痛恨的光,这座不见太阳的
黑暗囚牢,真的变成阴森恐怖人们幻想中的地狱了!
    春天去了,春天又来了,老伯母苍白的发丝雪样的白了。
    一天,安巡官把她叫了去。看着老伯母憔枯的面孔和深锁着的眉头,安巡官淡淡地
问道。
    “怎么,你还在想你那叛逆的儿子吗?”
    “不,一点也不,那忤逆,那强盗,他该死,他该死呀!”老伯母干脆地说,故意
做出发恨的样子,好使安巡官不怀疑她。
    接着,安巡官告诉她,为了要改造监房,明天暂把女犯调到南山冈署拘留所去,大
约六七天之后再调回来。
    老伯母听了安巡官的话,象遇赦的囚犯一样高兴了。她把这消息告诉女犯。最后她
说:
    “呵!机会终于来了!”
    然而,女犯一点也不明白这话的用意。
    夜,撒下了黑色的巨网,一切都被罩在里面。监房里已经悄静无声,夜是深了,女
犯都已熟睡,只有老伯母还在角道里来回地慢踱着,她不时的俯着门缝向外探视,一个
念头总在她的脑里翻上翻下:“只要逃过今天,那就好了!”
    今天,又是第五夜了。半年来,老伯母总是惧怕着这个恐怖屠杀的夜,半年来,这
恐怖的夜经过无数次了,每逢到“第五夜”的时候,老伯母便不安起来,她跳着一颗极
端恐惧,极端忧愤的心,尖起耳朵倾听着外面,由远处飘来的沉哑的呼呼声,会使她的
全身肌肉打起无法控制的痉挛。有时,夜风从门边掠过,老伯母也常常被骗而起虚惊的。
    钟,敲过了三下,老伯母自语着:“是时候了!”于是她急急地把耳朵紧贴着门缝,
屏息着,那最熟悉的声音,终于由远而近了,终于停止了。老伯母把贴在门缝的耳朵收
回来,换上去一只昏花的眼睛。空旷寂寞的院心,立着一个昏黄的柱灯,她拉长了视线
望着目力可达的铁门,铁门缓缓地开了,走进了四个鬼祟的黑影,他们的脚步是那样轻,
宛如踏在棉花上没有一点儿回声。
    四个鬼祟的黑影消逝在尽东边的男监了,一刻又从那里出现。这次,却不是那样静
悄了,人也加多了五六倍,虽然老伯母半聋的耳朵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可是看着那拥拥
挤挤蠕动的黑影,她知道他们是在反抗,在挣扎,然而,又怎能挣脱魔鬼的巨掌呢?
    黑色的影群被关在了铁门之外,呼呼地沉哑的轮声由近而远,而消逝了。
    老伯母为这群载赴屠场之蓬勃的生命,几乎哭出声来了。陈清的话,又在她的脑际
膨胀起来:
    “老伯母,看着吧!她们迟早是要遭毒手的!”
    “为什么呢?”
    “她们是政治犯哪!东洋人最恨的就是她们这样的人,别说她们这样重犯,你知道,
近来死了多少嫌疑犯哪!她们,依我看也是逃不了的,要不,为什么老不过法院?”
    想到这,老伯母突然打了一个冷战,她连忙走到风眼口遍视了一周,三个监号的女
犯统通平安的睡着,她才放了心。
    南岗署拘留所只有两个房间,前边临街的一间是普通犯,里面的这间便作了那八个
政治女犯的临时监房,另外隔出了一个狭狭的甬道,老伯母便日夜的守在那里。
    晚上,八点钟一过,办公室的人们便走光了,只有一个荷枪的东洋警察守在拘留所
的门口,这个东洋警察也是女犯调来之后加派的,他是接替着“满洲”警察的职务。
    东洋警察是多么难于摆布的家伙呵!老伯母为了他万分不安着,她怕他毁灭了这千
载一时的良机。今夜——一九三二年三月一日之夜——只有今夜,过了今夜,什么全不
中用了!再过两天,她们又将被牵回那禁卫森严的地狱里去了!
    计策终于被老伯母想出来了,那计策是太冒险了一点。
    女犯们苍白的脸上,全涂了一层脂粉,蓬乱的发丝现在是光滑而放着香气,更有的
梳起圆圆的发髻,……一切都预备好了,只等着歌舞升平的队伍一到,老伯母便要实行
她的计策了。
    夜之魔吞蚀了白昼的生命,天然的光明,让虚伪的灯光替代了。老伯母的心象被装
在一个五味俱全的布袋里,悲愤,欢欣,恐惧,更有那绵绵不尽的离情,她倚着门站在
那里耸着耳朵,腿好象要软瘫下去,她把右手插在衣襟里面,为了过度的抖战,手里那
个完好的电灯泡几乎滑落下来。
    远处响起了高亢而错杂的歌声,不整齐的脚步声,渐渐逼近,老伯母听去,至多离
这拘留所也不过五十步了,于是她把右手从衣襟里抽出来,运足了手力,咬紧嘴唇,把
手里的电灯泡猛地向墙上一掼,接着,一个脆快的响声震撼了全室,更荡出屋外,老伯
母疯狂般地向门外跑去,摇动着正发怔的XX警察的臂,惊骇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枪……枪……快快地……后边……那边的去!”老伯母用手指着拘留所的房后,
东洋警察慌张地跑去了,口里吹起警笛。
    老伯母踉踉跄跄地跑回监房,她打开了门,喘吁吁的说道
    “孩子们……逃吧……那边有提灯的……人群接你们来了!”
    女犯们洒着感激的泪水,争握着老伯母的手:
    “老伯母,你也逃吧!”
    “我等一等,……你们快逃吧……我可怜的孩子们……快吧……”
    当提灯大会的人群经过拘留所的门前时,八个被禁锢了一年多无望的生命,杂在人
群中走了。
    半夜,东洋人来查监,发现老伯母昏倒在甬道里。她是服了多星的红矾,中了毒,
可是被他们救活了。
    可是,五天之后的夜里,老伯母伴着二十几名不相识的男犯,由刑事科拘留所的特
别监房里,被拖上为她往日所恐惧的黑车。那部车,秘密而神速地驰向郊外去了……

    提示

    白朗(1912-1994),原名刘东兰,辽宁沈阳人,后举家迁黑龙江齐齐哈尔。九·
一八事变后,参加反满抗日的革命活动,并开始文学创作。流亡关内后,创作了大量反
映东北人民抗日斗争的作品。散文集《从月夜到黎明》、短篇小说集《伊瓦鲁河畔》等
都广有影响。
    短篇小说《生与死》1936年写于上海,1937年2月发表于《中流》1卷第11期,是带
给白朗文学声誉的代表作。
    作品通过日伪监狱里的女看守老伯母由对政治犯的同情到舍生忘死救出八名革命者
的经历,热情颂扬了沦陷区人民的反抗斗争精神,反映了东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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