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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短篇小说(第二十四辑)-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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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方文中,回家过春节去了。我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根本不可能料到有一天正是这个不曾
谋面的方文中会带给我关于彭的最坏的消息。
    “你为什么不回家呢?”我接过他递上来的一杯热茶。
    彭拉过一把椅于坐在我面前:“我没有家,小时候父母都去世了,我跟着姐姐长大的,
我上大学的时候姐姐去了德国,国内就只有我一个人了。”彭的眼光变得热烈起来,“以后
就不会一个人了,我希望有你。”我不敢看彭的眼睛,那是一双很美的眼睛,但是我固执地
认为那双眼睛里没有我的明天。彭说带我去他们经常去“改善生活”的小餐厅。临出门的时
候,他把床褥子掀起来,一片各种面值的纸币出现在我眼前,彭很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平
时很少花钱,除了吃饭和买书,几乎没有什么开销,姐姐给的钱花不完,剩下的就这么放
着……”午饭的时候彭不断地把好菜送到我的碗里,我却因为路上很累而不断地打着哈欠,
回到他的宿舍,他把一条毛毯铺在床上:“你休息一会儿,下午还要回家呢,我坐在这里看
书”他指了指床边上的书桌。
    我真的很累,但是也根本不可能睡着,我非常明白彭一直在试图告诉我,他是多么喜欢
我、多么乐于照顾我,他将是一个十分体贴的爱人……所有这一切我都相信,但我无法把它
们与“丈夫”两个字联系起来,如果说爱情对于我这样面临高考这种重大选择的高中生来说
是必须回避的话,那么婚姻对于不满19岁的我来说就是遥远得如同海市蜃楼,透过眼睫毛
的缝隙我膝陇地看到彭的专注的侧影,一种感伤莫名地袭来,我还太年轻,而他又将远行,
我们的承诺究竟能有多大力量可以抵得过时间的考验呢?
    时间从来不会因为人们害怕分离而放慢脚步,我们终于不能不面对那一大,似乎是冥冥
之中有人在安排着一切,我们最后告别的日子正好是1988年的2月14日,按照西方的习
俗,这一天是情人节。
    我再次来到彭的宿舍楼时,又听到了那首熟悉的曲子,或许就是因为离别近在眼前,我
觉得彭的琴声格外凄凉。我久久地站在门外不忍抬手敲门,直到他拎着二胡站在门里,睁着
他的美丽但十分疲倦的长眼睛。
    我又一次陷入了沉默,坐在他的已经没有被褥的床头,看着他一一检视行装。书,衣
服。一些纪念品,各种证件……彭似乎也不知道在这样的时刻该说些什么。他默默地把一个
粉红色的小信封夹进德文版的《彼得·卡门青》,我蓦地意识到这一定与我有关。我伸出
手,他握着书不动;我固执地伸着手凝视他,终于,书沉沉地落人我的手中,他随之转过
身,佯装是去取一杯水。打开信封,我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那里面有一支普通得不能再普
通的黑色小发夹,一枚很旧的画着海尔曼·黑塞的头像的书签。一支吃冰激淋用过的小木勺
以及一张从公共汽车月票上撕下来的盖着红色印章的一寸照片。所有这一切都是我在不经意
之中落在他这里而被他小心地留下来的东西,我没有为他准备任何一样可以作为纪念的礼
物,而他不声不响地为自己制作了一把开启记忆的钥匙。
    “其实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一直就知道。”彭把他坐的椅子拉到我面前,艰难地开始说
他最后的话。“你还这么小,我没有理由要求你和我一样去设计婚姻,但是我一直想告诉
你,我是在等你,非常耐心地等,等你长大一点跟我说你愿意。我知道你怕我会改变,也怕
你因为我会错过以后可能更好的选择,所以你不肯接受。你不相信我们可以在心里想着对方
过几年一个人的日子……”
    彭的声音渐渐低下来,他的面影在我的眼中也渐渐模糊。这一刻我终于知道了这个人对
我的影响原来如此之大。本来我是那么希望他就像从前一样在这里踏踏实实地等我,等着我
考进同一个学校、同一个专业,等着我顺理成章地成为他的校友、他的同行,甚至有一天成
为他的妻子,但是伴随着他的离去一切都不可能了,时间和空间上的阻隔终将把我们变成陌
路,我们会像共同读过的书中的人物一样“走着各自的路,相忘于江湖”……我什么也听不
见,只是泪水婆姿地看定了这个可能一别即是永诀的人,平生第一次体会了什么叫做绝望。
    彭把一只红色的玫瑰送到我的手中:“我不管你怎么想,我始终都把你当成我认真爱的
人。”
    我用了很长时间让自己平静,既然注定是就此别过,那么又何必空留感伤?我觉得发生
过的故事正在离我远去,就像彭一踏上异国的土地家园就会变成遥远的从前一样。我把书重
新还给他:“彭,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可能我会考不上大学,就那么找个工作去上班了,
然后没有时间读书,外语都忘了,人变得很平庸俗气,你到了德国,有好多好多机会,然后
你就会觉得我只不过是你老家的一个乡亲,你会后悔跟我说过这些话……”
    “你好不好,你自己不知道,我知道。”他打断我的话,双手用力地握住我的肩膀,
“我不管你以后做什么,我只知道你是我要找的那个女人,我会回来娶你。”
    我没有再多说什么,时间会让人明白什么是真的和应该去相信的。
    “你会给我写信吗?”
    我摇头。
    “我一到了就会给你写信。”
    我依然摇头。
    “你是一个悲观的人,”彭苦笑了,“就让我证明给你看吧。”时间匆匆地流逝了,到
了我必须离开的时候。在我们相处的半年的时间里,我第一次主动地拉住他的手:“我先
走,我不想看你离开。”我迅速地走出他的宿舍。这里从此与我无关了,走出楼门时,我又
听到了二胡声。我背对着大楼,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熟悉的乐曲在高音区颤抖着。我很想知
道彭有没有在窗口看我的背影,但我终于没有回头。


    我的确收到过彭寄自德国的信,但是我一封也没有拆开,而是把它们完整地退回了邮
局。也许正如彭迪椽所说,我的确是一个悲观的人,我始终以为,假如我们有缘,那么或者
他根本就不会离开,或者他也会千山万水地回来找我,但这些都需要时间,我只需静等生活
给我一个回答;假如我们注定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那么一场悲伤的戏剧又能说明什么呢?
    1988年7月,我经历了那场瞬间改变了无数人的梦想的高考之后,永远地离开了我的
母校。我没有考上彭曾经读书的那所大学,而是到一所经济类大学去学习十分技术化的审计
学专业。彭无从知道我的消息,我也以为那个一度在我的无波的日子中激起巨大波澜的“灰
人”已经永远地走出了我的生活,并且将伴随着光阴的流逝而最终走出我的记忆。
    1991年的秋季,我大学的最后一年,学校里风花雪月的恋爱游戏因为即将到来的毕业
分配纷纷结束,每个人都在为今后的前途奔忙。
    我在图书馆里被另一个系的同学找到,说有一个姓方的人在宿舍里等我。来人个子不
高,大约30岁的样子,我们从没见过面。我诧异的一瞬间,他已经在自我介绍:“方文
中,彭迪椽的同学。”那个久已不再提起的名字又像天籁一般鸣响了,刹那之间无数的问题
涌上来,我不知该如何开口,同宿舍的女孩很知趣地走了,只剩下我和这个陌生人。我等着
他告诉我,那个曾经发誓要娶我的人这么多年的消息。
    “我先找到你原来的中学,说你考到了这里,又找到这里的教务处,查到你的系和宿
舍。”方文中坐下来,看着我,顿住了大约半分钟,“彭让我一定要找到你,然后告诉他你
的消息。”
    “他,在德国吗?”
    方文中点点头:“和他姐姐一起生活。”
    我们又不知该讲什么了,他似乎在期待着我间什么,又好像是专门来告诉我什么重大消
息的。相视良久,方文中说:“本来,彭是准备自己回来找你,他拿到了博士学位,留在大
学里工作,他希望回来亲口告诉你,他还是要娶你的……但是现在情况有了变化……”我的
脑子里忽然装满了很多这类电影中的情节,他有了女朋友,就忘记了当年的许诺……
    “其实,他不用请你来告诉我这些。我从来就不是他的女朋友,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约
定。”我像受辱一般地脱口而出。
    “你误会了。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样说……”方文中急切起来,“这么说吧,他现在自
己不能回来,因为,一个月以前,他出了一起车祸,现在,他的两条腿都做了截肢……”
    我愣愣地站着,不知站了多久,方文中是什么时候、怎么走的,我都不知道。我的床头
有他留下的彭的信,还没有打开。我久久地抚摸着白色的信封,彭的一双长眼睛从我熟悉的
字迹中倏地升起来。
    “你好吗?所有的信你都可以不读,这一封你一定要看,我想告诉你我有多么想证明你
错了,我有多么想看见你惊喜地面对突然出现的我,我有多么想让你知道我终于可以来履行
我的诺言。但是天不肯给我机会。我是多么不想让你失望,然而现在悲观的人是我。”我奇
怪我真的没有哭,我一遍一遍读彭的信,回想当年却一点也不想哭。我只是常常一个人坐在
窗前,凝视迎面的一棵粗壮的槐树,我问我自己,假如我没有自始至终地拒绝彭,假如我和
他像那些相互依赖的恋人一样鱼雁传书彼此抚慰,假如我们在亚洲和欧洲的天空下一起盼望
同一个永结同心的时刻,他,还会不会有今天的遭遇;我,还会不会有今天的追悔?我曾经
寄希望于时间能够告诉我什么是真实,如今时间用另一种真实回答了我的疑问。
    在方文中带来了彭的消息之后,过了大约三个月,我才给彭寄去了我们相识以来唯一的
一封信。信非常之短,我告诉他,其实当年我一直在期待他留下,就像现在我期待他回来。


    方文中来过之后,我再也没有彭的消息。倒是我们因为都是彭的朋友也成了偶尔走动的
朋友。彭似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善良的方文中从不在我面前提起彭。只有一次,我
们一起看一部叫做《留住有情人》的电影,结束的时候,方文中突然对我说:“彭迪律是下
定了决心要帮你忘记他,跟那时候拼命要让你记住他一样。”
    1996年7月的一天,方文中打电话给我:“我实在忍不住,必须告诉你,彭回来了,
参加一个德国文学研讨会,已经3天了。你要不要见他?”我一时语塞,他似乎猜到我在想
什么,“你自己决定吧,我给你地址和电话。”
    7月12日,天气非常的热,我选了与当年的衣服最接近的一件白色T恤和一条旧牛仔
裤,来到彭暂住的首都宾馆,我下意识地在门边站了一会儿才抬起手来敲门。我们在门里门
外同时愣住了。彭坐在轮椅里,脸色多少有些苍白,他应该已经是33岁了。唯一不变的是
那双充满问候和喜悦的眼睛。我对他伸出双手,他微笑了。我恍然又听到了二胡乐曲的动人
旋律,恍然又回到了从前。时光仿佛在倒流,已经在做着必须开口说话的记者职业的我又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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