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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短篇小说(第二十四辑)-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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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凯西不接,任电话机一个劲儿地叫着。却没有人留话,叽地一声,线挂断了。

    电话再响起来时,凯西心口咚咚撞了几下。老宋从来不会在出远门时打电话来,
从来不。

    “凯西,借几个钱用用。三千,要三千。”

    是安安。

    安安住在八十里外的哥伦布城。安安开口借钱,已不是第一回。安安停了语言
学校的课,也有好几年了,在给洋人公司卖人寿保险。卖得好时,便开着她的道奇,
是着施耐尔五号香水和巧克力,来看凯西。卖得不好时,半夜打对方付款电话向凯
西借钱,三五百不等,却从没上过千。凯西不担心。安安守信,说几时还一定连本
带息还,卖了车子也还。

    “你发热了?到哪里给你弄三千?”

    “问你楼上那个小平头借。”

    安安来肯塔基,常常是一阵风,说来就来,并不事先通报。那日来了,敲了半
天门,凯西才出来。屋里坐着一个男人。凯西也不给通报姓名,只说是楼上住的房
友。那男人讪讪地站起来,开柜子取杯子给安安倒水,主人反倒坐着不动。灰晃晃
的灯影里,凯西双颊飞着桃红。安安如此聪明之人,早就识出端倪来了,却也不道
破。

    “凯西,放心,我不会说的。”

    安安和凯西有默契,寄往丁香街的信,从来只说自己,不言他人。

    “说了,又有什么?”凯西勉勉强强地笑笑。

    “凯西,真的很急。你手头有多少,先给多少。我马上开车来取。”

    钱,钱,钱。水要钱,电要钱,煤气要钱。画倒是画了不少,卖出去的却没有
几张。有钱买的看不懂她的画,看得懂的大多是些囊中羞涩之人。在家时,何曾为
这个“钱”字操过心?那个丁香街的小公房,一个月多少房租她是一应不知的。姆
妈虽不宠她,衣食住却是一手遮天地管着的。莱是妈妈上班时空塑料兜去,下班时
满塑料兜带回来的。煤票、油票、豆制品票塞满一抽屉,她是不识一种的。姆妈很
少给零花钱,可烫个头买个新乳罩之类的钱,却是随要随给的。到这会儿这个衣食
住行的“行”字,姆妈是管不了了。凯西现在熟知每天的外汇兑换率,对银行分门
别类的存款利息了如指掌,知道互惠基金是怎么回事,填报税单时神情娴熟,速度
飞快。

    凯西坐公共汽车去银行取了钱,路过商场,见有人在吹吹打打地推销一种新型
贺卡。有一张印着一颗粉红色的心,被一支箭射得鲜血淋漓。上边花花草草地写着:

    谢谢你!

    你毫无怨言地把时间给了我,

    尽管你每天都在和时钟赛跑。

    你毫不犹豫地分担着我的忧愁,

    尽管你自己已有如此多的烦恼。

    你每天为我展示着灿烂的微笑,

    尽管你生活中可以开颜的事情那么少。

    凯西看得呆呆地,也不问价格,抓了卡就走。

    回到家,安安已坐在楼梯口等了。

    安安出国时,才二十出头,是没发育好的豆芽菜。衣裳架在身上,晃当见当的,
怎么看也像个中学生。只喝了几年牛奶,便通身上下地长圆了。无袖短衫外头的那
对肩膀,象牙似的闪着亮。脸上有红有白,一笑,那两排四环素牙一呲,青春便水
似地淌出来了。往凯西身边一站,越发显出岁月的无情来了。

    “有了吗?”安安急着迎过来。安安和凯西只说英文。安安的英文纯正得让凯
西咬牙跺脚。

    “九月可得还,学费在这儿呢。捷米呢?”

    安安出来兜风,十有八九是捷米开的车。

    “陪他妈出去了。他妈从伊朗来了,正宗的伊斯兰。捷米吹牛说装过猪肉的罐
子,洗过十次他妈也闻得出来。我不信,趁捷米不在,带他妈去了趟温迪。吃完了
三明治才告诉她里头有猪肉。老太婆本来吃得高高兴兴的,听我这么一说,哇地吐
了一地。”

    安安和凯西扒在楼梯上,没遮没拦地大笑了一回。

    “安安,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我和捷米吹了。”

    凯西并不惊奇。安安换男朋友,比换衣袋还勤快。倒是跟这个捷米,长久得有
些意外。

    “这些日子,我和安迪过。碰到安迪,才知道活着还有些味道。”

    安安刚认识捷米时,也是这样说的。那时安安还半天读书,半天在体育馆卖小
吃。捷米和朋友去看球赛,买了安安的啤酒和热狗,眼睛就再也没离开过安安。没
多久,安安就搬进了捷米的公寓。捷米是伊朗人,跟哥哥到美国十年了。在大学里
读航天工程博士。

    “捷米整天闹我。说不在美国呆了,买张机票要回伊朗。回就回,我也不想长
久跟他过。吃他住他的钱,凑起来还了他,买个心安。”

    凯西叹了口气,把安安狠命搂过来,按在自己肩上。

    “这有什么,多做点嘴巴上的文章,多卖出去几个保险,就都回来了。”

    凯西本想问为何不开口向平平借点钱,平平的钱换成美金也够安安花一阵的。
但看安安主意已定的样子,又想起自己与丁家的芥蒂,不便多言,只好劝安安多多
当心罢了。当下两人便分了手,各忙各的去了。

                                   四

    上海的夏天,这年居然很凉快起来。台风一场接一场,高温还来不及形成,已
被冷雨浇得烟消云散。蚊子也出奇地少了。若逢着没雨的时候,吃过汤汤水水的晚
饭,哗哗地冲过澡之后,丁香街的人们,便开始把凳子挪到院子中央,有一下没一
下的甩着扇子,东家长西家短起来,连蛟香都省了。

    丁家靠着丁平平,现在是发起来了。丁兰香的手上,少说也有三五个黄澄澄的
大戒指。丁香街上,丁家第一个盖起了有进口淋浴器和抽水马桶的卫生间,第一个
装上了冷气机。丁婆婆虽是日日嚷着电费贵,却哪里抵挡得住这现代文明的诱惑?
衣裳是再也不手洗了。那把镶了蓝布边的大葵扇,早锁进柜子里落老尘去了。

    “慕容姆妈,到这厢来,开了冷气,阴凉阴凉。你那屋关了一天窗,嗷热哩。”
丁婆婆端着冰镇绿豆汤,从厨房里出来,这样大方地邀请着慕客婉约。“侬也真是,
一塌瓜子就侬一家头,还拎什么马桶。上我这里用一用就行了。这里又没什么男人
家,没啥不方便的。”

    慕容婉约傲慢地摇摇头。

    这丁家,算什么东西呢?竟这般风风光光起来。三代数下来,也没有一个上过
正儿八经的好学堂的。丁老大只不过是个做小本买卖的,丁兰香连小学都没毕业。
那安安出去只念了两天英文就念不下去了。平平就不用说了,签个名也得拿图钉按
住才不飞起来。皑皑,皑皑是三年级就得了全国少儿画展名次的呀。皑皑的爸,皑
皑的爸,哦。慕客婉约的心咯噔了一下。那年在波兰给他戴杰出青年奖章的时候,
他比皑现在还小了很多。

    丁家现在也冷清起来了。安安走了,桔子家在外头分了房子,平平和桔子搬出
去另住了,十天半月不准地回来一次。平平回来,早三五分钟前丁香街的人保准就
全知道了。摩托车蹬得路面石子叭叭地飞。后座上有时坐着桔子,有时谁也不坐。

    平平回来,和院里的女流之辈没什么好聊,只找东厢的胡国伟。慕容婉约夏天
也格得严严实实,纹丝不露地,一个人坐在屋里守着皑寄钱买的电视机。顺风时,
在院里叭叭的扇子声中,慕容婉约听见平平和胡国伟商谈合股出口工艺品的事。

    桔子来时,一院子都飘着她的香水味。桔子没有生育过,身材还是紧紧的,脸
儿依旧是粉脆脆的。穿着无袖连衫裙戴个宽边白草帽,背后咋一看,还是二十二三
岁的样子。只是言语少了很多。搬张凳子往院里一坐,招呼过“姆妈”、“外婆”
之后,便不看天。不看地,也不看平平,只望着手心,眼神漂在几百里之外。

    皑,可怜的皑。皑比桔子大不了多少,一笑却是一脸细细的皱纹了。寄过来的
照片,一张比一张显得苍白疲倦。皑太矜持,皑长得太平常,皑不懂穿着,皑太往
心里去,皑不会有男人喜欢的。慕容婉约隔着竹帘子看桔子,心便一抽一抽地疼起
来。

    自始至终,没听皑说过一声她喜欢平平。平平娶过桔子来,隔空房里日日传来
桔子响铃似的笑声,震得板壁哗哗响。皑夜夜蒙着被子,一动不动地躺在小竹床上。
过了三更,思量着屋里人睡着了,才敢翻一翻身子。那夜回得竹床嘎嘎响,慕容婉
约再也忍不住,黑暗中唤了一声“皑”。皑吃惊地坐起来,低低地辩解着:“姆妈,
床上有虫子咬,睡不着。”

    皑能装下多少心事啊,就和她一般。那时她怀着皑,上头号召深入生活,援疆
援藏,他报了名,她说过一句拦他的话了吗?她吐着酸水送他上的火车,只说去一
年,谁知这一去就是十五年,回来时儿女成行了,却不是她的。她不是把牙咬紧了,
照旧做她的总工程师,照旧把皑养大了吗?

    幸亏当时下狠心推皑出了国。拿了签证皑还指望姆妈会说:“真要不想去就呆
下来吧。”可慕容婉约一丝一毫也不松口。皑到十三岁还不敢划火柴,坐公共汽车
总是坐反了方向。刚去了那边,头几封信还封封嚷着要回来,后来就安静下来,只
说要争取办画展了。桔子,总有一天,你会老丑而去的,可皑的画会一直挂在大厅
里,被人记着的。慕客婉约这么坚定地想着,日子也仿佛好过许多。

    茉莉花香一阵接一阵的时候,慕容婉约生起病来了。开始只是四肢无力,腹部
微痛,只道是暑天难将息,也不放在心头,照旧早出晚归地忙。有一天下班刚从自
行车上下来,还没来得及掏出钥匙开房门,便两眼一黑,栽倒在门前的草垫上,两
个裤管一片殷红。

    第一个发现她的是东厢的胡国伟。用自行车驮了去医院,诊断是胃溃疡急性大
出血,当即动了手术,切割了三分之一个胃。丁婆婆慌了神,便说往美国给皑挂长
途电话,却被胡国伟死死拦住:“好了再告诉吧,她一个孩子家,说了,又顶什么
用?也是白着急。”

    于是,丁家胡家便轮番守起慕容婉约来。丁兰香和胡国伟白天上班,便值晚上
的班。白天里是丁婆婆来来回回地跑着,送吃送喝的。这时的慕容婉约,便纵有一
万分虚荣矜持,也实在撑不起那个英雄了。浑身软软地躺在病床上,吊着个盐水瓶,
也只有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地听人服侍了。

    平平闻讯来看过一回,没带桔子,却大包小包地买了不少,包装上全是洋文。
“慕容娘娘,有需要的事,开口就是。出院我叫车接你。”夕阳里,慕容婉约发现
平平见老了。三十多岁的人,头上竟有了白发。丝绸衬衫底下,胸肌还是鼓鼓的,
腰却微微有些佝了。

    平平坐在慕容婉约的床前,讪讪地,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后来,拐弯抹角地,
终于提到了皑。自皑走后头一回,他细细地问起了皑的近况。

                                   五

    黑暗里,凯西听见车库的门慢慢地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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