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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全世界都八岁 作者:皮皮-第12章

小说: 全世界都八岁 作者:皮皮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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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强有一次在路上碰见我,向我描绘了一番。 
  〃你到底有没有跟她怎么样?〃 
  〃没有!〃 
  〃真的没有?〃 
  〃我喝多了,记不住了。〃 
  〃那你为什么说没有?〃 
  〃那好,我不说了。〃 
  以上是他们夫妇间围绕这件事初期的对话,几次反复之后,首先是肖强的妻子受不了,她对肖强说:〃既然你记不清了,为什么不说有这回事?你就是承认有了,我也会看在夫妻多年的份上原谅的。〃 
  可肖强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说没有或记不清了,不说有或记不清了。他这时只好沉默。 
  他们之间最后一次关于这事的对话是这样的,然后他们命运的端倪便显露出来了。 
  〃你有没有跟她睡觉?〃 
  〃没有。〃肖强回答。 
  〃真的没有?〃 
  〃肖强,我求你,你说一次有,我会原谅你的,你为什么就是不承认有?你不相信我会原谅你吗?〃肖强的妻子还没等肖强像惯常那样回答〃我喝多了,我记不清了〃,便急于地恳求肖强按她的意愿去说,以便了结此事。 
  肖强理解妻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盲区。他也为妻子的执拗感动了。他从心里往外想说〃是的,我有,请你原谅〃,可他的嘴却出于习惯说了另一句话: 
  〃我相信你,可我真的记不清了。〃 
  半年后,他们离婚了。肖强的妻子以最快的速度与另一个陌生男人结婚了。肖强一直没什么大的改变,一如既往地喝酒,用目光倾听女人的心声。我和柳梢结婚的那天,肖强来了。我没有请他,因为我心里觉得在他离婚之后跟柳梢结婚,有点不地道,是不是落井下石呢? 
  肖强祝贺了我们,看上去很真挚。我试图从他平和的微笑后面找几丝苦涩,可我看见的还是微笑。我心里有点难过,直到秋天突然来了。 
  我们城里的秋天,不像乡村,人们能看见秋天的模样,田野金黄的麦浪,树木上饱满的果实,农人脸上满意的笑容,都是秋天。我们的这个城市,秋天里树木也会变黄,可是树木是那么稀少。所以我们学着意会秋天。结婚的人多,那秋天就是来了。 
  如果我告诉你这个秋天肖强和我女朋友结婚了,也许你多少会恢复一点我从前留给你的印象。不过,肖强和我的前女朋友站在一起,看上去效果十分好。肖强穿了一身灰西装,真是个没有破绽的男人。

  

不好了

  人们常常不知道正在做的一件事其实是怎样的。 
  这就像司机驾车,并不会想到,也许有人会因此丧命。我九岁时还不懂这些道理,但事情就像我现在说的一样,突然来临了。 

  那天是十月二十六号,那一天里的所有事情我都记得异常清楚,因为那以后我总是回忆。长大以后我想,也许我要从那一天中的每一件小事上寻找注定我倒霉的蛛丝马迹,不然我为什么总喜欢回忆那一天? 
  我是班里男生中最矮的一个,可是决定难倒霉的那个人并不在意这个,他肯定和我一样在我的梦里听见我骨头伸长的声音。如果他在意这个,他也许会等等,等到我十八岁时,再把我赶到另外一条路上去,而不是九岁。 
  每当二十六号这天我特别难受,好像全世界的人又那样看我了。一年有十二个二十六号,渐渐地二十六号变成了我身体里的一座钟,即使我忘记看日历,它也会自动给我一个难受的感觉。这感觉很像我从一些人面前经过的时候,这些人不认识我,但听说过我的事情;在我经过以后,他们总要说〃就是他〃。 
  他们压低声音,但仍旧能让我感到他们的本意。他们受决定我命运的那个人的派遣,他们想说的是,〃你和别人不同。〃 
  是谁决定了我的命运?我现在也没见过这个人。我常想,为什么没人觉到残酷,把一个九岁的孩子变得与众不同? 
  不,他们恨我,因为他们同情另一个孩子。我的意思不是要他们在事情发生之后同情我,而是要它——我的命运——在事发之前可除我。它为什么不想想我也只有一个童年? 
  只有一个人在那件事之后真正地关心我,她是我的邻居孙姥姥。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在她怀里哭了。可是一分钟后我又挣了出来,我告诉她我恨她。随后是她哭了。我马上后悔说了那样的话。我们互相看了几眼,再也说不出什么。在这件事情中只有我们两个最难过,因为她是我的同案犯,而我是罪犯。 
  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罪是什么。 

  那天上午阳光灿烂,我坐在第一排,看黑板有一点儿反光。第一节下课时,李岩——顺便说一句,他是我班的大个儿——发现我蹬在桌子下面的横木上的脚那么大,他就是这么说的,好像我的脚不该那么大。他要跟我比脚,我没办法,只好比了。结果我的脚比他还大,可我的个儿却比他矮一头。跟在李岩后面听他指挥拍他马屁的人在班里有好几个,有一个说,大脚能长大个儿。李岩只是朝我撇嘴,甚至没嘲笑我一句。可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第二节下课,李岩一伙人拉我去操场玩。我不去,我害怕他们合起来算计我。可他们强迫我去。我们在操场上疯跑了一阵,快上课的时候,我说我不玩了。因为我想去厕所。 
  李岩说他也去,然后他们一伙人便都朝厕所跑去。男厕所在一楼走廊的东面。我走进厕所时,他们昂头挺胸地背对我,小便池都给占满了,另外的蹲便上也有人。这时上课铃响了,他们一齐转身冲我大笑,他们中有的根本没撒尿。 
  〃憋回去吧。〃他们异口同声地告诉我,这声音我还记着。后来我明白,生活中除了尿憋不回去,别的都行。 
  我走进教室,张老师已经开始在黑板上写字。我站在那儿等着她回头给我回座位的指示。她写完了课文的题目——春天的早晨——又去写生字。我通过对面的窗子,看见操场上上体育课的班级正在列队,太阳照在操场上明晃晃的,我又转了目光去看树阴下的车棚。当时我想,太阳真奇怪,又让人暖和又让人热。 
  〃你去哪儿了?〃老师终于问我了。 
  〃上厕所了。〃我说。 
  〃上厕所的同学把手举起来。〃老师又说。 
  李岩举起两只手。 
  〃你怎么回事?〃老师又问李宕。 
  〃我去了两次。〃李岩得意地说。 
  举手的同学都笑了,但都还举着手。 
  〃那你呢?〃老师问我。 
  我没有回答,没什么好说的了。我看着老师,老师问我她脸上有答案吗?我又一次去看窗外,阳光灿烂。 
  〃刘大宝,你放学留一下。〃 
  放学是下午的事。我奇怪老师并没有批评我上课迟到。她关心的是我常常瞪着大眼睛不说话。她说,这样不行,一个孩子不该这样。我不知道孩子应该怎样,尤其像我这么矮小的男孩儿,只好又瞪着眼睛看她。她说,〃你有什么话应该说出来,而不是憋在肚子里。〃 
  我摇摇头。她好像突然很烦,摆摆手要我离开。我下楼梯时想,老师眼太阳一样奇怪,今天这么讨厌我的张老师,几天前还摸着我的头顶,夸奖我的眉毛好看。她说我的眉毛比女孩儿的还好看,又长又弯,还很细。 

  在我恋爱的时候,孙姥姥已经死了,因此不会有人对我的女朋友说起我儿时的轶事。我妈妈已经永远地失去了这样的心情,我爸爸也一样。他们只要听见什么人提起我的童年,会条件反射似的马上缄默。他们从没怨过我,只是不愿提及,我还能说什么哪?可这比他们经常怨我呼叨我更让我难过。 
  其实在我还不懂什么是恋爱的时候,孙姥姥已经死了。她没能跟我一样挺过来。她死的那天我一直没有哭。她死在自己的床上,叫来的大夫说她是睡觉时死的。我当时站在角落的五斗橱旁,那柜子比我矮一点儿。我看着我爸我妈一边哭一边进进出出,忙着接下来的事情,我心里像一座有很多门的大房子,敞开了所有的门,可什么都没进来。我妈注意到之后,马上给我一个耳光。她说,〃她对你多好,你这个没心肝的。〃 
  那天晚上我睡不着觉。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但我在想孙姥姥。我很害怕睡着,怕睡着了会像孙姥姥那样死去。可我又希望睡着,不是为了睡觉,而是为了死。如果我和孙姥姥一起死去,那么他们就再也无人可恨可怨了。因为我们是罪人。罪人死了,就没有罪了。 
  我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外面的黑夜,一直都醒着。孙姥姥死了,孙姥姥死了,这话一遍又一遍地从我脑袋里闪过。我觉得害怕。后来我想这是一个孩子因为孤独而觉到的害怕。孙姥姥离开了,不管她逃离了灾难还是被灾难吃掉了,总之,她离开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呆在从前我们两个人的境地。这比死去更可怕。我觉得整个黑夜都压了过来。我哭了。 
  我没有办法死。 
  假如孙姥姥还活着,也许会拉着我女朋友的手,把二十六号下午我对她说的话作为我的轶事讲出来,让我的女朋友因为我的头脑更加爱我。 
  那天因为老师的批评,我垂头丧气的,一推开孙姥姥家的屋门,就看见她坐在窗前削一根竹签。如果放学没人约我出去玩,我总是先去孙姥姥家。她从不问我写作业之类的事情,所以我们很谈得来。她女儿在另一个城市,她没有老头儿。可那天下午她只顾削那根竹签,没太理睬我。我突然那么讨厌她正在削的那根竹签,也讨厌孙姥姥,她削那根竹签不过是为了省几个买毛衣针的钱。 
  〃你为什么不找个老头儿结婚?〃我问她,我没想出别的更好的打扰她的方法。 
  她终于停下来,瞪着眼睛从老花镜上面看我,她说,〃你这小脑袋瓜儿里装了些什么东西啊?〃 
  〃面条。〃我说。中午我吃的是面条,总会有几根跑到脑袋瓜儿里去的。 
  孙姥姥笑啊笑啊,弹掉落在身上的竹屑,下床,打开她的那个老衣柜。我凑过去闻味儿,她的衣柜有一种好闻的干草味儿,我心急忘不了衣柜的气味,孙姥姥说我肚子里有虫子。她从柜子里拿出一把已经绷好的小弓,又将手中的竹签搭上去。一把小弓箭!我惊呆了。 
  我多么想一把夺过那副小弓箭,可我不能。她还有个真正的外孙,每逢假期都会来看孙姥姥。 
  〃拿去吧。〃孙姥姥对我说这话,并把手里的弓箭朝我递过来时,我仍旧不敢相信我能得到这副弓箭。 
  〃大宝啊,你别又转你的小心眼儿了。我做了两副。〃孙姥姥又说道。 
  我终于把弓箭握在手中了。当我手心的汗水在竹子上浸出湿印儿时,我才相信这看上去漂亮无比的小弓箭属于我了。我那时只有九岁,所有情感都是单纯的。我被弓箭带来的巨大幸福和快乐湮没了。至于这幸福的后面还藏着什么东西,就是再给我一百副小弓箭或是打我一百板子,我都无法想象。 

  至今仍然是这样,我像许多喜欢雨后清新空气的人一样,也对雨后的潮湿气味十分敏感。只是我并不喜欢,总想极力躲开,可是我什么都躲不开。 
  当我耐着性子听完孙姥姥的各种嘱咐的时候,我恨不得一下子迈出屋门,站到楼前的空地上。我的心跳得很快,好像我在空地上一举起弓箭,所有孩子都会奔向我,就像电影里军队在自己旗帜下集合一样。我觉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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