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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钟鼓楼-第16章

小说: 钟鼓楼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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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婉姝猜测:“又是螃蟹吗?冰冻的海螃蟹?昨天我们甘家口商场也卖来着。”    
    “不是那个。”荀师傅不知为什么让“引路猴”扎了一下手,这在他来说是万次不遇的事儿,他哆嗦了一下,恢复勾线,有点犹豫地宣布,“是我们的家乡菜。你去了就知道了。今天……咱们家有‘郄’①来。”    
    “谁呀?”冯婉姝猜测着,“大姑从老家来啦?二姑从唐山来啦?”她虽然还不好意思称荀师傅夫妇为爸爸、妈妈,但荀磊的两个姑妈她早就叫上了大姑、二姑。    
    “都不是。是你没听说过、更没见过的人。打我们老家那边来的!”    
    冯婉姝漫不经心地应着:“是吗?那是得好好招待招待啊!”    
    来了两个修鞋的,冯婉姝把马扎让给修鞋的坐。她对荀师傅说:“我先去啦。您有什么话要我捎回去吗?”    
    荀师傅想了想,欲说又止,摆摆手,让她骑车去了。    
    荀师傅在以后的一段时间里,修鞋不像往日那么麻利。他心里搁着一桩心事。今天要来的是他当年战友的女儿。那战友也是冀中人,名叫郭墩子,他们前后脚参的军,一块儿在枪林弹雨中出生入死,一块儿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后来又一块儿进城当了工人。1960年,他们两人的妻子都怀了孕,正是困难时期,工厂缩减,郭墩子决定全家迁回农村,他认为领下一笔退职金,回去以后继承祖屋,开辟一个新的局面,也许会比在城里生活得好些。临走前,荀师傅给他饯行,把全家所有的肉票,在那一顿全用上了。干了两杯二锅头,他俩回忆起当年战场上的情谊来。有一回荀师傅被炮弹震晕了,是郭墩子把他背回到安全地带,用尿把他浇醒的。这类事只有身受的人才能体验到其不可计算的价值。他们都不知该如何向对方表达出自己内心的情谊,于是在谈到双方妻子都有着身孕一事时,几乎是不约而同地说:“要是一个小子,一个闺女,长大了就让他们成亲!”这件事过去二十多年了,他们再没机会见面,只通过几封简单的信。纷纭的世事冲淡了他们酒桌上的誓言,然而并没减弱他们双方内心里的情分。他们果然是一个生了小子,一个生了闺女。转眼一对男女都二十多岁了。前两天荀师傅忽然接到一封信,正是那郭墩子的闺女写的。看来她的文化水平也就同荀师傅相平。她称荀师傅为大爷,短短的几行文字里,报告了他好几件事:一是她父亲不幸已在十多年前去世了,二是她母亲最近身体还好,三是她母亲让她进京找她荀大爷来。她还说了动身的日期。那么,恰是今天到达。头晚上荀师傅又把这封信从胸兜里掏出来一句句看了半天。这闺女为什么不写清楚呢?她父亲是得什么病过去的?为什么那么多年里都不告诉这边一声?她母亲身体究竟如何?是不是怕这边担心,有了病也不说?她这回来究竟是怎么打算?是来看看大爷,请求一点经济上的帮助,还是另有什么深意?夜晚枕畔,荀师傅把自己揣想到的都跟老伴说了。老伴——其实还不算老——只嫌他怎么躺下了还抽那烟斗,呛人!对于即将来临的这个农村姑娘,却充满了最浓厚的同情和善意。她说:“咱们就把她留下,当闺女待。现在咱们家也不困难了,有咱们的就有她的。大伙都活动活动,给她找个临时工干干,要不帮她找个心善的人家,当保姆,让她攒下一笔钱再回去,说不定还能在我们厂里给她找个对象。让我把厂里光棍们挨个儿想一想……”荀师傅说:“也不知她妈在她后头又有几个孩子,她走了她妈有没有人照顾。她妈兴许跟她说了我们哥儿俩当年的誓言,是让她把咱们这儿当婆家来奔的。”老伴并没有他那种心理压力,轻松地说:“嗨,就算那样也没啥。如今农村的人也懂得婚姻自由的理儿。她一见咱们磊子有了对象,自然断了那个念头。只要咱们善待她,她回去了她妈准高兴。”荀师傅却 地抽了半天烟斗,心里头嘀咕着:“她是个乡下姑娘,就算磊子能善待她,小冯能吗?小冯要露出些个轻视她的意思,她心里能好受!那我不是对不起郭墩子了吗?再说……”他没有按逻辑再往下想,在他潜意识的深处,他是觉得应当把这个农村姑娘按誓言娶给荀磊的,并且,他想像中的这位媳妇的模样、做派,处处都比冯婉姝更合他的心意……    
    后门桥一带热闹起来。阳光斜照到鼓楼庞大的身躯上,巍巍鼓楼俯视着芸芸众生,它在沉思着什么?


巳 (上午9时~11时)新郎并不一定感到幸福(1)

    新郎并不一定感到幸福。    
    “好好的,你怎么又给‘掐’了?”薛大娘实在忍不住,责备薛纪跃,“你留神别把录音机鼓捣哑了!”    
    “妈,坏不了!”薛纪跃没心思向母亲解释。他坐在崭新的电镀架折椅上,神经质地摆弄着录音机。    
    录音机是新的,录音带也是新的。这盘新带子是朱逢博的独唱曲,带电子琴的小乐队伴奏。薛纪跃自己也说不清,他为什么此刻不能耐心地把每一首歌听完。他已经好几次中途把停止键按下,又按快进键让带子转到下首歌,可是当那首歌从某一音符突然响起时,他又不能容忍开头的不完整,于是便又按停止键,又进行短暂的快退,往往退又退得多了,使他更加烦躁……朱逢博被他折腾得总那么颠三倒四地忽而尖啸而出,忽而戛然而止,难怪本打算在这一天里容忍薛纪跃一切的薛大娘,也禁不住当面抱怨起来。    
    终于,薛纪跃似乎把兴趣稳定在一首充满了气声和颤音的歌曲上。薛大娘怜惜地望了他一眼,吁出一口气,继续忙她的一摊子事去了。    
    薛纪跃呆呆地坐在那里,心里很乱。此刻他没有逻辑清晰的理智思维,他的头脑里淤塞着一大堆互相纠结、冲撞的散乱思绪。    
    他知道那终于不可避免的局面即将来临,那似乎是他盼望已久的,可也确凿是他忧惧以待的……    
    ……没有电脑选曲的功能,就是差劲!虽说是四喇叭的,但牌子不硬;牌子硬的如今并不难买,自己工作的那个商场交电组就有,可实在太贵!交电组的许师傅劝过自己,“干吗要四喇叭?买个俩喇叭的‘三洋’,听着比你要的这个不差,既经听,又省钱……”自己确实动摇了,可潘秀娅坚定不移:“就得四喇叭!”    
    薛纪跃朝屋子四面望望,他感到潘秀娅的这种“四喇叭精神”无处不在。    
    不过,潘秀娅——这位一会儿便要坐着出租小轿车来的新娘子,绝不是那种不知天高地厚、贪心不足的人。她从她那个家庭里摔打出来,她首先知道地有多厚。她爹她妈一共生了六个孩子,仨小子仨闺女,她是老五,底下还有一个待业的弟弟。她爹是一家洗染店的工人,她妈一年有三季推着小木车到十字路口卖冰棍。论经济情况,她家比薛家穷得更多、更透,从来一分钱都恨不能掰成两半儿使。就拿吃菜来说,黄瓜从来是单等到拉秧以后一毛钱一大堆了,才舍得买来吃,那些又短又弯、肚子又胖粒儿又大的黄瓜,她家吃了该有多少?拌着吃、熬着吃、擦成丝儿拌馅吃……所以,她倒不是那种手里有了钱就当水泼的人。她自打到照相馆当营业员以后,也就知道了天有多高。她们那个照相馆有时候包揽外出照团体照的生意,她给摄影师傅打下手,去过大机关,见过大场面。去得早了,有时候人家客气,还拉到茶话会乃至宴席上入座,见着过好多的名人、阔主儿,那号场面上再贵重的东西也不足为奇……可她知道,自己够不着人家那个生活标准,痴心妄想没有用,白坑害了自己。她就是这么个不仅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并且量着天和地的尺寸办事情的人。    
    看吧,现在这间新房里的东西,除了人家赠送的,全是依着她那满打满量的尺寸置备的。她自己拿出二百块钱来,父母再给她三百,哥哥姐姐们包下了全部床上用品和锅碗瓢盆,不再拿钱;薛纪跃没有私房,挣工资以后钱都交给他妈,用的时候再问他妈要,但他爹妈有一个专为他立的存折,拿出来办事的时候是七百八十几元,刨去留着摆席、散糖的三百元,置家当的钱不到五百元;这统共一千来元置家费到了潘秀娅手里,她使用起来就好比吹一只彩色的气球,她要把那气球吹胀到最大的限度,但又决不让它爆掉。她所购置的东西说出去都得是最中听的,而且要尽量实惠。双人床一定要弹簧软垫、两边上人的那种,即便够不上正经八百的“席梦思”,总也不能要她哥哥姐姐家里还在耐心使用的那号光板床;大立柜一定要三开的;沙发一定得葛丝沙发布“全包”的(真皮的不敢问津,但人造革的决不能要);写字台一定得“两头沉”;五斗橱一定得是带靠背镜的;折叠桌一定得是能方变圆、圆变方的(但不必买电镀架的,因为搭上塑料桌布以后,谁去看那支架?烤漆的就行);折叠椅却一定得是带电镀架的;酒柜一定得是一头高一头矮、双拉门上不是粘着拉手而是电磨凹槽的……就是脸盆架,也一定得是带高挑毛巾架和双皂筐的。这就难怪她同薛纪跃去买录音机时,宁愿牌子软一点,也非得要四喇叭的不可了。    
    薛纪跃也曾同她争论过:“我宁愿要俩喇叭的名牌货,也不要四喇叭的杂巴凑!”她呢,针锋相对地掀着嘴唇说:“我宁要小羊头,不要大牛尾!”    
    好嘛!眼下这屋里倒是塞满了“小羊头”——大面上听去全是擦着天的高档货,其实,双人床是薛纪跃跟她几乎跑遍了城里所有的家具店,把腿都跑细了一半,才终于在永定门附近买下的,好处就是那里卖的是处理品,褥面上有点污损,比别处便宜十块钱。“床单一铺就看不见了不是?”潘秀娅这么对薛纪跃说,倒好像她中了什么彩似的。三开大立柜和全包沙发是在天坛墙根那儿的农贸市场,打一位满嘴黄板牙的农民手里买下的。其他不是托人情买的并无疵点的所谓“次品”,便是挑了又挑、比了又比、犹豫来又犹豫去、最后仅仅为了便宜个块儿八毛的,才大老远买下,又麻烦薛纪徽他们给运回来的……    
    薛师傅和薛大娘对潘秀娅的这份精打细算倒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岂止是喜在心里,他们不仅当着薛纪跃、当着潘秀娅本人,而且当着薛纪徽和孟昭英两口子,夸赞了不止一次。有回薛大娘夸过了头,显出有点横着比的意思,还惹得孟昭英圆方脸变成了长方脸。又岂止是拿话夸呢?他们还舍得拿出三百来块钱,单给潘秀娅买了块瑞士雷达牌镀金小坤表!这事直到此刻还瞒着薛纪徽两口子……    
    当然,买表这事的来龙去脉薛纪跃一个人最清楚。就潘秀娅那一头来说,你也很难说她如同农村姑娘那样公开地要了彩礼。同许许多多搞对象的人一样,在双方基本相中了对方以后,他们便双双在公园遛弯儿,一遛二遛,渐渐地坐在一起的时候比走在一起的时候多了,又渐渐地不光是说话,而进入到身体接触的阶段——那最最初级的阶段,便是互相抓着手腕子看对方的手表,当然不是看几点几分,而是边看边问:什么牌的?值多少钱?谁给买的?走得准不准?……潘秀娅很快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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